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仪从廊轩处缓步而来,罗裙曳于地面,色极淡雅,身姿纤细,腰身曲线柔和。 碧波粼光荡漾其身,似银汉迢迢身上镀,发间无珠钗红玉,夜风起时薄云漏月簪于鬓边。 美人绝色,无愧第一。 范审音神色自若,并未因她的出现有何异常,依然一杯一杯饮着酒水,只她在提裙踏上小筑台梯时,眼神晃过她的足踝,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好漂亮!”云箩真心赞美,她指着姜仪背影道,“她那么漂亮,难怪范笙会动心。” “我觉得姜仪低眉那一刻的神情与你很像!”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转过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转而惊喜地大叫,“是真的,你比她还要好看!” 面前的少年凤眸狭长,鼻若悬胆,绝美的唇型,五官精致到像是被人精细雕刻出来的,隐隐能看出将来让人惊艳的俊美出尘。 “但你若是再长大些,便不像了。” 云箩打趣:“那时候还有范审音什么事,京中女子们又会笑谈,谁家小公子模样俊,觅来同寝拔步床。” 褚芒脸上难得起了红晕,他虽生长在皇陵,也知道她一时没管住嘴说了混话。 果然下一秒就见她惊慌地捂住嘴,眼中闪过懊恼: 当着小孩的面,乱说些什么呀! 褚芒装作听不懂,云箩的愧疚才好些。 姜仪与褚婕见了礼,被安排侍于范审音身侧,她接过酒壶,跪下身想为他添酒,却没想酒还未倒入盏中,自己的下巴反而被那一纸折扇挑起。 “第一?” 范审音的声音懒懒,他的目光落在姜仪脸上,姜仪却不愿直视他,只垂眸看向他腰际的佩玉。 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她看他一眼。 “不过如此。” 范审音冷声丢开她,仰头喝尽了杯中佳酿。 一再被他如此贬低,褚婕还真产生了自我怀疑。 这些舞姬她都是觅来送给顺帝的,若是连范审音都看不上,那御女无数的褚逞还能看得上吗? 她的目光不免落到姜仪脸上,深深思考道:“范笙是觉得本宫府中舞姬没一个出色的?” 范审音不说话了,只是闷头喝酒,褚婕被人忽视也只敢在心里火大,小筑中一时安静,只有姜仪一杯一杯为他续酒。 不知过了多久,范审音喝得俊脸红闷,眼中也不甚清明,姜仪为他续酒,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褚婕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她斟酌着开口:“范笙这是…” “骗子。”却没想范审音只是握住姜仪手腕,不管不顾地将她往自己这边拉扯,“你说你是不是骗子!” 姜仪脸上又羞又气。 褚婕暗疑,料想自己往日多次邀约,范审音都傲气拒绝,而此时此景让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既然此女“不过如此”,顺帝那边想来是看不上,不如最后再利用一把,不枉三年前在人伢子手中买下她花了不少真金白银。 褚婕还未说话,范审音这边就开口了,他像是已经醒了酒,只是攥紧玉腕的那只手,不见得松一丝力道。 “长公主想要范某的一张美人图?” 当年褚婕与褚逞密谋篡位,如今五年过去,朝中知内情的人被他杀的杀,废的废,褚婕恐有一日祸端降临已身,无奈只能顺着褚逞的兴趣讨好。 他爱美人,她就献舞姬,他迷恋范审音画作,若是自己得他一幅美人图…… 褚婕心中紧张,生怕幻想破灭,思虑再三道:“范笙如何才能赏我一幅美人图?” 范审音摩挲着那一截玉腕,感到掌中女子的挣扎,暗中加大了力道:“范某可从不画人像。” 褚婕讨好道:“就是因为不画,所以稀世…你看…” 养尊处优的公主,也能如此低声下气,范审音鼻中冷哼,他眼尾沾染酒气,说出的话也狂妄自大到没边。 “范某不画,不是不能,不作而已。” 褚婕得他此句,也知道此次是无希望了,她恼他倨傲自大,却也对他无可奈何,她心中没底,只能试试最后的机会。 她将目光转向姜仪,意有所指道:“范笙不若再想想,公主府的琼浆玉液,黄金…美人,可是应有尽有……” 果然此话一出,范审音收了脸上的傲气,他沉默不语,竟是真的在思考。 “长公主借我一人练手。”许久他才道。 褚婕见他松口,大喜:“府中美人无数,芳菲台上舞姬任君挑选。” 范审音闻言星眉一挑,从鼻里嗤了一声:“庸脂俗粉一群。” 他转过脸,漆黑的眼定定瞧着身旁的姜仪: “范某从来,只要第一。” “他果然向褚婕要了人走,她会生气的。”云箩叹道。 “你当褚婕是傻子,姜仪的卖身契还在公主府,没得到那幅美人图,她不会放人走的。” 褚芒冷眼看向筑中华服女子,心狠手辣的长公主,与邝御蝉一丘之貉,总有一日,他会返回帝京,她们欠他的,须得捣烂一身骨髓来还! “对啊,我…并没有听说范笙画过美人图。” 云箩喃喃道,不止九年后,就算是百年之后,也没有听说过范审音有一幅美人图留存于世。 他的才情,他的傲骨,他的桀骜不驯,随着他的失踪,慢慢在帝京消散不见。 * 浅花小筑过后,姜仪就住进了范审音在京中的竹轩——碧落斋。 这是他友人住处,但他友人非富即贵,宅子庄园数不甚数,此处他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 范审音偏爱日出时分破雾追云的景象,天未亮便抱着他的石墨颜料出去写意山水,一连十日,姜仪都不曾见过他,只在日暮时分,自己的窗棂处,会立着一瓶活血化淤的伤药。 平时碧落斋只有她与一名小厮,小厮平日里就跑腿帮他买买颜料,或是晒晒宣纸,范审音的画作很多,他有一间大大的书房,是碧落斋最大的房间,令他满意的画作都会被他挂满屋内,一幅幅画从房梁垂泻至地面,风一吹沙沙地响。 游走于书房,就像身处山水间,他还在书房置了一张小榻,每每午夜挥毫洒墨,都必须闻着那一点墨香才能睡着。 姜仪找到他,让他尽快作好美人图,她想回去了,却被范审音拒绝,他少了一味稀少的颜料。 “雪青极难得,只有北边的游牧民族才能提炼,须得等到冬日他们才会舍得用它来换取过冬的棉被。” 姜仪无奈,只得等到冬日。 范审音后来也不愿将她置于碧落斋,出去画画时也会把她带上,她抱着画笔宣纸顶了小厮的活,闷闷跟在他身后。 范审音道:“磨磨蹭蹭,颜料凝固的钱也记你头上。” 姜仪数着指头:“一月前毁了你的《牡丹》,半月前又将砚石掉进了翡月湖,还有你的画笔,镇纸……” 她一连说了十多样,全是名贵之物,身前之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微微勾起唇角:“姜融融,你数债物竟然还敢缺斤少两,你欠的东西,公子我可都是一一记在了脑海。” 姜仪对于他叫她的名字已经随便,反正提醒多次也不见得他改。 “我还欠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范审音转身,一本正经:“分明还有两只馒头。” 姜仪:“……” 他说完再憋不住大笑出声,姜仪无言以对,反正馒头这关她是过不去了。 他们来到山巅,薄云透出淡淡的金黄色,姜仪围了条毛毯坐着等他,他用笔尖描绘群山,挥袖之间认真的模样让她不知觉看呆了眼。 男子清俊凌寒,此刻在姜仪眼中高过群山。 她心下恍惚,这几日与他在碧落斋,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长公主府的事了。 “还冷吗?” 范审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笔蹲在她的身前,摸着她的手,懊恼地握紧:“我知你身子不好,竟忘了出门前多带条狐裘。” 姜仪笑道:“时值初秋,谁会披那厚重的东西,等一等吧,等太阳出来,也就暖和了。” 可惜天空那层云不知积了有多厚,能看见中间金黄颜料落的越来越重,却始终等不出那一道光来,姜仪冻得发抖,范审音凝眉,褪下自己的外衫想要披到她的身上,被她拒绝。 姜仪摇头,站起来道:“我动起来要暖和一点。” 天山一色,银杏将对面山谷落得满目金黄,姜仪忽然唤他的名字:“审音,你有见过我跳舞吗?” 她眼中闪着光,提到跳舞整个人神采奕奕:“上次伤了脚的不算,你可有真真切切看我跳过一次舞?” 范审音摇头,他不曾。 姜仪走远了些,褪下身上拥着的毛毯,整个人柔软纤细。她飘渺地像是要即刻飞往广寒的仙子,却又切切实实伫立在他眼前。 范审音不想看她跳舞了,他只想将她拥入怀中。 姜仪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自由地张开双臂,紫色衣裙迎着猎猎秋风,她在一副千里江山图中翩迁起舞。 身前是峥嵘磅礴的群山,目光所及是自由轻灵的少女, 那一束光破云而出,直直照射在她的身上。 范审音内心激荡,他画遍天下奇观,都远不如这一眼令他惊艳心动。 握笔的手在不停发抖,他目光热烈地望着这世间至美风景,不自觉喃喃出声: “我惜融融意,盼得黄泉老。” 愿以相思束两鬓,白头共赴黄泉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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