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轩却起身吩咐道:“竹杏吃好便过来,我先去看看库房盘点。” 刘大郎的确是攒了不少家私,只不过都是些俗不可耐的古玩金器,苏宛轩看过之后便吩咐入库,付乙新一边应下,一边指挥收拾。 “付队长,你的伤不要紧吗?” “多谢郡主关怀,不打紧......昨日是属下护卫失职,让郡主遭遇此种险境,属下......” “不用自责......一会你们就回城,找康泰药铺开些好药吧......” 眼见别院总算整顿完毕,苏宛轩和竹杏出得门来,正要上马,听得远处马蹄声阵阵,熹微晨色之中,洛钦一身雾意,终于从黎南山归来。 “吁!” “洛道长!” “郡主!”洛钦停住马,见她们要出门,连忙道:“我在那道观探查了一晚,约摸七八个道士,有老有少,都是乾道,小姑娘没见到,但的确有几件女童衣衫......以及,这个......” 苏宛轩接过来,麻布包裹着一卷泛黄册子,她打开一看,尽是些秽图。 “在一个暗室里找到的,我怕被发现,只拿了这一册。”洛钦平时音色偏冷,这会带了怒音,隐约有冷冷金戈之意。 “怕打草惊蛇,但按兵不动,又怕有人通风报信......”苏宛轩看看门口列队而出的鸦羽卫,“洛钦,你带这一队鸦羽卫上山,就说云安郡主访道,先把这些人控制了再说。” “郡主不可!”付乙新一听,连忙劝阻:“出了昨日的事,将军已经下了死命令,我等不可再离开郡主身边!” “昨日出了什么事?”洛钦急道:“郡主您没事吧?” “无事......”苏宛轩摇摇头,她不想害这些鸦羽卫再领军棍,更何况洛钦这会没和夏槿言碰面,之后还不知会如何,她若提出她也一起上山,恐怕夏槿言知道后会更加愤怒,想到这里,她只好叹了口气道:“那便罢,先去陈桂兰家吧。” 陈桂兰家在刘家村村尾,小小的茅檐草舍,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跟来的十名鸦羽卫将小草屋四周都围起,好在陈桂兰和小鸠儿已经习惯这阵势,只是屋子太小,加上刘三郎在里屋,伤药气味难闻,陈桂兰只好局促地请苏宛轩在院中木桌边坐了,要去烧水热茶。 天渐渐亮了,村落山林之间,清新木香萦绕,让人闻之沉醉,苏宛轩叫住陈桂兰,“陈娘子不必忙了,你先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陈桂兰紧张地过来,看样子被昨日的事件吓到,还没恢复,她面色苍白,精神有些不好。 “你有野心。”苏宛轩有话直说,陈桂兰连忙要跪,被她止住。 见陈桂兰立定,她继续道:“你有野心,我很喜欢。我现在无人可用,既然你话里话外,说你和你丈夫能干,收成能做到比别处还多,我暂信你。你丈夫的伤,我会派人来医治,马上就是春耕,今年田庄就交给你们,赁户和别院仆从的安排,都由你调度。” “哎!是!多谢郡主!我们夫妻俩一定好好为郡主打点!”陈桂兰喜上眉梢,面色都红润了许多,一时间又是福身又是跪谢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每月都要看到田庄情况的报备,你得学会骑马,到时候亲自到将军府来。” “哎!”但说到将军府,陈桂兰想起昨日夏槿言的样子,不由有些害怕和内疚,“郡主,我昨日真是没出息,要不是我晕过去了,没看到鸠儿她哥,郡主也不会差点受伤......将军也不会把那孩子一起也......” “什么?”苏宛轩惊讶,追问道:“也怎么?” 竹杏想阻止陈桂兰,被苏宛轩凌厉的眼神一瞥,陈桂兰打了个哆嗦,有些伤感道:“郡主不知道吗?昨夜将军就命刘里正判了那几人流刑,就连刘大郎的儿子也跟着一起被判流放幽州......” 苏宛轩周身发寒,那少年只是想为父报仇,且并没有成功,流放幽州,恐怕很难活命。 所以夏槿言究竟是因为那少年试图伤她,还是因为她与他置气,才下此重手呢?但无论如何,此杀孽因她而起,终是会由她背负...... 苏宛轩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昨日有少年为父报仇,而今日她则本来打算向父报仇......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我和玖樱不是有意瞒您的......”竹杏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跪下急道:“昨日郡主状态实在是不好,所以我才没有说的......” 吓得她打翻了水盆的那句嘶吼,究竟是因为行刺的少年,还是因为盛怒的将军?竹杏不知道,但那其中饱含的痛苦,令人闻之心惊。 苏宛轩缓过神来,轻轻摇头:“都起来吧。” “是......”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陈桂兰再不敢吭一声。 苏宛轩心绪繁杂,原本打算今明事了,便动身回城的,现在她有些不想面对夏槿言,便对陈桂兰道:“趁我这几日还在别院,你今天就收拾收拾,下午便让鸦羽卫给你搬家,你们夫妻俩商量商量,明日将赁户的人选先交上,我要一一考察。” 勉力安排下这些事,苏宛轩只觉自己需要静一静,然而目前这个样子,洛钦和鸦羽卫估计都不会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从陈桂兰家出来,远远可见黎南山,再一想到道观一事,欲探究竟而无法,苏宛轩可谓异常消沉。 洛钦虽然此时不便询问竹杏昨天她走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她在一旁观察许久,已经猜了七七八八,见苏宛轩独自骑马走在前方,她思量片刻,驱马上前与她并排而行。 苏宛轩见是她,叹道:“等回去见到将军,洛道长不必在意他说什么,是我派你去探查的......” “郡主可知我们修道之人有一言?” “是什么?”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洛钦看向她:“你我都是凡人,并不能未卜先知,在我看来,郡主当时做下的决定,已经是审时度势之后的最优解了。后面即使情势有变,人也不应责备当初的自己,所以我并不惧怕将军的不认同......如果因为担心情势有变而不敢妄动,那便束手束脚,什么也做不到了。” 洛钦此言,如潺潺春泉,将苏宛轩心中疑虑尽数洗涤消解,天高地阔,有时只需临门一脚,或者放手一搏,何须自悔? 她展颜一笑,“如此,确是我瞻前顾后了。” “将军也是一时情急,但郡主与他解释,他必定能理解的。” 也许是洛钦总能一句话切中要害,苏宛轩难得地放下心防,问道:“洛道长认为,有的人,只要解释,他就能懂得你的意思吗?而不是更加曲解?如果有时候,我无法解释呢?” “我想,只要他把你放在心上,他便会想要尽可能地贴近理解你的想法。”洛钦罕见地笑了笑:“吕英小时候就特别爱炫耀,捡了个奇怪的石头都要跟全村的小孩讲,有时候可讨人嫌了,后来他离开的前夜找到我,说怕再也回不来了,我那时候才慢慢意识到,他不是爱炫耀,只是想和别人分享,想和我分享......能保持坦言相待的赤子之心,我觉得特别宝贵。” 见苏宛轩若有所思,洛钦不再多言,静静地望向远方。 陈桂兰的家当不多,很快便收拾好,午膳后,趁着鸦羽卫帮忙搬动家伙什,苏宛轩带着洛钦来到刘大郎原来的家,这里已经被他改造成酿酒作坊,只见后院正中架有巨大的天锅,晾堂与窖池分列两边,而后房堆满了酒罐酒坛。 苏宛轩与洛钦四处查看一番,酒罐之中有不少沉甸甸的,苏宛轩打开其中一罐,浓烈酒香扑面而来,但苏宛轩对这气味异于常人地厌恶,洛钦见她几欲作呕,劝道:“郡主,此地看过,先回去吧?” 苏宛轩却摇摇头,从一旁的灶台上取了一个瓷碗,示意洛钦帮忙打开其中一个酒坛,倒满一碗黄酒,那酒质地如琥珀,的确是佳品。 她对洛钦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洛道长在这里稍等。” 待洛钦在屋外站定,苏宛轩回到了后房,来回踱了几十步,最终她还是取出袖中的白瓷瓶,掀开两个酒坛上的黄泥封,将瓶中细粉分别倒入其中,再将坛口复原。 苏宛轩敛去眼中奇异的光芒,调整好情绪,但当她走出房门,一抬眼,却见夏槿言站在窗边,正低头与洛钦说些什么。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夏槿言转头看她,苏宛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又见到他,加上刚刚心思不宁,怔然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昨夜连夜回城上朝,下朝后又马上回来,才如此迅捷。 洛钦向她拱了拱手,先行离开了,夏槿言则向她走来,苏宛轩有些倔强地偏过头,虽然洛钦说的那些话有理,但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乍一见他,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想避开。 “你都知道了?” 苏宛轩低头沉默,最终轻轻地应了一声。 “云安,有些事情......”夏槿言顿了顿,望着她头顶那一星发缝,接着道:“我可以替你去做。” 苏宛轩猛然抬头,不确定他是不是另有所指,不确定他刚刚是否看见了她在屋内干什么。 夏槿言却迎着她的目光半跪下来,他身上的铠甲在午后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征战沙场数年的青年将领,本应只跪帝王皇权,却于昨夜和此时跪于她身前,只为求她保全自身,只为替她揽下杀孽。 他仰头看她,目光似闪动暗火:“云安,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些。” 高大的男人即使如此降低姿态,依旧具备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迫于他眼神中的热烈,苏宛轩稍稍移开目光,她不知自己是担忧被人窥见秘密的紧张,还是被他突然如此直白的表示,她面色些微发红,调整呼吸后轻声应道:“我知道了......将军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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