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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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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出的那块掰成一半的小橡皮,四个棱角被擦得圆润,像半颗小型球,旋转着,黑白灰交错,看不清它的纹路。她上臂抖起帆布袋,手心向上,眼睛瞅着那块橡皮,五指并拢抬到合适的位置。可那块半圆状,不着边际地改变了下落方向。荆雨疏,偌大一个人站在面前,她不敢将手往前伸出太多,只堪堪碰到了橡皮的边缘。

橡皮触及她的指尖,如同弹簧蹦走。她接不住它,一丝小慌张爬上了她那双见证了抛物线的眸子。他的一声痞笑,钻进她被黄昏碎影笼罩的耳朵里。橡皮本该落地,却被他那只宽大的手掌捞住,荆雨疏挺直了上半身,漏斗状的手势凑在跟前,倒进她的手心,“谢了,学妹,解了我燃眉之急。”

两个人本来只见过一两面,也不熟,上次借伞借衣服,这一下借还东西,算上某种意义上的扯平了。

“没事,举手之劳。谁看到都会帮一下的。”宋落君拉开帆布袋的锁链,把笔擦丢了进去,平淡地说道。

荆雨疏右肩单背着包,右手扶托着,感觉到包里承载的重量,扯了下肩带,“请学妹吃顿饭,约在这周六怎么样?”

宋落君一入学,便知晓了荆雨疏这人,篮球打的不赖,曾经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也有不错的成绩。听时见那个小八卦搜集情报时顺带一提,荆雨疏是有女朋友的,可平常混迹娱乐场所多,身边围绕的女生也多,无论怎样,那个女朋友也不生气,有明面上的事,也是那位女友去。

她以为他会和传言不同,或者和那些玩得花的体育生有所区别,没想到也是随意搭讪的,和商业派对上的花花公子没什么两样。她拒绝得也快,“不了,周六我有事,另外约个时间吧,我去还衣服。”

“这样啊。”荆雨疏犯着嘀咕,云朵烧上她的长发,像金子撒在乌黑的大海里,布灵布灵地闪耀着光泽,那般金黑曾经被雨水打湿,而发间揣得紧紧的是关于木雕书籍,他想到自己在这个方面还有点人脉的,“那这周四下午的课间,我都在1104教室。”

痞坏的笑意,让她有点退却,可那件衣服终究要还,她咬牙应下。

-

她将外套整理好装袋,凑到镜子面前,别好耳后乌黑的发丝,捋直连衣裙的褶皱,走出宿舍。

风呼呼地吹,露天走廊缠绕的紫藤萝瀑布微微跳动,地上的斑驳光影也移了移自己的位置。烈阳晃眼,她手掌挡住发光体,红彤的指间缝隙里晕开橙色热光,像是在告诉,榕梧并没有秋天,只有炙热的末夏。

铃响,人流涌动。她踱步到电梯门口,一个没站稳,被下课的人群挤了出去,等了许久,才跻身进去电梯。

电梯里,尽是闲聊,宋落君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啜泣。闻声望去,是一个站在接近电梯按键处的女生,个子跟她差不多,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完整的神情。而刚刚面对同行的人要去往的楼层,女生都乖巧地帮忙按下了,也没有沉陷在自己情绪里。

随着楼层不断升高,出入的人在不断减少,最后只剩宋落君和那个啜泣的女生。

宋落君上前,从方形挎包里拿出纸巾,撕拉开包装贴,递给面前的人,“给你,女孩子还是笑着好看。”

她对上女生的眉眼,水汪汪的,竟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生手抖地接过纸巾,归还了未使用的,喉咙哽咽,“谢谢。”

等到十一层,电梯门还未开全,女生就已先行离去,小空间剩下她一个人。

空了一半的纸巾包放回挎包的夹层里,她提着袋子,寻找约定的空闲教室。

宋落君沿着相邻教室,数着门牌号,走到约定的地点,转了几下门把,发现被锁住了。

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她迷茫地抬头擦眼看了看门板上粘住的门牌号,1104。

与那天约的时间地点,一模一样。荆雨疏怕她走错,还特地拍了教室大概的样子和门牌号。

她不死心地瞄了窗户,飘动的窗帘勾勒两个依偎的影子,隐约透露着主角。

流动的间隙里,她看见靠窗的第一排,水汪汪眼的女生躲在荆雨疏怀里诉说小心思。

原来那就是荆雨疏的女朋友。

她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情侣甜蜜,坐到了隔壁教室的后排。

任课老师是一位面善的上了年纪的教授,看到她溜进来,以为是迟到的不上进的学生,并不放在心上,继续他的讲解。教授认真讲解理论知识,在黑板上涂涂画画,尽可能让学生听懂。

她左顾右盼,有些学生犯困,拖着脑袋昏昏欲睡,有些学生,翻看教材圈画要点,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桌前都有一个木块,一块绿色切割垫和一套刀具。

“根据三视图,我们可以更加直观地看清物体的构图……”

教授孜孜不倦,以黑板擦为例,诠释它的正视图、侧视图和俯视图,进而剖析知识点。

跟她前几天阅读的木雕书籍上写的,基本相同,但她更能听得进这位教授的话,比起枯燥的文字讲解,她还是喜欢教授这样图文并茂的讲法。她逐一拍下教授的板书,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下课打铃。

教授在讲台上给学生答疑解惑。

宋落君撇撇嘴,拿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寻找那个鲸鱼头像。她和他加上微信,全凭那件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它,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见荆雨疏第三面。

【学长,我在隔壁教室】

她关掉手机,昂首,荆雨疏就在教室的前方,笑意盈盈地俯视她。教授见他漫不经心,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不得不将眸光转回去。他面向光线较亮的那一侧,白昼的自然光衬得他格外的白。

他低着头,下巴抵着脖子身,轮廓线依旧明朗清晰,人倚在讲台旁,指间滑动暗屏的手机。

鲸:【去1104等】

不确定他的女朋友还在不在1104教室。她也不想就送个衣服这件事,被他女朋友当成献殷勤的备胎。

落:【不去,有人】

她看向窗外发呆,来不及看荆雨疏发的最新的一条。转回头时,教授慈爱的眼神投向她。围在他身边的三俩女生也没了影子。他径自走了下来,把玩的手指安分地插进休闲裤的裤袋。

另一只手在她的正前方打了一个响指,吸引回她分散的注意力。

“学妹。”

他轻唤一声,她自动往里坐了一个位置。他顺势坐到她的边上。

她挪了身子,头却保持不动。

他好笑地揶揄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有一种预感,他的女朋友还在附近。

“啊,没什么。”她拿起袋子,急急塞给他,“给,你的衣服。”

荆雨疏将袋子搁在一旁,并不着急,反而有点悠哉悠哉的状态。

她想快点完事,又抢回袋子,掏出里面的大码黑绿色外套。从领子到袖口,一一展示,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都洗干净了,学长。”

偷摸着见有女朋友的人,还是尽快到此为止吧。

嘈杂的环境里,她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的怦怦声。

荆雨疏右手捧着下巴,白光下的皮肤像能掐出水的蛋白,眸里这一刻印着那件外套,下一刻又倒映着她的模样。

她将外套掖进他的臂怀中,使劲地推着他往外挪,奈何力气小,他的位置分毫未移。

荆雨疏跟她较劲了一会,听到上课铃响,松了力度,让她扑了个空。她使力过度,方向失控,正要撞到桌沿时,她的脸感受到了温热。

她睁开眼,宽大的手掌挡在面前。手的主人一脸担心地被人拉走。

那丝温热,竟让她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教室。拍笔记时,她看到了未读的那条消息。

鲸:【那我来找你】

往上翻为数不多的消息记录,线上是话少小哥哥,线下确是浪荡公子人设。

息屏的下一秒,她便看见,荆雨疏女朋友趴在窗外偷看自己,眼里的敌意似有似无,跟那傍晚的月亮似的,时而有,时而没有。

她不是贼,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很想跟那个女生解释,但一墙之隔,她不想放下这门有点意思的课。

她淡漠地看了一眼女生,比划了一些手势,又转回视线,专心上课。

课上,台上跟荆雨疏聊过的教授,像是特地关照她似的,放慢了课程进度,加入一些有趣的话题,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她也不时蹦出一两句相关的。

再扫向靠走廊的窗,女生消失了。

额头上的温度被窗边的凉风吹尽,下半节课已步入尾声。

铃响,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教室,奔入后门,而后门靠近楼梯和电梯,一时出不去。她绕过脖子,带上挎包,准备从前门走。身后有“同学,同学。”的声音。

呼唤声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茫然地回头,教授正在关上书本,整理自己的随身包。

“同学,教授找。”

宋落君疑惑地反问那人,“我?”

那人非常肯定是她。

她一头雾水地站到教授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教授,您找我吗?”

一个小木块推至到她的面前,教授又抖了抖包,取出一把雕刀,面容严肃,对着宋落君说:“试试吧。”

她接过刀子,刀面光滑,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柄身的纹路浅显。

她四面看木块,空出的手指搓弄掌心,刀子接近木块的棱角,又扯开一点距离,对其无从下手。她的痣像是沾了水,点缀眼尾的可怜。

教授无奈地叹息,拿出自己用的雕刀,示范他想测试她的一些技法。

宋落君虚握成拳,乖乖靠在讲台边缘,拳头像个风铃,会不自觉耷拉。

教授切去棱角,割除多余的,再一点一点磨平混乱的线条,三两下的功夫,笨拙的木头已转变为了粗略的球体。

还未理明白,教授便对她寄予期待。她咬紧牙关,按照教授的雕法,依完好的葫芦画一半的瓢,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一个半球。

放回雕刀,她抬眸。教授托腮板脸,颠了颠半成品,光影下的某处圆润,没有任何瑕疵。

“教授?”

她不懂为什么被叫过来雕东西,糊里糊涂地完成一个作品。想要离开,又被教授的严肃震慑,口里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

她颤颤巍巍地把手背到后面,“我叫宋落君,金融系的。”

教授喜笑颜开,称赞并邀请:“做的挺不错的,有没有兴趣来学一学?”

“啊,有。”

宋落君不敢置信,雕刻设计的教授会让她过来一起学。

“教授,您太热情了,可别吓到人家小姑娘?”

荆雨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吊儿郎当地背靠黑板。她闻到了香水味,也捕捉到了淡淡的烟气。

他默默替教授收拾剩下的东西,却被教授直接回怼。

“哪有,荆雨疏你瞎说。”教授眼睛眯到一起,说不过荆雨疏,转而打趣其他人,“姑娘,你评评理?”

突然被提及,有些猝不及防。

“我确实有被吓到,”宋落君一本正经地解释,“有点不太相信你会这么说。”

“行,姑娘,你好好考虑。我有事先走了。”教授肘部回敬荆雨疏,丝毫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有辈分的距离感。

荆雨疏跑去关窗,她不想怵在原地,便走上讲台,关闭多媒体。等到他关完窗,她再关灯。他俩又心照不宣地各自负责锁一扇门。

她锁好,抽出钥匙,女式香水味萦绕在她身旁。荆雨疏下颚往左点了下,她并排与他同行。

荆雨疏食指串着钥匙银圈,古铜色锁匙被他轻轻一晃,转出一个小的弧圈。“真的想来?”

她尽可能走地快些,跟上他的速度,捏起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想。我想试试。”

想试试选择自己感兴趣的。

她从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一切都是行、可以,有合适的,但没有契合的。

就连大学专业,她也挑不出自己比较热爱的,就听从宋母的话,报了金融系。

上了一两个月的大学,她发现她对金融的课程索然无味,甚至最近逃了几节课,待在宿舍睡觉。

“那下周的今天,你也来听课吧。”荆雨疏转完最后一圈,将钥匙牢牢握在手中,揣入兜里,缓缓道, “教授说的学,等你上了实践课之后,再考虑。”

他又掏出一包口香糖,分了一片给宋落君。她犹豫了一阵,退了一步,但接过了。

天色染橙,黄昏的余晖落在他身后,落影下,他嗤笑了一声,塞了口香糖到嘴里,“怎么,怕我?”

“不怕。”宋落君将拆了一半的口香糖装回,丢入挎包里。

他吹出了纯色泡泡,下一刻,便控不住力度,听到了泡泡的破灭声。

她直言不讳,“怕你女朋友找麻烦。”

她嘟囔着嘴,双手抓着挎包的金色背带,一副“你离我远点,我怕麻烦”的样子。

-

隔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宋落君占到了中排的座,坐下,翻出借到的书本,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教室已人满为患。她四处观望,并无荆雨疏的身影。等到教授走进来,荆雨疏也没有出现。

教授正常讲解课程,偶尔扫到她,也只是匆匆一眼。

学生基本是成群结队,坐在一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中排靠窗的位置。

与在金融系有些落差。

刚开始,金融系的大家都熟知她的存在,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平常会一起跟进课程,分享笔记。

而在这里。

除了他,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心里有一点点孤独,却被要远离这样是非多的人的感觉压下去。

落寞落进眉目里,她就这样旁听完上半节课。

课间,她跑到教室外喘口气。拿出小镜子,想补个口红。找角度的时候,镜子有一瞬间,照到了荆雨疏温润的狐狸眼。

她擦了擦眼,镜子里,荆雨疏提着一个小包,递给教授,教授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

她想找人说说话,拿出手机,绕路,从他俩眼皮子底下经过。

“宋落君。”

低沉的声音源自荆雨疏。

她迈了半步的脚丫收回,转了90度,正对教授和他,可面对教授又不知该说什么。上次刚怼完他,也不知从何处开始说。

他抿唇,学着教授的语气,“今天课上得怎么样?”

旁边的教授愤愤不平,“荆雨疏,不要学我讲话。”

要是有拐杖戒尺之类的,她想教授一定会不留言面地揍他一顿。

“挺好。”她做着乖巧样,唯唯诺诺地回答。

教授接过话头,不似刚才上课时的匆匆冷漠,“有什么听不懂的吗?”

她转头咳嗽了几下,回应:“没,没有。”

也许不认识人是一个缘由,但不是主要的。

上周末下了场大雨,她硬顶着噼里啪啦的雨点,结果感冒了。

最近一天天的,室友都让她闭嘴,她也没怎么说过话,一开嗓就有点卡壳。

不过课也没听进去,晕乎乎的,讲了多少,就只是画画笔记。

“宋落君,你感冒了?”他关切地问道。

他手背欲要靠近她的额头,又被她往后走了一步。

她在课上忍着的咳嗽气憋在一起,这会儿她手贴着胸全咳了出来。荆雨疏轻拍她的后背,想要减轻咳的力度。

她无声,咳嗽默认了感冒。

“姑娘注意身体,凡事不要硬撑。”教授放弃接下来的一些小问题,劝慰面前的她,转头叮嘱,“荆雨疏,送她回宿舍。”

“课还”没上完。

不等她多说想留的话,教授稍微有点生气地盯住她,仿佛刚刚的欢快小老头不是他。

命令下达,荆雨疏与周边学生聊了几句,知晓了她的位置。他走到那个座位上,收拾她的随身物品,一个不落地全收进包里,背起日式挎包,带着她走。

她不满地跟在后面,轻声地自言自语,“来都来了,就不能上完再走?”

她颔首踢脚,没看到前方的人止步,白额撞在他的脊椎上,隔着一层纯棉的衣服。

他转过身来,毛绒绒的小球包在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别扭,带着疑似“教授”的眼神,不争气地看着她,“头都晕乎乎的,还想着上课。”

她委屈巴巴地蹦出一个理由,“那我至少还能做个笔记。”

“不需要。”荆雨疏回绝了她的请求。

她下唇抵着上齿乱蹭,压住来自心理的怨气。

路不长,他们来到了宿舍区。

他抓住了在风中飘荡的树叶,轻嗅过它的气味,软声,“我可以给你补课。”

他信誓旦旦地说:“保证你能跟得上教授的进度。”

他作出“递出”的手势,等待她的答案。

她接过黄绿叶子,吹走驻足的虫子,抚摸着它的叶脉。

她展开掌心,又是一阵风,刮走那片叶子。

“宿舍到了,宋落君。”荆雨疏如释重负,把包挎回她的身上。

她点点头,会心一笑,“嗯,谢谢学长。”

“那回见。”

他走向风里,摆手道别,离她越来越远。

她也挥手,“回见,荆雨疏。”

那句话通过风,传到他耳中,他顿了一顿,离开了。

-

宿舍外花香鸟鸣,宿舍内昏天暗地。

宋落君按掉闹钟,揣着云朵抱枕,又眯了会儿。耳边嗡嗡个不停,她神志不清地胡乱拍打,没了声后,手安分地放在半边脸旁,闻到了一点血液味。

眼前朦胧,却有一只黑色的东西,反复睁开闭上,才一时反应过来,自己拍死了蚊子。

她从挂床杆的网格篮子里,抽了几张纸,捡干净蚊子的尸体,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她打着哈欠来到卫生间,拉开水龙头往洗漱杯里装水。

水流流得慢吞吞的,她闭着眼走回去,撞了东西也不眨眼,径自拿起手机。

鲸:【早】

鲸:【收拾好了吗】

她发了个问号。

鲸:【下楼,带你补课】

宋落君扒拉半开的窗户,狐疑地探头,宿舍楼下,荆雨疏戴着一副墨镜,两手空空地等在那里,踢开地上一两颗小石子。

她回头看了眼宿舍的全身镜,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没有粉饰,一身睡乱的长裙,拖鞋还走掉了一只。

她沉思了会,敲字:【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打扮一下】

荆雨疏回了个【好】

她把手机随手放在宿舍桌上,原来还在安睡的时见却醒了,老虎睡帽耷拉着耳朵,“落宝,你起了?”

她坐在时见床边,小声答道:“嗯,我吵醒你了?”

“不是,水声太大了。”时见摇了摇头,睡眼惺忪,指向她的床。

最近宿舍水流不稳定,时而大时而小。

听到啪嗒啪嗒的水声,她顿然明白,水流大了,但她还没关水龙头。她走到卫生间,池子盛的水,溢出了池沿,落到了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她无奈关掉源头放水。拎起拖把,海绵浸湿,处理掉地上的水渍。转眼,五分钟过去。

她放弃了洗头计划,改为散粉,蓬松带了油的发根。打开时见的衣柜,匆匆选了一件裙子换上,简单上妆后出门。

下楼梯时,给时见发了条消息。

【借下你裙子】

时见回了个【ok】

她走到宿舍门口,荆雨疏与几个女生聊得正欢。他的墨镜抵在了上额,刘海撩起,掉了几根在下镜框上,眉眼弯弯。通着正门与后窗的风带着一股子烟味。

他不急,她又何必慌乱。

她在饮料售货机里,挑了瓶饮料,在付款界面刷码。瓶子“哐”的一声,由既定轨道,冲撞到了出货口。她半蹲手往下够,隔开玻璃门拿上饮料。

回身的那瞬,她昂首,那个小群已然散开。荆雨疏向她挥动手机。

鲸:【怎么没有我的】

落:【没有】

她走到荆雨疏身旁,扫了眼他手里多出的一瓶气泡水,对着那双勾人的可怜眼,直明拒意:“你需要?”

又替他回了自己,“不,你不需要。”

荆雨疏心上那些多出的有的没的,一晃而过,吊儿郎当地摊手,“好吧。”

几次聊天里,宋落君都不明确补课的地点,想要知道清楚,不死心地问起,“我们去哪?”

“自然是能帮你补课的地方。”他话里还是神神秘秘的,不说出具体地点。

他们上了荆雨疏叫来的专车,渐渐驶向另一个郊区。

榕梧大学处于一个经济开发的郊区,离繁华的市中心不远,近几年地铁开通,公交多条延伸,来往方便。

宋落君基本摸清了这里的路标,但对另一个偏远郊区,从小到大,印象都不怎么深刻,基本也只是路过,通往另一个发展良好的城市。

司机沉默不语,却来到陌生的地方。

荆雨疏的为人,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他们似乎都默认了他的放荡不羁,甚至他在往败家子的方向走,也不理会和阻拦,却又会肯定他正面的良好品质。

她内心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你不会……”

你不会不怀好意吧。

荆雨疏肯定地回应,安抚着对未知的不安的她,“不会,只是去一个能安静雕刻木头的地方。”

她不再出声,想转移一下内心的错解。闻到若有若无的烟味,她拿出包里的香水,小苍兰的气息溢满整个空间。

他的眼里闪过惊讶,点着头平视窗外。

她为刚才的尴尬欲盖弥彰,“我早上太急,忘喷香水了。”

逝去的风景如画在灵灵黑眸里流动,他口吻平淡,“急什么?”

“池子水没注意,漫到地上了,清理完,时间不够了。”她悻悻地说,指尖擦过香水瓶子的边角,无处摩挲,又来回刮蹭,磨砂面多了几条不明显的划痕,不断摩擦的呲呲声,令人愉悦。

榕梧大学宿舍的通病,他老听几个兄弟抱怨水流问题,偶尔走开了,回来就要擦地板。

他兀自点头表示理解,转了方向,面向矮了一截的人,“那你可以发微信,让我多等一会。”

我不想让人多等。

话说一半,她偏成了另一个意思,“我不想发微信。”

“到了。”

无理的话题结束。

专车停在一条巷子口,剩下的路需要徒步而行。

漫步在石块铺成的不均匀小径,宋落君有点庆幸自己没穿太高的跟,只有两三厘米,不至于寸步难行。

巷子墙由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石头面均有颗粒状的凹凸不平,细看有些瘆人。走上一条阶梯,沁人心脾的茉莉茶香飘荡过来,冲淡了两人身上的小苍兰味。

路过几户人家,都有不同的茶叶香。她注意脚下的石子,又问道:“这是个制茶村?”

问出,才记起他俩的尴尬还没有翻篇。

荆雨疏像是跟很多人提起过这里,有条不紊地说:“这里是林家村,以制茶为生。我曾祖父原来是木匠,后来入赘了林家。

“但他对制茶一窍不通,就继续雕木为生,带着另一帮人,闯出了一番事业。”荆雨疏继续解释,比划那片茶田后,语调逐渐柔和。

再后来,他便没有再说。

宋落君大概也是知道的。

制茶和雕木,都是手艺活,周期长,成本高,极有可能入不敷出。在几十年的大背景下,进城务工成了大部分人的最好的选择。

如今茶园能有这番小规模,也要归公于国家支持和制茶人的不懈坚持。

“我们到了。”

是一座古老的房屋。

她仰视着那副牌匾,写着“寻鹿园”三个字。放眼于门前,放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石雕鹿。

荆雨疏敲了两下木门,推入。

榕梧距离上次下雨已经过去了一周之多,院里却还有雨后清新的味道。地上摆放着各种适合在榕梧存活的植物,唯有一株枯黄的盆显得突兀。

“你们可算来了。”

声音有些耳熟,有个男人从别处走出,一身朴素,不似上课时的衬衫黑裤。

她见来人,有猜到会是怎样,却不免有些惊讶,“教授?”

教授杵着拐杖,坐在那株枯黄之前的板凳上,“嗯,这里是我平常居住的地方。阿疏,去沏茶。”

阿疏?

她眸底掠过诧异。

他很快端了一壶茶,给各自的茶杯沏了滚烫的茶水后,落座。

“哦,小姑娘不知道。”荆教授抚摸盆里的泥土,语重心长地道来,“这是我孙子,荆雨疏。这小子,嫌弃名字太娘们,不让我在学校叫小名。”

“您也让我叫你教授。”他回怼,专注堵住荆教授的嘴,不揭老底。

荆教授抿了口茶水,平静地喝下,“连茶水都不会泡,重新去沏一壶。”

他恶狠狠地瞪了荆教授,端壶去往后厨。

宋落君不自觉地给他找补,“其实还挺好喝的。”

荆教授端着瓷杯底,茶杯盖沿着下压的杯沿绕了几圈,又喝了一口,“别惯着他。待会喝完让他领你去,学学更深入的。”

她并没有被领进去,而是一步一步走进去的。

她问起那特别的植株,荆教授慷慨言明,“是爱人所赠,不舍得扔。”

待了一会,重新沏茶的荆雨疏不见踪影,有野猫闯入,荆教授给她指了指大概方向,便急着追赶不安心的小崽子。

宋落君穿过一条长廊,廊顶传来一声喵叫,有细碎的踩瓦片声。

野猫露出小头,她食指竖在唇中,示意它小点声。野猫不懂,跳了下来,落进她的怀抱。

但它似乎又懂,带她走了一段路后,感受到了什么,紧急撤离,踩着草,溜进墙里凿出的小洞。

她路过一扇门,看到荆雨疏,便躲了起来。

他手握雕刀,刀尖钻在那个木雕的中心位置,划出一条流畅的曲线。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都十分顺利。

她想起,荆教授闲聊时说的,眼底满是骄傲。

“我孙子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从小泡在这堆木材里长大的。”

他换了一把刀,对物体的某个位置产生疑虑,犹豫不决,雕了一半,刀刮到了其他地方。

他放下手里的模子,拿起另一个,反复练习,他方才迟疑的技法。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放下工具,转过身,“怎么过来了?”

她不好继续躲,踏过矮小的门槛,“教授说,让你带我学学。”

荆雨疏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抱头叹,“这个算盘打得真好。”

怎么了?

思前顾后,她心里有了答案。

他认栽道,“罢了罢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刀套,和一把雕刀,放在她的面前。

雕刀是她第一次用过的那把。

“这以后便是你的。”

她将两样小心收下。把雕刀放入刀套里,又拿了出来,握在手里有一丝雀跃。

可荆雨疏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再没管过她。

她得了教授的话,拿着半成品,跑去问他,“你怎么不带带我?”

“他想得到美,这段时间我忙。”他凝视着她手里的半成品,装作对荆教授的偏心做出抗议。

荆雨疏确实忙,学校和寻鹿园,基本都没有他的影子。学校墙上被人偶遇的照片,是在电玩城和酒店,忙着和女人风花雪月呢。

那位女朋友也是够好脾气的,一直纵容着荆雨疏这般。换了她,断然是受不了的。

也还好,他只是自己的师兄和学长,而不是其他什么需要介怀的亲密身份。

“落宝,落宝,发什么呆呢。”旁边时见肘部戳戳她,她息屏,那几张照片顿然无影,放下手机。

思绪飘得太远,拉回来有些茫然无措,宋落君回道:“怎么了。”

“瓶头转到你了,快选快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时见组了一个熟人局,约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一块来唱k。宋落君唱歌不大行,也就意思意思唱那么几句,迎来姐妹们的调侃后,便放下麦,靠在沙发背上玩手机,听那几位大展歌喉。女孩子们唱久了,嗓子疲,喝水也救不回来,于是围成一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选择人的方式也简单,转瓶子,瓶子头指向的人要接受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二者择一。宋落君这运气也差那么点,不幸答了几轮真心话,用掉了几个不怎么戳心底子的问题,而接下来的问题,她估摸着多少有些冒险,不想答,手从真心话堆摸向了另一叠卡。

“我大冒险。”

卡牌翻面放在玻璃桌中央,大冒险内容由瓶底指向的人指定。

而瓶底对着的,是时见小两岁的表妹,顾明序。名字看起来很阳光,但见到的人是个冷淡的主,喝过的果汁杯貌似受她影响,融化出层层水汽往下坠。不过宋落君只见过这位时见表妹三四次,并没有很熟悉,应该是会客套地提一些合乎承受范围内的大冒险。

除了顾明序,在座的人与宋落君关系都不错,也有人起哄,“百年不遇,落君主动大冒险了。”

KTV的屏跟着热闹的气氛,换了首应景的歌,时见主动提了表妹,眉间尽是飘移不定的灯光洒落的得意,“明序,不能放过她。”

顾明序盯着空白的牌,又抬头,与宋落君对视,不忍那点可怜的小眼神毫无用处,她拿起果汁,躲开注视的目光,“我想不出,你们决定吧。”

出题权落在了五人局的另外三个人身上,时见也在其中,嘴角扬起偷偷的笑,“嘿嘿,宋落君,你今天跑不掉了。我们三个商量一下。”

那三个人聚在一起,便是灵感大爆发,宋落君会控制不住这异想天开的冒险内容,着急侵满口腔,吐出的字也略微磕巴,“不,不行。你们一人出一条,不然我不做。”

时见顺着她的思路,想牵着她的小鼻子,止不住含笑的语气,“你做三条大冒险?好啊,我们也很乐意。”

宋落君搭上时见的手腕,像只眨着大眼睛的松鼠,“不是,我要三选一。”

“就三条,刚刚说好了。”

另外那俩抓住了漏洞,当作听不见宋落君的话,扒拉开她勾上的手臂,又隔开时见和宋落君的距离,以防时见凹不过心坎,就答应了。

“三选一嘛,好姐姐们。”

宋落君双手合十,抵在胸前,缓缓推出去,瞳底那闪烁而逝的“求放过”,尽在她们的眼中。那三个,尤其时见,都没动容的意思,反倒是意外的人松了口。

玻璃杯落在桌上的声格外响,本以为那平淡的音色是帮她找台阶,倒不想是加入那场她们的玩闹,“时见,三选一也可以,让她拿东西做赌注。”

“可以啊,明序,就按你说的做。”时见转过头,那俩也同意了,捡了个天上馅饼的便宜,“落宝,拿你最珍贵的东西做交换才可以三选一。”

时见看她不语地揣摩着兜里那些小心思,轻松拿捏,“别糊弄我哈,我可是都知道的。”

宋落君翻了翻包,包里并没有什么珍视的事物。口红粉底液散粉,没了就没了。她今天赴约,是从寻鹿园赶来的,那套刀具也被她顺手扔进包里,要说当下最重要的,只有那套刀具了。

她磨蹭地拿出类似针灸袋一样的东西,解开细绳,大小不一的刻刀随着滚圈,一一躺在了玻璃上,也故弄玄虚道:“挑一把,重不重要全凭运气。”

这套,是她自己去买的,只有那唯一一把,是荆教授送她的入门礼物。

刚有的侥幸,就被好闺蜜磨灭了。时见不负众望,抽出了那唯一一把,带有磨痕的刀。

“乖乖配合。”时见拿着那把刻刀,在她面前晃悠,“落宝刚才耍了小聪明,不如玩个大的。”

那把刀跟她有段日子了,轻易交出去,心里有种小小绵密的疼。宋落君咽下狡辩的话,认栽地受罚。

“出门右拐,和遇到的第一个人搭讪。

想要刻刀还给你,要做附加题,就是让他说出喜欢你。”

那三个果然憋了个大的,附加条件,她遇到的要是个陌生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可遇到的是熟人,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尴尬。

那抹凉意还在时见手里,宋落君拉开门。走廊喷满了香水,空调房的冷气瞬间不见,宋落君往右走,步子越抬越慢,走廊尽头有好几个人在交谈,她不敢过去打扰。

离她最近的人,她只看得见背影,西装衬身,裤管修长又隐隐透露出坚实的大腿,鞋面不染余灰。

背后,那几个不嫌事大的女孩们,还在看着。她硬着眉头走向那几个男人。面色装的,尽量像个只想搭讪的小姑娘,青涩地脸红。

“打扰了,帅哥,方便给个微信吗?”

交谈停止,她看清了几个人的面孔,似乎都是有权有势的富家公子。比她家底厚实的多,林家虽是富裕,但终究比不过商圈顶顶的那几家,也算是巧,偏偏是她撞见了。

昏暗斑斓的光传出揶揄的“哦。”,又像是表面上的生意人不露城府的脸色,只留有背影的男人手边的火星燃尽,灭掉丢到别处。

“方便。”

雪松的味道溢满了她的周围,刚闻到的烟味,悄然随走廊的风淡去。她微微昂首,心上涌来女人的第一直觉,她似乎知道遇见了谁。直到看见说话的人,和颜悦色的脸不免失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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