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神梦机这么讲,华俸想起昨晚差点被神梦机诓骗吃鸟蛋的事,心中疑虑顿起,忍不住凑近时墨,小声嘟囔:“他该不会又换了一个花样捉弄我们吧。” 时墨扬眉,睇了神梦机一眼,出言道:“神梦机,不如你先为我们示范一下,可好?” 神梦机嫌弃地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不忍直视地啧啧道:“你们不至于吧,我不过是开过一个不成熟的小玩笑,就被你们提防到如此程度。啧啧,人心不古哇。” 华俸听着神梦机颠倒黑白,忍不住呛声:“该是我们说人心不古才对吧,你怎么还倒打一耙了。” 神梦机倒也不恼,抖了抖长袖,随意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地方我往日经常来,这潭水我也经常碰触,你们让我做个示范,我倒是无所谓的。” 说着,他便将食指浸入潭水,在水中轻轻搅动。 指尖牵引着银镜般的水面震荡出粼粼波光,夕阳余晖洒落,一片浮光跃金。 神梦机静静地望着清澈的潭水,目光深沉,仿佛能穿透深潭直达水底。 他几欲伸手碰触浮现于水面的那张清俊文雅的面容,却又不得已地强制忍耐。他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浮现;而后拳头又堪堪松开,手臂脱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定定地望着水面,良久后,轻叹一声,缓慢挪开视线,清亮的双眸略有黯然。他看向立在身侧的时墨与华俸,轻声道:“我可曾有片刻异样?” 华俸摇摇头,沉吟道:“不曾有异样。” 时墨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梦机,眉头微微蹙起。 神梦机听到华俸的回答,心下一松,强颜欢笑道:“云梦潭水深千丈,能照见触水者最深的执念。我方才表现并无异样,即可说明我的执念无伤大雅,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华俸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细细端详他的表情神态,试图从中发现一丝破绽。神梦机丝毫不怵,坦然自若地仰起头,一副任君打量的态度。 时墨旁观他们二人的互动,不置一词,余光随意地一转,紧接着目光一凝。 他发现神梦机的手正虚掩于长衫之后,手心满是汗水,伴着时不时的微颤。 时墨不曾见过神梦机此等状态,他心中一突,果断俯身,伸出手指,在水中微微一沾。 紧接着,他身躯一震,黑眸一凛,瞳孔紧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在清澈见底的静水深处,看见了纷至杳来的,隔世的执念。 * 时墨第一次见到华俸,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秋日夜晚。 他难得回渝都一趟,因不喜时府的气氛,入夜便翻墙离开家宅,寻了一处高楼,在楼顶吹着秋风,远眺华灯初上。 冷风吹够了,他心下无趣,思忖着隔日拜别父母,重回江湖。 他生来喜爱肆意自在。于他而言,纵使闯荡江湖饱尝人间冷暖,也好过困在时府的一方宅院里,拨弄朝野风云。 有一柄长剑,一壶浊酒,他便乐得自在。 他无心于世间的红尘万丈和千娇百媚,只愿来去自由,不受拘束。 因此,他早早对时府阖族表明自己无心庙堂的意愿。既成全了他自己,也免去胞兄时宣的提防。 他自幼师承江湖第一剑客,经过多年修炼,剑法已经炉火纯青,臻于化境。 他一向自诩光明磊落快意恩仇,不曾忌惮世族间的暗潮汹涌。 直到他遇见了华俸。 那夜,时墨御轻功从高楼一跃而下,掠过鳞次栉比的豪华府邸,偶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小巷里幽幽冒出。 “若是你死了,华家会怎样呢?华天会亲自把我杀了么?” “华家?那不正是时宣的亲家么?” 他心下狐疑,便摒住气息隐藏身形,悄悄靠近巷子。 遥遥望去,一个杀手死死掐住一个小公子的脖颈,牧舜一站在一旁意犹未尽地说道: “……好了,给他个痛快吧。” 时墨闻言一愣,手掌握紧剑柄,在月色中显出身形,利落地斩断杀手的臂膀,将小公子救下。 看着小公子及笄年岁,一双桃花眸里泪花涌动,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个小丫头。 他救下的人,是时宣将来的妻子。 “真是个调皮顽劣的野丫头,”他忍不住心想,“小小年纪便假扮男子外出偷玩,日后她若是做了时宣夫人,估计会在时府严肃古板的家风里憋出毛病。” 当他持剑回眸时,直直撞见牧舜一眼中的不甘。 霎时,一丝无奈漫上心头。 牧舜一与他,终究是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牧舜一撂下狠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却因牧舜一的一句警告,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保护了这个小丫头数年。 在那些不被旁人知晓的年月里,他默默凝望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世族的云谲波诡。 他以为,自己站在暗处,不打扰她的人生,于他和她而言便是极好的。 然而世事无常,数月的闭关修炼后,再得到与她有关的消息,已是她的死讯。 山林间风声呼啸,他沉默地杵在闭关修炼的宅前,紧握那只传信的竹筒,眼见着鸟雀在曙光中飞出翠峦,眼见着鸟雀在暮色里归隐苍林。 日升日落,风起云涌。 时而霞光万丈,时而一碧万顷。 春寒料峭,烈烈的寒风似乎自林海而来,穿胸而过,翻卷他的衣襟,鼓满他的长袖,刺透他空荡的胸口。 天地苍茫,朝晖夕阴。 常人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古人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倘若他能抽刀断水,举杯消愁,是否便不会有悲痛失落之感。 但是,无论他阅遍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古籍,饮空了多少陈酒佳酿的陶坛,挥断了多少削铁如泥的宝剑。 他只觉得后悔。 他只觉得忿恨。 他只觉得不应该。 为何偏偏是她。 为何偏是她殒。 为何偏是他与她。 如果一段缘分落于寻常人家,那会是一段良缘,或者一段孽缘。 如果一段缘分落于世族豪门,那会是坚不可摧无法撼动的姻缘。 唯独他与她,只有相逢于秋夜的惊鸿一瞥,和婚宴里隔着良辰美景的遥遥一望。 如若,他经年的凝视和暗慕不曾沉默。 如若,她不是兄长指腹为婚的夫人。 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徒然地抗拒那深藏心间不为人知的爱恋,却未曾顿悟到,人生在世,本就是孤帆远影。 他与她,只不过短短一瞬的相交,可他却要穷尽一生来远眺她离开的背影。 倘若他能早早参破命运的虚妄,情爱的无端,是否还会这般的无助与寂寞。 * 时墨静静望着云梦潭,目光如有实质地刺破水面,将纷乱繁杂的前尘映像钉在水底。 他寒潭般的乌眸里倒映着那一幕幕过往,波光荡漾在他的眼底。 他深藏在宽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力度之大以至于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沿着掌心的脉络蜿蜒流下,星星点点地滴在茵茵芳草间。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是神梦机。 “怎样,是否如我所言,妙不可及。此行不虚吧。” 时墨缓缓阖眼,深深吐息,喑哑地低声道:“确实,不虚此行。” 他直起身子,回视神梦机探究的目光,神情中闪过一瞬萧索,继而恢复到往日的沉静如水,反问道:“不知你在水中见到了何种执念?我一向以为你无欲无求,不会产生执念此等妄物。” 神梦机闻言,自嘲地笑起来,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怅然:“世人皆有心魔,我亦未能幸免。” 华俸左瞅瞅,右瞧瞧,见他们二人打哑谜似的,不由得开口道:“你们看见自己的执念后,竟能做到如此淡定,厉害厉害,可见不是什么撕心裂肺、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执念。” 时墨眼帘低垂,短促地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神梦机也颇为难得地保持沉默,安静地把玩着指间的一根青草。 华俸见状,不甚乐意地腹诽道:“你们二人自打碰了这云梦潭水,便浑不自然,一改往日的做派。这水到底有什么妙处,我倒也要试试。” 她转身走向云梦潭,灵巧地轻点水面,接着看见水底浮现出一派金光刺眼的场面。 “……哇噻,”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太奇妙了,真的太奇妙了。” 她坐在潭边,痴痴地望着水中的景象,眼馋不已的神态好似恨不得下一秒埋进这一汪潭水中。 时墨见她一副魂游天外乐在其中的模样,忍不住走上前,仔细打量她片刻,出声问道:“你在水中看见了什么?” 华俸满面欣喜,心花怒放道:“好多金银啊……成山成海的金元宝堆在一起,满坑满谷的银子……天爷啊,这是什么极乐之地啊!” 神梦机诧异地啊了一声,不可思议道:“你瞧见的,竟都是钱财?” “不止呢!”华俸扬声否认,兴奋地指着水底的一处,兴高采烈神采飞扬,“还有好多奇珍异宝!拳头大的夜明珠,案几大的红珊瑚,还有成色上好的玻璃种翡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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