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阁。 会昌帝在房间内咳了许久,太医来来去去,北衙卫依命将薛皇后和众妃都拦在殿外。 咳嗽声终于平复下去,接着郑少监出来,宣太子前去。 “你有什么要说的。” 会昌帝斜靠在软枕上,看着眼前跪着的太子。 虽然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苏宛轩设计的,也知道夜鸿风真的是南诏人的话,南诏必定也牵扯其中,但不知为何,他相信夜鸿风没有说谎。 迎上会昌帝不信任的眼神,苏琸的呼吸重了几分,他梗起脖子,回道:“回陛下,儿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夜鸿风被南诏人偷偷带进大夏,而且明显已经疯了。这里面太多设计,儿相信,清者自清!” “好,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看,是谁设计你?南诏王?云安?还是宁王?” 苏琸面上一凛,分析道:“鸦羽卫吕英护送南诏使团,夜国师藏于其中,他没有发觉,这就是第一个疑点;第二,南诏王提出求永穆为王储,扰乱陛下和朝臣思路,再把矛头指向儿,只为我大夏百官和百姓离心离德。” 说罢他重重磕头:“儿请陛下三思!” 会昌帝摆摆手,对郑原道:“把永儿喊进来。” “诺。” 殿中,永穆和苏宛轩、夏槿言还跪着,夜鸿风和南诏使团则由北衙卫监管。 阁骨想必也在赶来的路上。 郑原出来,宣永穆进去。 永穆起身,给苏宛轩一个肯定的眼神,对方拍拍她的手,接着她走入房间。 这时太医煎了药进来,会昌帝喝过药之后,精神好了一些。 他见永穆进来后一直低着头,离太子远远的,一副委屈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问道:“永儿,你实话实说,今天这出,是不是你堂姐安排的?!” 永穆余光瞥了太子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想必方才已经将所有罪责推到苏宛轩和阁骨身上。 她吸吸鼻子,看向会昌帝,道:“回阿耶,是。” 会昌帝和太子都震惊看向她,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但并没有计划闹成今天这样,我只是想借夜国师,问问阿兄。我也没想到,大家今天都到了酒楼。” 的确,去酒楼是太子自己提出来的,而会昌帝是临时起意。 永穆接着道:“在寒洲城,夜鸿风对我施法失败后,被南诏王抓获,而后谈和时,堂姐和我想让他供出幕后指使之人,得到口供,没想到他却说是阿兄,我自是不信,但他说……他说……” 太子看了看她,又看向会昌帝,道:“定是南诏王指使他这样做的!” 会昌帝轻咳一声,问:“他说什么?” 永穆眼中蓄泪,轻道:“他报出了我的生辰八字,说是太子殿下亲口告诉他的。” 屋内气氛一滞,永穆看向太子,问道:“所以,阿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太子面上震惊:“所以他说你就信了,还有,你就算是怀疑,也应该一开始就来问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任由苏宛轩把你洗脑?!永儿,你该想想,你究竟想要什么?现在当着陛下的面,你可以说的!” 太子一副痛心疾首、埋怨永穆只相信苏宛轩而不信自己父兄的样子。 听见太子如此一说,会昌帝对苏宛轩的不满也爆发出来了—— 他咳嗽得愈发急促,终于缓了缓,问道:“朕也想知道,永儿,云安就那么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信任谁的问题。”永穆沉默了片刻,“夜鸿风知道了我的生辰八字,要暗害我是事实!他鼓动谢淮辰与南诏王联手埋伏鸦羽卫也是事实!” 会昌帝看向太子,后者自然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并反问道:“谢淮辰、夜鸿风,都与宁王关系匪浅,永儿你居然怀疑我都不怀疑他?” 太子这样说,那么这就意味着——是会昌帝自己不小心透露给薛皇后或者夜鸿风,或者还有其他的人知道此事! 永穆道:“当年......” 接生的太医和产婆,在场的宫人,真的都不会说出去吗? 会昌帝的思绪,回到了那血腥的一夜,是他将永穆亲手剖出来的,那些太医和宫人,自然是被降罪、□□到死,十几年过去,已经无人存活于世! 想到此处,他看着太子的眼神变了,身旁还有郑原和韩霖锋,他不想多说旧事,便吩咐道:“你们俩都出去,韩将,把夜鸿风押进来。” “陛下......”韩霖锋有些担心夜鸿风的状态。 “无妨。” 夜鸿风依旧安静,只是不复仙风道骨淡然模样,让人看着有点心酸。 会昌帝奇怪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不由打了个冷战——明明正常来说,遇上这样的事,夜鸿风铁定是个妖道无疑,但为何他不觉得对方有罪?! 也就是说,这妖道一定对他做过什么! 情感与理智拉扯,导致会昌帝迟迟没有开口。 夜鸿风也只低头坐着,韩霖锋在他身后站着,警惕地盯着他。 许是他手臂上的伤又疼起来,夜鸿风小声嘀咕着:“定真,为什么定真不痛?” 会昌帝问:“国师,定真为什么会痛?” “陛下,太子殿下说了,把定真送给我做柏奚啊。是我的柏奚,自然就要承伤!”夜鸿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掀开衣袖,边掀边嘟囔:“可是.......不对......” 会昌帝摆摆手,韩霖锋取出南诏使团给的药囊,放在夜鸿风鼻端,他瞬间安静下去。 “陛下......陛下休息要紧。”郑原见不是事,大着胆子问道:“她们全在外面候着,要不然臣让她们都先散了?” “韩将,把她们都押回去,没有朕的允许,都不许出府。” “郑原,把南诏王请来。” 方才在酒楼的南诏使团里,南诏王并不在,此番出了这样的皇族丑事,他即使是再要面子,也不得不召见对方来一问。 很快,阁骨被请进房间,她暗自紧了紧眉心,只觉这会昌帝甚是无能,牵连不断,稀里糊涂! 两人见礼后,会昌帝问道:“今日的闹剧想必诏王已经知晓,朕不知诏王您和云安郡主究竟有多深的合作关系,朕只想问一句,关于让永穆做南诏王储,您是认真的吗?” 阁骨挑眉:“自然。” “好,那朕便答应您。永穆及笄成年过后,朕便派人送她去南诏。” 阁骨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着实意外,回道:“那太好了,多谢陛下割爱,本王必定好好培养公主。” 会昌帝道:“诏王有些意外?” “的确,本王以为陛下必然是舍不得公主的......”阁骨继续道:“只是,不是本王多嘴,今日之事,还望陛下给公主一个公平的交代,毕竟为了两国着想,您我百年以后,将来太子和公主分别继承大统,这样的关系可不行啊!” 她一副真心关切的模样,会昌帝凝神看了看她,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 虽然夜鸿风疯疯癫癫,但经过多人叙述,以及永穆生辰八字这个证据,太子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阁骨在心中暗暗鄙夷:手心和手背,区别可大得很。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断,那本王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是陛下家事......” 但还未等会昌帝把要送永穆去南诏的决定昭告天下,一封来自袁州的万民书便由快驿加急送至王都,紧接着,江南西道数州都呈上了请愿书。 数封万民请愿书,自然全都是请求会昌帝,不要答应南诏王,将永穆送至南诏。 与此同时,酒楼这一闹剧传扬出去,民间关于彻查公主遭受国师暗害一事,尤为愤怒,加上得知江南的民意,王都的百姓更觉她们才更该支持公主,一时之间,每日都有百姓在各府衙门口聚集喊冤,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几乎水泄不通,多次与鹰羽卫发生冲突。 这样一来,会昌帝只能将诏书按下不发,丑事遮掩失败,无法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但皇族中人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能调查此事,他只好召来大理寺沈证,将此事全权交在他手中。 永穆没有府邸,但她不愿留在宫中,依旧自请回清风观,会昌帝无法拒绝这样简单的请求,只告诫她不许出观。 转眼间,王都沸腾了数日,这期间,太子、公主、郡主和将军甚至南诏王都不曾出府。 会昌帝本来想请南诏王先行回国,但她却表示,此事不了,她难以安心离开,会一直担忧公主处境,会昌帝无法勉强,只能答应。 这次访问果然如一开始不看好的朝臣预料的,只带来了朝政动乱和民意不满。 八月十三午间,将军府内,永穆穿过地道,出现在小楼后方,苏宛轩拉过她的手,给她拍拍衣裙上的尘土,两人一起进了小楼。 今年的三伏天尤为闷热,小楼正厅放着冰块,稍稍驱散热意。 “就是今天晚上,你决定了?” 永穆点头:“对。” 七日,是会昌帝给出的期限,命沈证七日查明一切。 据大理寺传来的消息,明日上午,他便会把查到的呈禀上去。 反正全国上下都已知道这件事,再无法遮掩过去,民意是一边倒,朝臣里面,太子系的哪边都不好站,宁王系乐得暗地里冷嘲热讽,明面上倒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倒是以韩仆射为代表的中立朝臣,多次为永穆说话。 但会昌帝有意偏袒放过太子的话,谁都没有办法。 可惜不仅是宁王,太子在会昌帝心中,也都比永穆重要多了。 所以对于沈证会给出什么样的结果,永穆和苏宛轩都不再抱希望了——还不如指望永穆试一试,将夜鸿风下给会昌帝的催眠暗示改成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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