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梓萱死死盯着沈英的脸,然而沈英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 其实,那个答案,从今晚踏进沈家门槛的那一刻起,她心中便早已下了决定。 可此时此刻—— “三殿下不会真的对那青塬的男人动了真情吧,竟然到如今还念念不忘。”沈岚冷笑道。 “殿下这般,我等可不敢全心全意,尽力追随啊。” 冷嘲热讽的声音此起彼伏,梓萱深吸了一口气,“他日——” “她若是真的毫无犹豫,才不免让人心寒吧。” 沈约突然开口 全场倏然一静。 梓萱惊讶地看向他,他却依旧没有看她——仿佛他说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沈约抬起眼,仍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没有半分瑕疵,也没有半分感情。 他如同一个完全的旁观者,冷静地陈述着他的判断。 “旬月之内,”梓萱移开目光,“我便会交出我的诚意,诸位不妨到那时再做决断吧。” 说着,她向沈英拱手,“夜色深了,梓萱告辞了。” 她转身离去,沈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绫儿,送殿下。” “是,母亲。” 门外的月色薄得几不可见。 两人一路默默,守在后门的小厮瞧见她们,推门打探了一番,在得到巷口外的回应后,才微微退后,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一旁的兰辛。 梓萱对她点点头,沈绫的声音忽然响起:“殿下……” 梓萱身形一顿,收回了已经迈过门槛的那只脚。 她侧身看向她,“沈小姐?” 沈绫却忽然低下了头,仿佛十分难以启齿一般,“殿下,今晚……我很抱歉,您,请您节哀……” 梓萱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心里一暖,她笑着低下头,“嗯,谢谢你。” “劳沈小姐相送了,梓萱这厢便告辞了。” “……殿下好走。” 她点点头,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 深夜寂静,松堂内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争吵和议论。 “若是今日在微末之时强逼于三殿下,难保殿下不会心生怨恨,若到他日功成名就,沈家如何全身而退?”沈约淡淡道。 “可三公主聒噪了这许久,一句落实的话都没有。” “说到底,怕是我们这里有人胳膊肘外拐了吧,我早就说,男大外——” “咳咳咳,”立刻有人打断她,“说到底,我们为什么不归顺今上,除了使君,这后宫不还有三妃九嫔吗?” “那夕颜的事呢,她连血亲都不放过,能放过我们吗?”有人怯声道。 “这夕颜的事——” “尹家族长为国为民,尚要自尽才能保全家族,我沈家今日还要怎么做,才算低头,诸位谁又能保证,我沈家不会是下一个尹家!”一身赭红长袍的青年女子拍案而起,“良臣择明君而侍,这样的君上,我沈菀先不认!” “可听说连压在祭司台下的婚书都被人烧了,这婚约早解了,三殿下又不肯立刻完婚,这样夜长梦多,岂不是……” “谁亲眼见到婚书被烧了吗?”沈约忽然开口。 众人都是一默,目光却不由都看向最上位的沈英。 “我沈家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拿不出来,又何必再杞人忧天不知该站哪边?”沈约道。 “沈家唯有在今日以君子之礼相扶于长公主殿下,”他不焦不躁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日才是真正高枕无忧的从龙之臣。” *** 更漏响过三声,梓萱抬起头,再过一个时辰,天边便能看见曙光了。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灯台下已积满了凝固的油蜡。 打发走了兰辛,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门声响动,她毫不意外地侧头看向来人,“沈大人。” 一袭深黑的斗篷下,沈约摘下兜帽,“殿下在等我。” 她没有回答。 沈约也并不在意,他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和自己各斟了一盏茶,“沈家愿意追随殿下。” 梓萱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沈大人不好奇我会给出什么样的诚意吗?” “臣追随殿下的心并不会为此改变。”他笃定道。 可你却能说服整个沈家在看到这点之前便点头,梓萱垂下眼,将早已备好的木匣推到他面前。 目光交汇,沈约低下头。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雕饰的黑木匣,平平无奇地就好像农家随手扔在灶台的匣子。 沈约掀开匣盖,又猛地抬起头来。 他眼中是滔天巨浪。 梓萱微微一笑,“纵然沈大人二十年来都被按照使君的样子打磨,但沈大人真正想成为的,还是一名能堂堂正正驰骋沙场的将军,对吗?” 他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直接看到她灵魂深处去,“殿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大人为我在族中斡旋,我也不能让沈大人难做,不是吗?” 梓萱起身,将一直半掩着的窗户放下,“二姐有领军定天下的才能,却为保护我成为祭司——今时今日,沈大人是我唯一能想到,值得托付的人。” 乌黑纹漆的兵符静静卧在掌中,沈约垂眸,轻轻摩挲过桃源历代将军皇帝抚过的花纹,“这便是殿下所说的诚意?若是殿下方才当众说出这番话,或许便不需要臣再做周旋了。” 她笑着回头,“可这符不是给沈家的,沈大人,这是我,托付给你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沈约眸色一动。 梓萱站在窗边看向他。 良久,他垂下眼睛,却罕见地露出笑容,“臣原本还担心殿下心软多情,缺乏笼络臣下的手腕,现在看,是臣多虑了。” “这么说,沈大人是答应我了吗?”她笑道。 “是,”沈约起身,掀起衣摆跪在她面前,“臣至死都不会有负点下所托。” 梓萱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却脚一软,直接跌倒在他面前。 沈约一怔,她连日紧绷的情绪忽然决堤,眼泪刷地落下来。 “沈大人,”她笑道,“你迂腐起来的时候,倒还有点人味儿。” 沈约递给她手帕的手顿时一僵,她却直接接过来,随便抹了匣眼睛,“沈大人,从决定走这条路,我便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坐那个位置,但是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知道他都知道,而他同样一个字都每样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如同一种无声的包容。 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梓萱道:“沈大人,这也是我无法答应立即成婚的理由,这对你不公平——我,已经有了秦铮的孩子。” 沈约面色一变,不由分说扶她起来。 梓萱顺着他的手重新坐好。 “沈大人,如果……” “那殿下不该拒绝成婚的。”他蹙眉道,眼底却全然是另一番神色。 梓萱一怔。 “殿下想保下这个孩子不是吗?”他向她解释,“即便现在瞒得住一时,也并非长久之计——到时,陛下,连同朝野上下都会向殿下施压,秦太子也会知道——秦太子生性高傲,他会允许他的骨血流落在外吗?” 他字字句句都为她所想,理所当然地仿佛他自己的利益在这其中毫无相关。 梓萱怔怔地看着他,如同第一次认识他般——直到这一刻她才隐隐明白,是她一直以来都低估了沈约的心性——他说秦铮高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这高傲又与常人不同—— 他的尊严被他放置在所有世俗之上,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忠义。 任由泪水跌落,她却再也不管,“沈约,你知道吗,在原本的故事里,大家都没有死的……只有、只有……” 沈约接上她的话,“只有她一个人赴死了,是吗。” 泪眼朦胧中沈约平静的表情仿佛汪洋中的稻草,她用他递给她的手帕将眼泪抹干,“是,直到母君和表姐相继去世,我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走这条路…… “这几日,我不停地在想,是不是我的介入,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如果早知如此,我……” “可义庄的人,临江仙的人都是因殿下才活下来的。” “……临江仙?” “尹大人生前经手的最后一件案子,就是临江仙的案子,”沈约道,“在崔家忙着对付您和江大人的时候。” 她记得,临江仙的证据还是她让人带给表姐的…… “崔家那么恨尹大人,自然不会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事——殿下还记得,尹大人下葬那日扶棺的百姓吗?他们就是临江仙的受害者。 “殿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尹大人在接手这件案子的时候,便已料定今日。” 他眼底的光亮得惊人,梓萱却忽然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什么意思,你是说,表姐早就知道母君的身体——” “是,”他没有否认,“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更没想到镇北营的人会临阵倒戈……” 脑中轰地一声,梓萱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那大哥呢……他也早就料到崔家的人会在路上对他痛下杀手,对不对!” “是。”沈约跟着她站起来。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梓萱失声道:“那他人呢?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不对!” 这一次,沈约却没有回答她。 而她也在他的注视下重新冷静下来。 松开他的肩膀,梓萱垂下眼,心下一时闪过无数念头,她沉声道:“沈约,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没有了,这已经是所有了。” “是吗,”她侧头看他,“我不信大哥没有后手,他的后手是什么,你们的另一步准备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篝火映亮了所有人的眼底。 秦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公子的后手,就是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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