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眠又简洁地补充了一句,“嗯,更准确来说是表妹。” 荆雨疏调出那位白领员工的档案,姓李,父母信息和住址一概抹去了,相当于交了个空档案。紧着的神经却刹那间松弛,自己公司一直有内鬼的存在,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至于这位精英是哪位,他倒是没想到,会选中这么白的一个毕业大学生,他喃喃道:“原来内鬼在这呢。” 套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取下那层华贵的皮质,男人折好叠在手机一旁,语气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你打算怎么处理啊,侄子?” 裤兜里的震动一下消除了男人的轻松飘摇,看清来电的姓名,揪下放了没一会儿的西服外套,又被他转了半圈穿起,“不说了,我回去睡觉了。” 对着档案沉思的荆雨疏,沉色的眸浓稠了夜色,像是无视了那外表精致的糙汉。那门一开,劈里啪啦的雨声好似化成了零时守岁的鞭炮烟火,吵闹地打断了荆雨疏的思绪。他听见男人离开了几步,啧了一声,折返回来,向干杵着的于眠借了倚靠在玄关柜子的雨伞,而后撑起了伞架,偌大的伞笼罩着男人的肩膀以上,不由得感叹,“这雨真大,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于眠本要准备关门,回头看到荆雨疏站起,折起的膝盖裤管被空气流抖平,走到他跟前,头微微昂首,一场浩大的战争还没打,却在他眼里看出了班师回朝的气势,“猫捉耗子,势在必得。” “那我很期待。”男人走进雨幕里,激荡的水画看不清他的手势,却也会依稀看懂,他在挥手,重复着他的话语,不送,期待下一次相见,下一次的合作。 - 她说了一个地址,楚叶稀透过上方的镜子,她泛红的脸颊早已失了气色,但悲喜不露,只望着外界被水模糊成一个个霓虹光圈,恍若一个娃娃,确认她没在乱来或者开玩笑后,达成了成年人之间的默契,楚叶稀摁下了导航键。 一路无话,有的只是外界的白噪,小商贩摆摊的哐当,放学回家的学生打闹,摩托车流的走走停停,还有时不时响起的喇叭催促。楚叶稀拉下半边窗,看了眼前方,两车相撞出现了交通事故,打灯转了方向绕路。 街景虽模糊,但那三四点灯光重复在眼前,她的眉眼淡淡的,任由那几秒流逝的颜色飘过,说话也是,“前面怎么了?” “出了交通事故,绕路了。”楚叶稀如实照着那场面叙述,后视镜里的人丢弃了那块智能的板砖,只见那携带镜子的东西,安分地躺在另一块坐垫上。 宋落君轻“哦”一声,对彼时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弯弯的指尖点着某处光亮,如同雨点坠入薄雾弥漫的河海,隐约荡漾出一圈圈涟漪。点到最后一个时,车子已经停在了目的地。 楚叶稀替她拉开了车门,宋落君整理了一番情绪,下车时方才抬眸,头顶黑压压的是一把伞,车内压抑的气氛到车外,像是脱胎换骨,有些固留的冰,也有些藏在口袋里释放的热意。 “多谢楚师傅送我回来,这是我另一个住处。” 见她还开了半句玩笑,楚叶稀也得寸进尺地收下谢意,“不谢,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学长或者楚哥。” 她双手插进热乎的口袋,脚下沾了土泥不舒服,而面前的男人一尘不染,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她也顺势挑了相对生疏的名,花掉的眼尾微微挑起,“好啊,楚学长。我有事会麻烦你的。” 言外之意,现在没事,也不用做多余的事。楚叶稀听懂了,抬起的脚踩在了原地。 “那我先走了,伞留给你。” 握着伞柄的手松大了一圈,等了几秒,抓住了靠近伞架的位置,而伞的弯钩正好落进她手里,她适时接住,抓得牢牢的,轻摇着伞,“再见,学长。” 来到暂时落脚的地方,她剥下了几个必须要用的家具的防尘罩,简单打扫了一下要睡的房间。几个月屯下的尘灰,呛得她直咳嗽,差点把嗓子眼咳疼了。这本来是时见的房子,搬去和宋潜一块住之后,这房子就被暂时搁置下来。宋潜和时见听闻她的近况,知道她不愿去他俩那里打扰的性子,为她留下了这间空置的钥匙,算是意外用上场了。 宋父也来问过她,要不要压下那些流言蜚语,弄个公关啥的,也被她回绝了,连并着回父母家住这个宋父的期冀也婉拒掉了,宋母倒是没说什么,也希望她多些历练,实在控制不住时,父母会出手相帮一把,自己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 电视机被她闲来无事摁开,榕梧台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此时门铃响了一阵,她浑然不觉,还当是其他的声音。时见给她发了vx,她才站起,听到那断断续续的陌生的铃,拉下门把手。 时见提着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一副要来寄宿的模样,“怕你住不惯,我来陪你。” 借着熟悉的气息,时见走了进来,捏住锁链头,拉开包裹,被褥忍不住弹出一角,“你哥那个倔驴子托我给你带了晒好的被褥。” 宋落君没法把刚才时见背过身跟隔了一层的人说拜拜的场景当作没看到,接过掏出的被褥,调侃道:“我看是他舍不得你。” 客厅的窗被时见半打开,她转了半圈手,吹出的气被雨水度化成了白烟,像是扬去积灰,也是催促楼下的人快回去歇息。待尘灰散尽,时见锁紧窗,“宋潜明明是心疼你勒,我都要嫉妒你了。” 嫉妒纯属无中生有,平时宋潜对妹妹和对时见的差别,宋落君一清二楚,她那差差的待遇会变好,也只是因为时见,而不会因为其他例如宋潜莫名其妙的心疼。宋落君把横屏的手机放正,“你再开玩笑,我把刚才的那段,发给阿姨看看。” 时见听到咔擦的拍照声,慌地来抢,夺过去发现,相册里啥都没有,鼓起腮帮子地推倒宋落君,从腰部往上挠痒痒,她身着轻薄,正入时见下怀,背部躺在软软的沙发里,发自内心的憨笑响彻客厅的每个角落。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见才停下,并送上了带来的正餐便当。两个女人从女孩子的嬉戏状态出来,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半饱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一些正事,“见姐,带备用机了吗?” 时见递来手机,“带了,里头插着的手机卡是我名下的,刚充了话费,事先打过电话了,能用。” 她探索着与自己常用机型不同的手机,基础的功能共通,个性化的部分她翻了几下,便觉得乏味,放弃发现新事物了。 晚间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时见抱着枕头趴在床头,她跟着趴在一旁,钻进被窝,满是温暖。 “落宝,有困难要说。” “好。” “别一个人扛着,我和你哥都会帮你。” “好。” …… 时见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她的头发,宋落君嗯嗯地应着。时见跳脱地呢喃了二十多句话,数到哪里算哪里,她还没困意,时见先睡着了,手里攥着的发丝也有了一小簇。 她轻轻掰开那曲起的手指,乱乱的发丝被她撇到额头之上,给睡熟的时见盖好被子,开了阳台的落地窗,又悄悄地合上。阳台围栏被雨打湿,她抹去,用干布擦净,拿出手机,把熟练的手机号码打进拨号盘。 “嘟”没几声,电话被人接起,低沉的嗓子透着干涩,“喂。” 宋落君将手臂伸出遮蔽之处,水滴从她白净的皮肤路过,偶有几颗组成更大的玉珠,往离这里几十米的空地掉落,“荆雨疏。” “阿君,是你吗?”荆雨疏急不可耐地将后半句重复了几遍,等着她的亲口承认。 宋落君捞回了一臂的水珠,阳台的圆形灯清透地如同一个小月亮,照的水珠像是在玉盘里徘徊的大小不一的珍珠,“是我,对不起啊,失约了。” 后半还有话,被她吞进嗓子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礼貌式歉意,荆雨疏不知道怎么回应,闪起的火星被烟灰缸戳灭,烟头摁出了一缕灰,“阿君怎么这么见外。” 宋落君拧开水龙头,等污浊的水流完,将手臂放在滚烫的水下,冲洗带着楼上栽种植物的水味,“只是前任关系而已,说不上多熟。况且我们已经结束合作了。” 对方顿默了几秒,似是没反应过来,记忆里的温存被她打灭,她冷冷地送上一句,“不是吗?” “我的目的达到了。你的计划,我不会再关心。” 淡漠的话语一句一句穿过传声器,如同吹灭烛火的力度打在他的脸上,渴望烛光的人在最后没了唯一的希冀。“阿”困在喉咙里,像是兽物的干吼,雨声恰好盖住,宋落君便挂断了电话。 她知晓自己在这场计划的定位,体面一点,有价值的合作对象。说难听一点,就是如重逢时她所说的,利用完就扔的垃圾。 是时候了,她就该利索地离开。 她从始至终都相信他的能力,但从来也不信他与日俱增释放的暧昧和情感,是不是分开后他心上独缺她一个人的碎块。可这太迟了,现在的她不需要了。 隔日清晨,睡熟的小懒虫踢开了被子,宋落君换好衣服,再一次给时见披上,被子的最上沿遮住她嚅动着的嘴,一跳一跳的,格外可爱。 时见和宋潜之间,是细水长流的爱情,是多年的青梅竹马,是以年计算的感情。她从前不羡慕,现在倒是心生一点嫉妒,但很快那份嫉妒又走了,都说竹马敌不过天降。可在时见这里,宋潜敌得过所有人。 她见过他们的甜蜜,也听过他俩没来由的吵架,分分合合却还是心属彼此,宋潜也坚定地说过只要时见一人足以,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而她这么多年,仍旧一人。温柔的人,她试过,太过温柔,她心怀愧疚,不忍这么对待那样好的人。那般玩世不恭的人,她也试过,恨和其他大于所谓年少的爱,她无法坦然放下,掩埋过去。 宋落君挎上背包,掩上房门。昨日是楚叶稀送她来这里,她的车还在展会的地下停车场,没跟着主人回来。所以,今天只能坐别的交通工具出行。 她打起伞,点滴落在蔚蓝弧面的声音格外响,与人流的聒噪有的一拼。她迈出的步子,只好小些,再小些,努力不让脚趾触碰到春日给的潮凉,她忽而想起昨夜时见的吐槽,就那么点路,寸步难行,大雨还打湿了靴子和风衣,嘴边骂着老天爷不长眼睛,耽误她俩见面。 “这雨,确实该死。” 下了公交车,宋落君辗转进了地铁口,收起伞踩着下台阶,台面湿润,她带有中跟的鞋不防滑,幸好早高峰的人挤人,往前噗通的行为被前行的人阻止,她点了头以示歉意。路人也顾虑到了雨势,没多说什么。她坐上了二号线,等待转线换乘。 二号线和一号线的交界点,离现在的位置距离几站。宋落君手臂圈起扶栏,将一只蓝牙耳机塞进右耳中,随机播歌。 耳边回荡曾经单曲循环的歌,熟悉得她听到前奏的三秒,心里自会浮现这首歌的歌词,她不出声,做着口型,哼唱着英文。溜走了几首歌后,她到了转乘点,注视着周围,如寻常无恙,疲倦而乏味,充斥着打工人的面庞。宋落君换了电梯,搭上了一号线。 一号线有个站点,被榕梧当地人笑称是情侣人的小情趣,因为站点用本地方言念出来,特别神似英语里的darlin。广播提示那个站点时,她隐约听到靠边站的一对男女小声调笑,可她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任由日常的无聊灌满自己。 音乐声突然被截断,打断了她漫无目的地注视那扇镶嵌半边玻璃的自动关开门。她点开短信,是荆雨疏再一次的请求,【我们复合吧,那些事我说给你听】 像是算准了她会听到那句可爱的爱称,对她心房的防护罩逐个击破。可这样的复合,她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在无边的路上来回彷徨,在了无消息的日子里独自吞下寂寞,又或者相互憋着心事,到最后才知道这个冷漠世界的背叛与利用。 【不了,没兴趣】 她敲着回复,发出。 匆匆路过给彼此爱称的地铁车,突然停住脚步,像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毛毛躁躁的,打得众人猝不及防,都向列车的前方倒去,好在有扶手栏杆,也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静音的车厢一时喧闹起来。路人放下手边的手机,纷纷抱怨着司机的不是。靠在地铁门的乘客也有这样说的,却觉得背部衣服像灌了千层棉花般的重,摸到靠在背后的门缝,源源不断的水钻进来,慌张地往地铁里面挤,惊呼道:“有水进来了。” 宋落君抬头看见,地铁外有一扇防护安全门,已然被污浊的水浸染,激起波澜,跃跃欲试要往地铁里撞。适时,广播里有一道声音,来自电客车司机。说前方遇水堵截,无法前行,地铁口被暴雨掩埋,请乘客不要慌张,原地等待外界的救援。 炸开锅的烦躁与不安的恐慌瞬间遍布列车的每个角落,即使关开门性能好,也压不住水的有声蔓延,积水从小坑小洼,汇集成了一张起伏不定的河面,渐渐漫过脚裸。 上升的水浇灌她的小腿,其次是大腿,冰冷又麻木。这里的冷天,不是北方皑皑白雪的十二一月,而是室内室外如一的湿冷,而这样的温度长达三个多月,正巧榕梧处于这最后半个月,都说榕梧是幸福感高的城市,可它偏偏选中了万幸中的不幸。她和这班地铁的乘客都困在了这里,能不能安全脱身,尚未可知。 水位摇摇晃晃地到了她的腰,看向四方,无望地皆是自救的人们,她无处可站。有位上了年纪的人,拉她踩上地铁的座椅边,她方才喘了口气,但底下的氧气愈发细薄,冷意侵染了整具身体,宋落君眼前的光忽而像黎明前的片刻黑暗,忽而像烈阳下的白昼刺眼,直到完全阖眼,那种不适才消得干净。 “孩子,孩子,醒醒。” 挪动嗓子分外困难,呜咽地难受,她只微微挥动手指,便陷入了无尽的深渊漆黑。似乎,在潜意识模糊的那刻,她听见一声熟悉地吹哨,那里站着单肩背包的少年,将橡皮擦抛掷空中,夹杂着少年轻盈的话语。 “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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