那厢孙绍祖还在骂骂咧咧:“你老子那老不休实在不要脸,光收钱不办事!什么贾府,都别在你孙爷爷面前逞威风!我孙家家大业大,在京里不知有多少靠山,稀罕你们这些穷酸……” “住嘴!王八羔子,喝了二两黄汤就满嘴喷粪!今天不打得你跪地磕头,你都不认识你贾爷爷!弟兄们,都给我上!” 贾芸这时也回过神来,他振臂一呼,贾家众人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出口,都啊呀呀地朝孙绍祖扑将过去。 可惜这孙绍祖是正经武夫,喝了酒更是武力暴涨。只见他挥出老拳,正打在贾芸面门上。 那贾芸从小到大何曾被人弹过一指甲,冷不防挨了这么一下,哪里受得住,哎呦一声仰面躺倒在地上。 他身后的小厮立马补上来,手里挥着一根门栓,迎面一杠子敲在孙绍祖头上。 孙绍祖吃痛,大叫一声,抬脚就给了这小厮一个窝心踹。这小厮顿时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你们道这小厮是谁,正是司棋的表弟潘又安。 他此番也被派来送嫁。听闻孙家后院异动,他挂心司棋,冲进来一瞧,见司棋衣衫不整发辫飞散,瞧着便是被人欺辱了。 他本是最老实胆小不过的人,此番为了司棋竟也怒向胆边生,直冲在前头要打杀了那孙绍祖。不想受此横祸,如今躺在地上也不知是否还有命在。 贾菖他们见此情景,也不敢再往前冲,只将那孙绍祖围住对骂,好在人多也暂将他牵制住了。 那边迎春血肉模糊地躺在廊下,见她伤重,围过来的丫头婆子都不敢随意搬动。 迎春的双唇蠕动了一下,似有话要说。 陈嬷嬷此刻正拿帕子给她擦拭面上的血污,见状忙附耳过去听:“……报……官…叫王住儿……去……” 陈嬷嬷心口猛地一跳,她抬起头,只见迎春努力汇聚着涣散的目光望向她,她的手猛地握住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显示着主人的决心。 陈嬷嬷神色莫辩,俯下身子压低声儿道:“姑娘,您……想明白了吗?” “……快,去”回答她的只有暗哑急促的两个字。 “姑娘——”“奶奶——”这时周围的人突然惊叫出声,原来是迎春实在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陈嬷嬷赶紧伸出食指放在她鼻下,还好,有气儿。 她稳了稳心神,猛地站起身来,对司棋和绣桔她们道:“顾好姑娘,姑娘若不好,咱们也都别活了!” 然后一把揪起正趴在迎春身边嚎哭的王住儿家的:“号什么丧!姑娘还没死呢!”说完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老姐姐,上哪儿去啊?”王住儿家的突然被陈嬷嬷拽着走,不禁一脸茫然。 “去叫大夫去!”周围都是孙家的人,陈嬷嬷可不敢说去报官的话。 “啊,瞧我这脑子,姑娘伤成这样,可不得叫大夫!”王住儿家的一拍脑门,也不要陈嬷嬷拽了,撒开腿就往二门外跑。 “老姐姐,快着些,别耽误了,我先到前头喊我男人套车。” 她们这一家子随迎春陪嫁过来,她男人仍是安排做赶车的老本行,这个时辰应该还在马房喂牲口。 可她二人才刚摸到二门口便被拦下了。 那孙太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示意仆妇们把住二门,自个儿对陈嬷嬷温言道:“二位妈妈倒是不必去了,我已差人去请大夫了。” 说着又似悔愧难当般滴下几滴泪来:“祖儿这是醉糊涂了,也怪我这当妈的没教好。等他醒了酒定教他上贾家门口跪着赔罪去。” 避重就轻,陈嬷嬷可不吃这套,她冷笑道:“亲家太太慎言,姑爷把我们姑娘打成这样,是一句‘醉糊涂了’就能抵得过的?” “再说你们孙家能请到什么好郎中?亲家太太还是趁早放我们出去,若耽误了我们姑娘治伤,不是你们孙家能担得起的!” 王住儿家的的也赶忙帮腔:“正是呢,我劝亲家太太这会倒是省点泪吧。回头我们老太太老爷问起来还有得你们哭的!” 孙母闻言气了个仰倒。虽说是贾府出来的,但再怎么说也是下人,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反了天了这是! 她沉了脸,吩咐下头:“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陈嬷嬷可不管她说什么,径自便往外冲。 有仆妇扑上来拦她,她眼也不眨,伸手便往人家脸上招呼,瞬间便留下五道血痕来…… 陈嬷嬷平日里总端着个管事婆子的架子,何时露出这等破落样,倒把个王住儿家的看呆了。 陈嬷嬷回身见她这傻样,不禁气结:“王家的,你看戏呢!还不快过来?!等着老娘被打死啊……” 话音未落,发髻子便被一仆妇一把扯住,陈嬷嬷痛呼一声,扑过去跟那人扭打在一起。 王住儿家的见状,也发起狠来,双臂抡得跟风车似的,一头撞在离她最近的仆妇怀里,把人一气儿顶出去三丈远…… 可惜,她们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孙家的仆妇们按倒在地。 王住儿家的拼命挣扎,突然,她的手碰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根门栓。 这原是那潘又安被放倒后,掉落在地上的,不想此时被王住儿家的拾得。只见她抄起那门栓,没头没脑的便是一通乱舞。 王住儿家的是做过粗活的,手上很有些力气,一根门栓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孙家仆妇们一时也不敢托大,都纷纷避让。 陈嬷嬷便趁机从地上爬起,直扑二门而去。 她是迎春的管事大嬷嬷,孙家内院所有房门的钥匙今儿已交了一份给她管着了,是以她没费什么劲儿便开了门。 “王家的,快走……”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涌进来一大群人,险些将陈嬷嬷挤倒。 孙母一见这许多不认识的男人,差点吓晕过去,惊叫道:“这是内院,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原来这青云巷里住的虽说都是京官,但都不是世家,谁也没有像贾府似的一家占了整条街,都是一户一个院子挨着住的。 夜里又静,孙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免就惊扰了一大片。都是同僚,难免存着八卦之心,是以这些人都是主人派来孙家探听消息的。 先时他们还规矩在前院待着,后来后院越闹越乱,孙家下人都自乱了阵脚,他们便乘乱跑到二门外来探听。 陈嬷嬷这一开门,正中了这些“瓜民”的下怀,都顺势涌了进来。 孙母此刻是拦住这个又顾不上那个,她回头见自己的好大儿还在骂骂咧咧地发酒疯,刚进门的儿媳妇还血肉模糊地躺在院子里…… 本就是强自镇定,这一下更是急火攻心,两眼一翻,当真晕了过去。 陈嬷嬷和王住儿家的才不管孙母如何,乘乱便溜到了外头。 先赶紧打发了王住儿夫妇去报官,陈嬷嬷转头便敲开了邻居家的大门:“我们姑爷要打死小姐了,太太又不放人出来……我是偷跑来的,劳驾,借贵府马车送老婆子家去报个信罢……” 姑娘既要闹大,那她就不妨再添一把火。 王住儿家的直到坐上了马车还没回过味来。 报官?不是说去请大夫吗?这男人打女人说破大天去也就是家事,那王住儿家常气不顺了还爱给她两拳呢?这也值得报官? “当家的,这夫妻打架,府尹大人也管的吗?”别到时候官没报上,人家反嫌他们找事,捉住打板子就不好了。 王住儿受不了自家女人这副蠢样,一面赶车一面翻起白眼:“那还是夫妻打架?那姓孙的分明是杀人呢!咱就告他光天化日打杀公候小姐。敢站在咱们贾家头上屙屎,咱就让他后悔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 京兆府就是迎春来孙家路上瞧见的那个,王住儿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半刻钟,马车便停在了府衙门下。 王住儿家的一路上被她男人一通洗脑,此刻一心只想着要那孙绍祖杀人偿命。 她一咕噜滚下马车,直扑衙门边的登闻鼓而去。 “咚咚咚——”,“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哇——” 王住儿“……” …… 这京兆府前头是衙门,后头便是府尹所居宅院。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现任京兆府尹正是前不久被从大司马位置上贬下的贾雨村。 他本要将那半夜击鼓鸣冤扰人清梦的刁民先抓起来打一顿再说。不想门子进来报说是荣国府的人前来投案,他便歇了打人的念头,接了出去。 贾府是贾雨村的老靠山,听闻贾二小姐惨遭打杀,他自是不敢怠慢。一面叫人立去贾府报信,一面带着大队人马径直杀去了孙家。 待贾赦他们赶到孙家的时候,便见四方衙役把守,贾雨村端坐于正堂之上,神色不明。而他脚边五花大绑的正是已经被打晕过去的孙绍祖。 见贾赦进来,贾雨村忙起身往前迎了几步。 “雨村兄,这……”贾赦待要说什么,贾雨村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赦老,还是先进去瞧瞧二小姐吧。” 贾赦心口一沉,一语不发地往后院去了。 待进了二门,便听得隐隐有哭声传来,贾琏跟在后头,顿时一惊:“老爷,二妹妹不会是已经……” 二人对视一眼,抢步进了屋内。 时迎春已瞧过大夫,也上了药,换了衣裳,只是人还未转醒。 贾赦进来时,隔着床幔,见她衣着干净整齐,还松了一口气,可再仔细一瞧,顿时变了颜色。 他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上前一把扯开床幔。只见迎春的脸跟发面馒头似的肿得老大,原本无暇如玉的面上交错着青红的瘀伤、血痕。 这看得见的地方是如此,那看不见的地方…… “小姐的伤势如何?”贾赦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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