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味宁生毋熟,宁涩毋滑,宁苦毋甜。” 讲完品诗标准,云简子飘然离去。这回他没有给任何诗集。 阴书儿收拾了笔记回舍馆,奇怪,她从没看到金桃和她庶妹去上课过。也许人家另有名师,她不再多想,坐下来,开始咀嚼近来的名家诗歌,写得又苦又硬。 品久了才有一丝清淡的涩味。 诗是吃不饱的,和她昨天一起上课的黄衫少女,白净额头上长了几颗痘,一问才知道,是荔枝味的诗吃多了上火。 得,就算是诗,甜的也不能多吃,只有古硬的,嚼起来像橄榄的,吃下去炼体最快。 吃得多了,她也有一丝感觉,有的诗是傻甜,吃四五个字就腻。有的诗是含在瓜李里的甜,吃起来不腻,就是凉肚子。 有的诗吃起来爽脆鲜甜,和海鲜似的,吃多了也和海鲜似的,容易痛风。 总之,要荤素咸甜搭配。早上要吃好,来一首祖咏的《终南望余雪》,相当于两个鸡蛋,一杯豆浆,优质蛋白,不需要多。 中午要吃饱,来首白居易的《观刈麦》,相当于一碗蒸土豆和绿叶菜,简单朴素的碳水化合物,给人提供能量。 晚上她就随便吃点什么,这几天爱吃的是温庭筠的小词,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相当于吃新鲜水果,补充维生素。 本来以为要两三月,一月后,云简子经过她身畔,留下一句,“走,去炼体。”和遛狗似的。 能炼体的,不能炼的,都呼啦啦跟在云简子后面凑热闹。 云简子走到书院后的一片芳草地上,蝶飞蜂舞,绿阴清凉。 “炼体有六层境界,凝脂、凝蜜、肌理、筑脂、刻玉。” “修炼到肌理境界的,可以在坤朝军队当个小军官,手底下掌管个三百个小兵没问题。” 坤朝军队五十个兵员一队,五队为一营,再加上斥候大队,肌理境界的武士,足以在军队中当一名营长。 云简子微微一笑,从神棍美食家变成一代武林宗师,“天下炼体到肌理境界的武功,有两样经典,一是《诗经》,二是《楚辞》,大多数人都以《诗经》为范本。” 芳草萋萋,绿树青苔,风微微吹拂,柳枝连绵如烟。 “《诗经》有赋比兴三式,一式一招串联,第一式赋杨柳依依,第二式比肤如凝脂,第三式兴蒹葭苍苍。” 云简子动作循环往复,徐缓舒卷,清妙难言。 “只要勤奋练习,不日就会到达凝脂境界。不要不把凝脂境界当一回事,到凝脂境界,能坐到刀枪不入。” “只要那刀枪没被灵气加持过。” 云简子一边说话,一边演练招式。学生们也有模有样地跟着练习。 这时候,用诗辟谷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诗经》的二节拍四言句,带有很强的节奏感,每练习一式都是在训练对灵气的控制力,重章叠句,反复咏唱。 灵气梳理平和,身体也适应灵气流转,逐渐加强。 而没用诗辟谷的学生,要么灵气把动作冲撞歪斜,《诗经》四言一句念得再舒缓,灵气也不听他的话。 要么引灵困难,灵气根本不按赋比兴的程序走,艰难地提起一点点就消散了。 现在不是灵气充沛的上古,古拙安详的四言诗句就能引来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想要用诗句引灵,就要长期以诗为食,炼体到凝脂境界。 虽然只有三招,很多人已经大汗淋漓,跟不上舒缓的节奏了。 而跟得上节奏的人,像阴书儿,还开始创立更适合自己的招数。只要符合赋比兴,一招一式连绵不绝,就能更上一层楼,达到凝蜜境界。 “第一式春日迟迟,第二式肤如凝脂,第三式采薇采薇。” 她根据自己纤秾二阶的修为,重新安排的《诗经》三式。 一直练到筋疲力竭,她坐在地上调息片刻,身后传来学生的窃窃私语。 “去藏经阁吃饭吗?” “好呀,就是藏经阁的诗放久了,总不太新鲜。” “嗨,不要钱的,不新鲜就不新鲜呗。” 去藏经阁吃饭?阴书儿灵机一动,自从来了兰阳书院,她就课堂和舍馆两点一线,还没去过藏经阁。 跟着下课后鸟兽散的学生,走过几条泥路,跨几条乱石幽溪,峰峦四合处,就是藏经阁了。 一排古树掩住烈日,老翠扑天。门口坐着喝茶的老翁,对每一个进来的学生念叨,“冲碗藕粉喝不?还有古法制作的桂花糖。” 阴书儿觉得他的生意头脑实在不行,怎么也要卖能天下第一的武林秘籍吧。 她走近,老翁照例是一句“冲碗藕粉桂花糖喝不?” “不要了,谢谢。” 老翁冲藕粉的手不停,眼睛一横,“不要就别想进藏经阁,藕粉五千文一碗。” 贵是不贵,阴书儿把钱付了,得到一碗准入的藕粉,看起来就和一碗泥似的。哎,读书处处要钱,谁说藏经阁免费的。 书架林立,细看下,上面的分类是按照坤朝年号,年代越近,放得越低。 她端着一碗藕粉,在书架旁边看到一个熟人,金桃的庶妹。 都是室友,阴书儿上前打个招呼。 对方抬起一张小得可怜的脸,眼下一片青黑,对她慢慢地点下头。 这慢吞吞的模样让她想起谢一枝。 阴书儿不觉对她有些怜意,问道:“你在看什么?”眼光就向书本瞥去。 她瞪圆了眼睛,那是一本不准带出藏经阁的书,《如何用情诗制作情丝蛊》。光是一瞥之下的内容,就足够让人吃惊了——用十首悼亡诗,十九首早夭未嫁的少女情诗,二十九首怨妇诗,焚化祝祷三十九夜,滴上四十九滴心头血,才能制成一份情丝蛊。 把蛊下在喜欢的人身上,他就在下蛊人的掌心,任她搓圆捏扁。 阴书儿的怜意消退得一干二净,勉强笑道:“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两三步向书架后退,嘭地就撞上书架,一本书砸下来,落到她手上,《论死亡》。 她差点没把这书丢了,最近出门要扔下琉璃骰子测运气,一定是水逆。她选了个离金桃庶妹最远的位子,安然坐下看书。 “纤秾的本质在于□□,而纤秾和典雅的区别在于,纤秾的本质是现实的肉感的,典雅已经有死亡的旷达气息。” 阴书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句话上,若有所悟。 纤秾的本质是□□?她翻开下一页,作者写了一篇《闲情心法》。 她闭上眼睛,灵台内运转碧桃观照法,同时运转这篇《闲情心法》,灵台上的樱桃越发鲜艳动人了。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活水源头潺潺流动,阴书儿呼吸均匀细微,灵台上的樱桃红到极艳,盈盈颤动。 她回想到自己最初写下的《花月长春册》中的艳诗。在那些诗中,她看到混沌中诞生的女体。 女体是混沌的,无所谓美,也无所谓丑。诗人可以在上面添加自己想要的形象,添上水晶帘,添上白纨扇,红烛,金翡翠…… 最初的混沌成为禁忌,添加的装饰品成为现实。 那女体仿佛在呼唤阴书儿,呼唤她把帘子掀起,把绣鞋脱下,灭了烛光,把落红都扫净。美就是美丽的女人,诗人欣赏完美丽的女人后,就让她永远孤独地留在这里,和修辞为伴。 阴书儿躺在女体的臂弯中,听她柔美的呼唤:“来吧,装饰我吧,给出你的现实,你的修辞,你的一切。” 她没有犹豫,给出了灵台上的半颗樱桃。 于是女体有了粉白的面容,青色的长眉,丰肉微骨,半颗樱桃微微染红了她的唇齿。 女体给了阴书儿一个吻,然后她的灵台上长出了一颗青橄榄。 在清醒的梦中,是那一个吻让她做的梦,她成了女体的蛾眉,离那双明眸好近,成了她的睡鞋,离她的赤足好近,成了她膝盖上的古琴,她衣衫上柔软的领子,她修长秀丽的影子。 阴书儿只觉得受宠若惊,她只给了女体半颗樱桃,女体却给了她无数诗人的比喻和感受。 她沉醉在诗人美好的比喻中,就像一只腾空的蝴蝶,沉醉到花心,让四肢沾满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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