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月色朦胧。 华俸坐在案几边,托着脸颊望着屋内摇曳的烛光。 燃烧的烛心渐渐凝出烛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风声穿林而过,伴随着挥剑破空的清啸,在僻静的宅院分外清晰。 华俸无聊地一揉眼睛,缓缓起身挪到窗边,隔着窗纸凝神看向屋外。 虽夜色已深,但月光冷寂,如水般倾泻在庭院里,浅浅照亮月下舞剑的时墨。 寒刃映出一缕辉月,狂嚣的剑气自尖处闪过。 握剑之人身形俊逸,随风自舞,动静之间收放自如,下一刻便敛住喷薄欲出的剑意,任其悠悠消散在利刃划过的碎叶中。 华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蓦然记起她及笄那年,他提剑破长空,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她的身边。 一袭玄衣,清寒锐利。 惊鸿一面。 此刻她突然明白,为何谢汐岚会对时墨芳心暗许。 他持剑的一刹那,仿佛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么潇洒肆意,那么意气风发,天下攘攘,于他皆是过眼云烟。 他只需秉剑立于人潮,无需交予任何眼色。 何等的张扬,无我,随性。 视线落在他身上,便再难移开。 她这一生所求,不外乎是他已拥有的。 那份自由自在,随心而行,心无外物的心境。 华俸一直清楚,自己在暗暗羡慕着时墨。 羡慕的同时,心底还会涌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 她想要的,是他与生俱来的,是她一生无法企及的。 可此时此刻,她隔着窗棂,看着时墨人影幢幢地跃动在月白的窗纸上。 明明只是模糊的身影,她却看得目不转睛。 宛若被吸走神魂般,脑海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任由目光随着那一抹身影而动。 只有自己的目光在为他而动吗? 华俸倏地一惊,手指紧攥,拇指指尖狠狠掐进食指柔软的指腹。 她听见胸腔中跃动的心发出无法自控的砰响。 她恍然抬手,按在胸口。 嘭嘭,嘭嘭。 纵使灵台一片清明,她脸上的神情仍十分错愕。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 * 时墨练完剑进入房中,见华俸神情恍惚地瞧着自己,不由一愣。 他走近些端详她,询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在想那个传闻么?不要吓唬自己,那不过是奇闻异事,别往心里去。” 华俸一个激灵,水润的桃花眸瞪得浑圆,瞥了时墨一眼便赶紧扭开头看向别处,嘀咕道:“我才没在想那个事。” 时墨坐到对面,给她和自己斟好茶,一边饮茶一边随口问道:“那是在想什么?” 华俸正心乱如麻,不愿与他多说,只没好气地瞅着他。 时墨见她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心下疑惑,扬眉调侃道:“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莫要怜惜我,该说就要说,我不介意。” 哪壶不开提哪壶! 华俸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闷闷喝茶。 时墨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不禁暗想:“奇了,竟不同我争辩几句,实在不像她的作风。难不成我先前真把她气着了?” 华俸突然的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只听她语气颇凶地冲他喊道:“看什么看,不许看我!” 时墨先是一愣,接着不气反笑地问道:“这房内只你我二人,我不看你,那要看谁?” 眼前的男子笑容俊逸,声音清朗,明明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男色,却叫华俸更加心烦意乱。 她深呼一气,闭了闭眼,不欲与他争执,默默转身背对时墨,开始默念清心咒。 时墨:“?” * 相对无言的一晚无惊无险地过去。 晨光熹微,天色正好,鸡鸣乍响,时墨便起身去往庭院练剑。 日上三竿,正房屋门被推开,华俸眼下泛青,神情萎靡地走出屋子,神游天外地走到梧桐树下,一屁股跌在树荫下的石凳上。 时墨目光随她移动,见她走路摇摇晃晃,又差点摔在地上,提步上前虚扶住她,关切道:“你今日身子不爽利?” 华俸没精打采地摇摇头,懒懒打了个哈欠,惫倦道:“无妨,昨夜睡不踏实罢了。” 时墨想到他夜里听见她在床榻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响动,料到她昨夜未能好眠,便提议道:“大概是与我共处一室心下不安,我今日便搬去隔壁耳房,你一人在正房好好歇息。” 华俸点点头,并无异议。 虽然未能安枕的缘由并非时墨以为的那般,但她确实想独自静一静。他提出换房正合她意,她便顺水推舟应下了。 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华俸眯起眼睛盯着头顶亭亭如盖的梧桐树叶,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只能出言问道:“时墨,你是否有什么事情忘记同我说了?” 时墨利落地收剑回鞘,饶有兴味地注视华俸片刻,轻声道:“嗯,有事情没说,你不记得了?” 华俸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时墨。 时墨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出言道:“你把手抬起来,掌心朝上。” 华俸一头雾水,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时墨见她略有迟疑,便解释道:“谢沄岄说的那位稀客,还记得么?” 华俸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连忙将手掌摊开放到时墨身前。 时墨握过剑柄的手指带着一丝剑气的微凉,指尖触在华俸温热的掌心,引得她手掌微微一颤。 时墨仿若未觉,只轻轻在她掌心划了三下,略作停顿后又添了一笔。 华俸木楞地坐在原地,没有反应。 时墨歪头看她的神情,见她又似陷入神游,便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华俸大梦初醒般抬起头,直直撞进他的眼眸中。 那双黑亮的眼眸中浅映着她的面容。 华俸呼吸一滞,早就将先前的事抛诸脑后,只下意识地提气屏息,与时墨面面相觑。 时墨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片刻后才悠悠开口:“你可猜到我写的是何人?” 华俸左耳朵听右耳多出,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道:“你写了谁?” 时墨状似迟疑道:“如此简单的字,你竟猜不出?” 华俸的心思全放在旁的事上,哪里还记得半分字不字的,她连他写的是什么都没半点印象。 时墨故作愁苦地扶额,低声道:“看来睡眠不足对你的影响实在很大,我必须趁早搬到耳房。” 华俸讷讷地嗯了一声,附和道:“睡眠不足,是了,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时墨又轻捻下巴,沉吟稍许,又道:“那我便再写一次,你猜猜看,怎样?” 华俸闻言,不由自主地缩回手,轻轻抚过他适才触碰的掌心,支吾道:“也行,也行。” 时墨又笑了,笑容映在华俸眼底,竟让她心间浮起四个字。 活色生香。 华俸被这个想法惊到,顿觉自己荒谬至极。 时墨可是一位身高八尺的男子,怎能用这种词形容。 哪要用什么词呢? “……” 眼瞧着华俸呆呆地看着自己再次陷入神游,时墨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一晚没睡好,对她的影响竟如此大。刚起床不久,竟频频陷入呆滞。 可见他搬去耳房是必然之策,须得越快越好。 时墨轻轻咳了一声,询问道:“华俸?” 华俸骤然回神,发觉自己又一次在他面前胡思乱想,不禁羞恼起来。 她垂下脑袋,不再看向时墨。 哪知时墨又轻咳一声,开口道:“还需伸出手来才行。” 华俸:“……” 她惊觉自己在不过半晌间就当着时墨的面丢了数次脸,顿时小脸涨得通红。 她一鼓作气抬起手,紧抿樱唇,屏息凝神,势必要在此次猜出稀客的身份。 时墨的手指再次落在她的掌心,轻轻划出一横,两横,三横。 甫一停顿,又加了短短一竖。 华俸起先不得其解。 时墨所写乃是王字,但天下姓王者众多,若论渝都的王氏贵族也不下数十人。 她要如何从一个王字便猜出稀客身份。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华俸霎时将它捕捉,细细思量起来。 若王并非代指姓氏,而是身份呢? 炎炎夏日,这个念头登时令她后背发寒。 可一旦发现了端倪,先前那些未曾往心里去的细枝末节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脑海。 谢汐岚只不过剐蹭了客人的衣袍,就被庄主关了门禁。 谢沄岄身为少庄主,却并未随行参加武林大会。 谢家兄妹争执时,谢沄岄显露出避讳谈及客人的态度。 还有她与时墨被安排在少有人至的偏僻宅院。 华俸倏然抬头,眸中满是惊诧。 时墨了然于她的反应,微微颔首,小声问道:“猜出了?” 华俸动了动嘴唇,目光游移地扫视时墨的脸庞,正欲开口却想起他落笔时那细微的停顿。 她目光一凝,端详时墨的神色,小声道:“是三皇子,对么?” 时墨眨眨眼。 华俸内心却泛起惊涛骇浪。 三皇子,宁辰安。 在她的记忆中,前世的三皇子是一位将不显山不露水的个人风格发挥到极致的狡狐。 更何况…… 华俸转了转眼珠,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里暗线给她传递的消息。 这三皇子还胆大包天地和澄国国师有一腿。 啧。 简直不能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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