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在弹琴鼓瑟,轻挑慢剔,回响幽柔。 小根的酒筹在客人中传递,一圈圈的,音乐弥漫,众人却紧张地嬉笑起来。 “别传给我,别传给我。”有人这样默念着。 乐声渐渐清脆,转到磊落苍凉的调子,底下的酒筹传得越发快了,生怕落到自己手上。也有想逞才的,酒筹传到手中,故意多在手上停一停,被旁边的人一把夺过,风风火火地传下去。 一曲终,余音绕梁。 酒筹在阴书儿手里过了几遭,始终没落到她手上。 拿到酒筹的人站起来,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谁先说。 谢宛指了一个白衣少女:“看在我俩衣着一样的份儿上,这位姑娘先说如何。” 三人都没有异议,白衣少女低头思忖,她的白衣上绣了细密的米珠,整个人罩在朦胧的珠光里,轻纱摇曳,似乎要随风化去。 剩下的黄衫女子和青衣男子也不谦让,按站起来的快慢,定了青衣男子先,黄衫女子第三。 白衣少女笑道:“谢郎春雪愁消臂,临江仙,有美一人。”全不押韵。 她知道这句酒令没获胜的希望,说完便落落大方坐下。 大家呵呵笑起来,纷纷鼓掌,因为她在对谢宛献殷勤,而且献得相当高明。谢宛这模样,怎么不是少女春梦中,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美人? 好事的人捏着一把嗓子,尖声唱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赵裳捏着拳头,骨节咔咔响,低声问谢一枝:“这个女人是谁?” “一个对谢宛钟情的女人。”谢一枝总结,“你打谢宛一顿吧,谁叫他整天卖弄风情。” 赵裳颓然放开手:“我怎么舍得打他,把他藏起来还来不及。” 谢宛是京城红人,就连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的皇后,说起他也是青眼有加。 谢一枝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对自己这个有名的哥哥,她从不倾吐心声。 轮到青衣男子了,他幽幽道:“今春不减前春恨,满庭芳,匪我思存。” 澄明的光被花和酒香搅得浓稠,仿佛一团暧昧流动,围住谢宛,他如雪的眉目微微弯起,赞了一声:“好!” 谢宛既然说好,仆役便给座上客人的酒杯倒满,每人满饮了一杯。 赵裳咦了一声:“这句还不错。” “恐怕,”谢一枝懒懒笑道,仿佛雪光映在一张又脆又薄的纸上,“这句也是对着谢哥哥说的。” 赵裳脸都绿了。 谢一枝安慰地拍她肩:“这是美人的宿命。”没有谁能锁住谢宛,除了天下第一的权势。 两人说话间,错过黄衫女子的酒令,还不知道说了什么,琴音响起,酒筹又絮絮传开。 酒筹削得平滑如镜,握在手中凉意如丝如绢。就像谢宛,只可触摸,不能得到。 琴声呜咽,赵裳将酒筹捏得久了些。 阴书儿诧异他们只说了一轮:“只说一轮的话,如何比较胜负?” 金包银急急将酒筹传给她:“你之前没玩过这个吧,三轮之后,每一轮的优胜者进行最后一轮。” “原来如此。”她听完,把酒筹抛给金桃。 金桃把酒筹又抛回来,一脸恐惧道:“这曲子快要完了!” 她身后的芳君和香香也是拼命摇头,富贵门的客人中,通诗书的人一半一半。 阴书儿无奈:“那你把酒筹抛过他们啊。” “来不及了!” 琴声如随长风,浮沉云霞,杳杳无尽。 “我听着还有好久才完。” 乐声恍惚,琴瑟俱息。 原来金桃的话,也有说对的时候,阴书儿恍然站起,众人的目光朝向她。 谢宛遥遥道:“就让这位姑娘先吧。” 随她一起站起来的是两个少年,单薄清秀,略带书卷气。 阴书儿歉然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零落江南不自由,武陵春,我心悠悠。” 大家同喝了一声好,谢宛眸光一闪,扬声道:“既然好,那大家就要喝一杯了。” “该喝!”不知是否贪杯的缘故,有人先醉了三分。 谢一枝叹道:“确实是好,又浑成,又圆美,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有何难?”赵裳把酒灌进腹中,掌心藏着的酒筹露出一个尖尖,负气道:“下一局我一定要上!” “哦哟。”谢一枝把玩着酒杯,淡淡应了一声。 阴书儿坐了下来,人看过太亮的东西,移开眼睛时,就觉得两眼发暗。她不看谢宛时,就是这种感觉。酒筹凉凉地躺在手中,不知道下一轮,会轮到谁那里。 “去年春恨却来时,阮郎归,归哉归哉。”第二个少年朗声道。 “起句妙绝,可惜和今春不减前春恨略有重复。”谢宛评道。 他这么说,自然是嫌结尾结得冗长。见他没有让众人同贺一杯酒,少年失望坐下。 到第三人了,那人支吾道:“我……我不会。” 谢宛温言道:“你多想一想,总会有的。” 他受了鼓舞,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磕磕绊绊道:“不与桃李争春官,碧牡丹,碧牡丹……” “碧牡丹?”谢宛问。 “碧牡丹,畏子不敢。”他硬着头皮说完,韵压着了,意思却不连贯。 谢宛笑着让他坐下,“哎呀,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久,不如就让第一轮和第二轮的优胜者较量?” 他仿佛一泓雪白剑光,含着一缕温软笑意,这样八面玲珑,令人如沐春风的人,谁想拒绝他? 赵裳恨恨扔了昧下来的酒筹,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谢一枝眼睛发亮地盯着台上。 阴书儿和第一轮得胜的青衣男子一同上台。 台上盈盈的鹅黄光晕转成青白色,仿佛月出前将明未明的寒光,渲染出紧张气氛。 谢宛轻轻一嘘,台下的吵闹声都安静下来,仿佛水泡在未碎裂前就凝成冰,连一声咔擦也不肯有。 “开始吧。”他饶有兴致打量着台上的两个书生。 青衣男子躬身谦虚道:“同学,你先。” 阴书儿拧了拧指节和手腕,骨头上传来的压力让她专注下来。 “灵均去后楚山空,庆春时,不见子充。” 众人喝彩:“这句好得很!” 谢一枝轻声道:“她习惯把春字嵌在词牌名上,其他人都是嵌首句。” 青衣男子重重咳了一声:“东郊迎春春可怜,醉花间,使我不能餐。” 谢宛沉吟:“东郊迎春春可怜,这句有硬凑之嫌,也不及灵均去后楚山空意境高远。” 他转头问:“灵均是谁,你在故乡的恋人?” 阴书儿怔怔看着他,对啊,坤朝的历史上没有屈原这个人,屈原的字,灵均自然也没有流传下来,成为诗人的材料。 “嗯,在我的故乡,是一个很有名的人。”她带着怀念的神色回答。 谢一枝嘀咕着:“是她暗恋的人不成?” 赵裳打了个哈欠:“该这个阴书儿赢吧,真没劲,一点悬念都没有。” 谢宛也是这么想,笑得天高云淡:“那么,这局就是……” 青衣男子道:“我还有佳句没说。” 他涨红了脸,目光灼灼,盯着谢宛,仿佛要把他吞吃入腹。 谢宛散漫转身,身后观众的情绪已经被吊上来,再扑灭也麻烦,他像芭蕉在雨后舒展叶片一样,扬起宽大的袖子,遮去脸上不耐的神色,缓缓微笑。 他一脸期待道:“若有佳句,我和台下的客人洗耳恭听。” 青衣男子声音粗重:“一朝春尽红颜老,一丛花,勿翦勿伐。” 谢宛击掌:“佳句,确是佳句,唯一缺憾是首句意思浅露了些。若这位书生对不上来的话……” 压力来到了阴书儿这边。 她挨个拧着手指指节,咬着嘴唇,“让我想想。” 人对于生活的适应能力是惊人的,不久前她还背不下来一首李白的长诗,现在居然能作酒令了。虽然是把前人的诗词连贯起来,但要意思通达,首尾连贯,也不是易事。 脑海中流书曲水的书都随意摊开,她胡乱翻着。 她现在不怎么依赖流书曲水的功能了,掌握的技巧越多,境界越往上,具体的诗书的帮助就越有限。 然而,她忘了,这是一个要往上爬,就得不停精进诗词的世界。在兰阳书院够用的诗词积淀,换一个平台,马上就左支右绌了。 她的基本功和真正的坤朝人比起来,还是太薄弱。 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凑不出绝妙好句,勉强道:“洛阳城里春光好,归国遥,中心是悼。” 全场寂静,只有谢宛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站在简陋的圆台上,只因为有他站着,这圆台就显得极为宽敞明亮。 他无奈道:“你的故乡就那么好吗,都到中心是悼的地步,是不是兰阳书院的待遇太差?” 阴书儿抬头苦笑,“不是好不好的事情,完全是两回事。”古代和现代是两回事,诗词歌赋和互联网也是两回事。 “故乡是无法比较的。”她最终说。 谢宛沉沉吐了口气,问台下的观众:“这局的赢家是谁?” 众人整齐地默了三秒钟,七嘴八舌道:“这个女娃子!” “大美人!” “阴书儿!”这是金桃和金包银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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