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谢宅大堂,天已至暮色时分,一轮勾月悬在天际。 山庄地势颇高,因而气温骤降。 山林晚风飒飒吹过,华俸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嘟囔道:“明明夏至已过,这温差却很是感人啊。” 谢沄岄闻弦知雅意,立马说道:“我即刻便为二位安排住处,你们可在山庄休整几日再启程。” 华俸乐得如此,赶忙谢过。 时墨却问道:“那位稀客这几日也正留宿山庄么?” 谢沄岄颔首,为难道:“尚且不知何时才能把那位大佛请走。” “既如此,可否将我们的住处安排的离他们远一些?”时墨问道,“毕竟都是渝都的人,消息传得快,我们不想打草惊蛇。” 谢沄岄嗯了一声,顺势道:“我既已知晓你们是乔装打扮换名改性地离开渝都,该怎么做我便心中有数了,你且放心即可。” 时墨沉沉摁了摁谢沄岄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嘱咐:“我们的住处紧邻会更安全些,我好照应着她。” 谢沄岄不明就里地瞧着时墨:“啊?” 时墨俊眉微皱,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严肃道:“啊什么?想哪去了你。我是她的护卫,近日你们山庄泥沙俱下,我自然要看护好她。” 谢沄岄揉了揉脑袋,将信将疑地打量时墨几眼,哦了一声,暂且勉强信了他的说辞。 * 华俸与时墨在山庄的堂食吃解决了晚饭后,由谢沄岄带着来到他们落脚的宅院。 华俸呆若木鸡地望着那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院子:“这就是我们的住处?” 谢沄岄沉默地点头。 时墨一时无言,环视住处半晌才开口道:“没有两个紧邻的宅院吗?” 谢沄岄无奈道:“原先是有的,但稀客带了一批人手随行,身份贵重者岂止一二。山庄里闲置的宅院几乎住满了他的人,也就剩这一处还空着了。” 时墨闻言,不赞同道:“那岂不是说明,相当容易与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谢沄岄却是摇了摇头,伸手指给他们看:“此宅是山庄里地角最为偏僻的一处,大门虽朝南开,但直对的是百果园的篱墙,此时并非秋日丰收之季节,因此少有人来,请放心便是。” 他们这才作罢,放一个头两个大的谢沄岄离开。 华俸草草看了一眼这小宅院,果断做了决定,神情严肃对时墨开口:“我睡床,你打地铺。” 时墨:“……行。” 华俸快步走进屋内,上下打量一番,神情更加严肃,沉声道:“这正房的屋子不大不小,一个人住着勉强可以,两个人住未免逼仄。” 时墨:“所以?” 华俸:“我们之间男女有别,共处一室不合规矩,还请你在隔壁的耳房将就几日吧。” 时墨:“方才不是说你睡床榻,我打地铺吗?” 华俸:“你知道么,其实我睡觉时有个坏习惯。” 时墨:“夜游症?” 华俸:“非也。鄙人不才,同曹孟德一样,梦中好杀人。” 时墨:“……” 时墨一言难尽地盯着华俸看了片刻,缓缓点头,附和道:“既如此,我便在耳房住几日,保自己小命重要。” 华俸见他没有异议,便也放了心。但想到耳房的环境,他住过去她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示好道:“我同你一起去耳房打扫清理一下吧。” 时墨却摆了摆手,语气沉痛道:“罢了,我本就是死缠烂打求着华小姐给一口饭吃的小跟班,何须劳烦您登临茅庐亲自打扫,我自己收拾便是。” 华俸心底的愧疚不免被激了起来,想到他同行时对她的关照庇护,不免在心底犹豫起来。 要不要就让他在正房打地铺算了? 可是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子住不成体统啊。 月黑风高的,又是在山顶的偏僻住处,万一发生点什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华俸越想心底越发毛,目光一凛,牙关一咬,正要脱口而出“那就辛苦你自己收拾吧”。 谁料时墨的声音却穿过时明时灭的烛光,幽幽飘在空中。 “啊,我忘记了。上一次拜访观月山庄时,我听闻这里曾有一件旧事……” “月山地势颇高,晚上遥望夜空,那月亮仿佛触手可及,正应了李太白那一句‘欲上青天揽明月’。” “但是不知怎的,从何时起,这山庄里的人在傍晚赏月时,总能看见摇晃的黑影飘在半空,还有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 华俸:“?” 时墨慢慢回头,视线与华俸的目光相交。 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乌润的瞳仁似深不见底的洞穴,黑漆漆阴森森。 华俸倒吸一口冷气,缩了缩肩膀,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时墨缓缓摇头,放缓吐息,轻声道:“不知道,我只知他们讲过,曾有徒弟喝醉酒想隔空探月,谁曾他踩着的树干竟断掉了,那可怜人便直愣愣地跌进了月山的云雾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华俸:“那黑影该不会就是——” 时墨喟然叹息,怜惜道:“可能是吧。他的执念飘荡在月山,月照千山之时就徘徊此处不愿离开,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揽月吧。” 华俸牙关打颤,心悸道:“他,他为何,不投胎转世啊!” 时墨心里一怔,面上仍不显山露水,只高深莫测道:“因为转世机缘十分难求。曾有高人来此探究,只留下一句‘时候未到’便离开了。可能此人的夙愿还未能达成,因而无法得到解脱。” 华俸声音发抖,嘀咕道:“他的心愿除了摘月亮,就没有别的了吧?” 只见时墨再次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惋惜道:“此人也是可怜。生前虽已弱冠,但未来得及谈亲娶妻便故去,因此有人听见过那黑影在呜咽之余时常发出凄凄的声音。” 华俸两眼一花,忍不住尖叫道:“是怎样的声音?有多吓人?” 时墨却是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幽幽答道:“就是——‘妻妻’的声音啊。它整夜盘旋在空中,一声声‘妻妻’叫着,听着颇为瘆人,不知是不是想找一位未婚的女子与他做来世的夫妻,也是可怜。” 华俸顿时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跑下山。 但现下正是黑夜,再多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去,只能哆哆嗦嗦地紧抱着包袱瞪着时墨。 时墨微微一笑,状似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一个人云亦云的旧事而已,无从考究作不得数,你不必往心里去,安心住下便是。” 见华俸呆呆地杵在原地,他也不再多说,拿起自己的行囊作势便要出门。 华俸脑中顿时被求生欲占据,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摆着笑脸讨好道:“时墨,你先别走,耳房的居住条件不好,你那么急着去干吗?” 时墨眨眨眼,自然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再不去收拾怕太晚来不及了。刚与你说了许久,可不能再耽误了。” 华俸嘿嘿笑着,一把夺过他的行囊丢到案几上,乖巧道:“天都黑了,你还去忙活干什么啊,要不今夜你在正房凑合一晚,明天再说如何。” 时墨却端起一副严肃的神色,当即摆出夺门而出的架势,义正言辞道:“万万不可,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怎能共处一室?实在是有失规矩!” 华俸死死拉着他不许离开,连声安抚道:“无妨无妨,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的!” 时墨却似碰着火炭一般,连忙把华俸的手甩开,疾言厉色道:“男女独处一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若是不小心让外人看到,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华俸着急忙慌地跑到他身前,伸长手臂堵住门拦住他,眼睛一闭豁出去道:“我如今女扮男装,就算旁人瞧见也不作他想。我一女子都不怕,你个男子怕什么怕!若论清誉,我的不比你的重要多了!你少跟我废话,在渝都那些谣言已经让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这儿你倒忸忸怩怩了!” 时墨停住脚步,挑眉看着华俸。 她的小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看得时墨忍俊不禁。 他努力憋笑,勉强严肃道:“你虽不担心我们共处一室,但我却害怕你梦中好杀人。” 华俸臊眉耷眼地泄气承认:“那是我信口胡诌,诓你去耳房的借口。” 时墨一听,哼笑一声,道:“若我说梦中好杀人,可信度倒比你强出几分。” 华俸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小声道:“我错了,不该随意差遣你到耳房住。” 时墨并不介意,只说道:“无妨,女子为自己严谨些是好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逾矩之事。” 华俸哦了一声,瞅了瞅他的脸色,补了一句:“但你在这里还是要睡地上的,不许上床榻。” 时墨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这是自然。” 站在正房门外打算跟时墨商量点事却不小心旁听了全程的谢沄岄:“……” 他一会儿为时墨面不改色的扯谎功力和栩栩如生的做戏功力拍案叫绝,一会儿又忍不住对时墨得天独厚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谢沄岄一言不发地收回正欲敲门的手,悄悄离开这座偏僻的宅院。 他踱步于寂静无人的石子路上,几只黑不溜秋的乌啼鸟从他的头顶飞过,在夜空发出“嘁嘁”的夜啼声。 谢沄岄闻声抬头,望着悬月和飞鸟,不由地琢磨起如何把时墨的言行取长补短深入领悟并灵活实践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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