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叶施泽一直沉默如鸡,尤露尝试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干脆直接在微信上摊牌了。 「好吧,我先道歉。今天这个人是我妈找来的,我提前不知道他要来,被我妈骗去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妈拉着我回来,今天又拉着我出门,然后大街上见到人,我不能转身就走吧,总要给我妈留点面子。」 她靠在门沿上,撒谎的时候眉毛都没抖一下。 不一会儿,叶施泽回复了。 「骗你回来相亲?」 尤露发了个可可爱爱求原谅的表情包。 叶施泽沉默了足足几分钟,直到尤露又发了一个表情包后,他才发来一句话。 「这么不愿意让你家里人知道我的存在吗?」 尤露一时愣住。 王佳丽已经睡了,身后屋内安安静静,散发着一股老屋破旧潮湿的气味。客厅的小书桌上留着一盏小灯,是她以前读书时用的,早就电流不稳,时不时会闪烁几下,像一只不安的眼睛。 她想起,当初在周年庆的舞台后方,他第一时间在叶超面前挡住自己的样子。 手机在微亮的屏幕上缓缓滑动几下,再几下,最终,直到屏幕熄灭,她什么也没说。 心里没来由有点闷闷的。尤露关掉小灯,在黑暗里轻手轻脚出了门。 非常古老破旧的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狭窄的楼房间距之间挤满了小汽车和见缝插针的电动车、自行车,每天早上的时候,楼下便尽是叫喊挪车的骂声。 小区的住户大都是孤寡老人,即便夜深,也有睡不着的老头坐在树下抽烟,看见尤露,眼神便一直跟着,像这个迟暮的院落一样,离索,寂寥。 尤露去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罐简陋的泡泡水,绿色瓶身红色瓶盖,没有任何标签,抽出来是由小到大三个深绿色的圈,使劲吹才能吹出一点泡泡。 细小的透明泡泡飘荡到空中,圈出城市似近似远的漫家灯火。 叶施泽这个时候,一定是住在他家千万级的豪宅里,躺在几万乃至十几万一张的床上,也许温柔优雅的母亲还会敲门端进来一碗安神汤。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就像没有糖吃的小孩。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几个飘零的肥皂泡顷刻间破碎,尤露下意识拿起手机,却不是叶施泽。 她笑了笑,接起电话。 钟楚楚的声音难得没有带着酒气,背景音也安静得反常,没有丝毫杂音。 她沉默了半天,尤露蹙眉:“楚楚?” 钟楚楚发出略显沉重的喘息声,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尤露开始有点担心,按照钟楚楚混迹夜场的尿性,夜路走多了,难免有撞鬼的时候。她又喊了一声:“楚楚,你没事吗?” “呵呵。”钟楚楚笑了一声,笑得很凉,“我能有什么事。” 尤露心里下意识一沉,但还是稳住气说:“你在北京吧,出什么事了吗?” 钟楚楚再次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 尤露紧蹙眉头,因为她的反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调出钟灵殊的微信,刚编辑几个字,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吴倩。她们从培训过后,吴倩因为余伟的事情联络她很频繁,但后来也就渐渐不再提余伟,两人关系便淡下去。 这个时候她忽然打电话来……尤露接起来:“新年快乐啊。” 吴倩说:“UU,新年快乐啊,你还好吗?” 尤露说:“很好啊,你呢?” 简单寒暄后,吴倩直入主题:“诶,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尤露顿了顿:“怎么说?” “你不是在成都公司干得挺好的吗,我老听扎西姐提起你呢,还说你负责了个很有潜力的项目,以后要是能把这个项目后续收好,前途大好……” 尤露没有打断,静静听她说。 “只是,”吴倩继续道:“我听说,只是听说啊,你好像要去片区了。” 尤露心里一凉。 进入机关后又被调回基层,这种情况,除了后期某些特定的高管职位需要大量基层经验,会特意安排去镀金之外,都是反常。 所以吴倩才会问她是不是得罪了谁。 尤露冷静片刻,笑着说:“没有啊,我怎么会得罪谁。片区这事儿我自己也不知道呢。”她顿了顿,决定不说太多:“也许公司觉得我潜力巨大,打算好好培养我,再把我调回基层锻炼一下呢。” 吴倩干笑两声。 两人都知道,她说的情况绝无可能。 她就是,被人整了。 且那个人背景一定很深,能让扎西闭嘴、绕过叶施泽,悄然而迅速地做到这一切。 尤露跟吴倩道了谢,将手里的泡泡棒狠狠搅了一通,拿出来,重重吹了口气。 微弱路灯下,被染成黄色的肥皂泡随风一个一个破掉,她随手扔掉瓶身,眼神无波无澜,转身回去了。 - 在家跟王佳丽整日不分离地呆了两天,尤露情绪掩藏得再好,也被王佳丽发现了端倪。 “怎么了露,是不是相亲那事儿啊?”王佳丽担忧地摸摸她的头:“没事儿昂,不就一个男人嘛,我们露这么优秀,想找什么样儿的找不到啊,我看那个小李也是没眼光……” 尤露闷笑一声:“不是啦。” “那是怎么了?” 尤露将手里的苹果削好切块放到盘子里,递给她:“没事啊,别担心,就是好像有点着凉,待会儿睡睡就好了。” 王佳丽一听就着急了,起身在抽屉里翻翻找找,翻出几包板蓝根抗病毒调好给她喝了,又把人推到床上躺着:“睡吧,赶紧睡,别等会儿了,现在就睡。” 尤露微笑着等她给自己操劳片刻,这时终于拉住她的手:“好啦,我只是有点儿感觉,又不是已经感冒了,你别担心。” 王佳丽身体状况逐年下降,这会儿只是连续蹲下起身几下,已经体力不支,微微喘着气,坐到床边,探手摸她额头。 “怎么的呢,我家露露身体一向很好的,是不是来来回回的,跑累了?” 她的手布满突出的经络,手指触感粗糙而枯涩。 “哎呀,都怪我,非要让你回来……”王佳丽还在碎碎念,眉宇间满是自责和忧愁。 深冬午后透来的阳光,照进这间陈旧的房子,光束里满是细碎的灰尘,像偷来的碎金。尤露把脸埋进王佳丽的手里,依恋地蹭了蹭。 这双手,以前握着粉笔和毛笔的、布满书墨香气的手,曾经细长而白嫩,没有一点点生活磨砺的痕迹的。 闻着王佳丽身上已经出现很多年,让她非常熟悉的膏药味道,尤露感到鼻尖有点发酸。 “我没事,就睡了,你出去看会儿电视嘛。” 王佳丽又唠叨了几句,见她实在是一脸疲惫,这才给她掖好被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客厅。 她临走还细心地拉上了窗帘,尤露盯着空中漂浮的细灰,放空了好一会儿。 原来遇到叶施泽,其实也并不算什么捷径。 她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路。她曾经肩负沉重的压力,那么多年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但也坚持过来了,也顺利进入了这个公司,还一路以很好的势头继续着,怎么现在就断层了呢。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能单纯地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叶施泽出现,就能让这条路轻松一点? 男人一直以来都是靠不住的,他又有什么不同?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去片区这件事是钟楚楚的手笔。 也许她发现了自己跟钟灵殊暗中的交易,也许她跟吴昊的事情暴露了而钟楚楚以为是自己说的,但不管因为什么,这个一路顺风顺水、行事嚣张的大小姐,因为想报复她,因为不爽,于是随口一句话,就让她进入德牌以来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叶施泽也没什么不同。 喜欢她的时候,可以帮她站稳脚跟,不喜欢的时候,也能随口一句话,便毁掉她所有努力。 她其实不是很有天赋的人,所以从十四岁开始,她就要每天五点钟就起床,学英语、学写作,学可以学习的一切,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吸收所能吸收的一切,才能达到城里的那些孩子们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的程度。 那么多年,十年了,她从来没有休息,也不敢休息。 但是叶施泽出现的时候,她竟然起了偷懒的心思。 勾-引他,利用他,跟他在一起,甚至在他的帮助下去北京。 然后呢? 然后等着有一天,他终于腻了烦了,或者干脆就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在她达到目的之前,一定会倾尽全力阻止她吧。 也许选择接近他就是个错误。 其实她应该感谢钟楚楚,任性的大小姐,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手动作,就能毁掉她很多很多努力。 没有必要找她解释什么。这次的事不是她的错,是钟楚楚误会了,那下次呢?下次如果她真的惹钟楚楚生气的时候,结果不还是一样吗? 更何况,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想着如何解决,而是…… 而是责怪叶施泽,怎么没有帮她。 从叶施泽的角度来看,自己热恋期的小女友遇到困难,理所当然是要帮忙的。但是从尤露的角度,她本来应该在这段关系中始终保持清醒,她才是掌控所有的那一方,怎么能落到……落到空有期待、等待被拯救的地步。 她翻身坐起,手心里的被子在用力下皱起。很久后松开来,她闭上眼,缓而慢地吐出一口气。 客厅里的电视声不知道何时停下来了,厨房里溢出甜淡的香气,没一会儿,王佳丽端着一个缺口的小碗走进来。 “露,我煮了点……”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 尤露猛然转身下床,王佳丽已经倒在地上,碗勺碎裂,浓稠的八宝粥流了一地,像深红色的血液。 等把王佳丽安稳送进病房,已经是接近落日。 郭昊拿着缴费单走进来的时候,尤露刚把愧疚的王佳丽安抚好,人已经睡着了,尤露轻轻做了个手势,带着郭昊出去了。 “多少钱?”她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郭昊刚想说不用了,尤露已经把他手里的单子抓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直接支付宝转账。 “害,你这,多见外……”郭昊嘟囔着,见她神色极淡,眼神非常冷,赶紧转移话题:“老人家怎么了这是?” 尤露淡道:“应该是心源性晕厥,等等看超声心动图出来医生怎么说。” 她拿着缴费单,回去陪王佳丽,郭昊紧随其后,但在对方一个眼神下,只好退出去,准备下去抽根烟。 刚走到楼梯间,右边的门被猛然推开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里面,与他面面相觑。 郭昊叼着烟的嘴张开,烟掉落在地。 叶施泽盯了他一会儿,冷着脸问:“人呢?” 郭昊见他衣衫凌乱,汗珠都浸湿鬓发,而裤兜里还漏出半张机票,要掉不掉的,明白这是刚从北京赶回来,于是也不皮了,直接伸手指方向。 叶施泽等不及电梯,一连爬了八楼,还有点微喘,一言不发挤了过去。 到了病房门口,门是虚掩着,他先探身往里看了一眼。 尤露就在门边的那张床上,坐在床边伸手摸床上那个人的额头。 床上那妇人已至中年,身材略微臃肿,眼角的鱼尾纹很深,但从挺直的鼻梁和柔嫩的嘴唇还是依稀能看出一些当年的美貌。 叶施泽看了几秒,脑子忽然轰一声。 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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