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大小姐,你还好么?”时墨的关切声隔着手心模糊传来。 “放心,我很好,好得很。”华俸血气上涌,牙关里一字一句地往外蹦。 她能怎样,难不成敲晕这个满口胡言的时府混账,拖到荒郊野岭挖坑种下去吗? 保不准来年这家伙生根发芽,长出一桩浑身是嘴的树干,就着春风把荒唐话吹遍整个都城。 什么华家小姐对他求而不得,痛下杀手之类的…… 华俸越细想越发瘆,忍不住目露凶光,狠狠瞪向在她掌心之上的那双亮晶晶的狭长凤眸,恶言恶语:“你说,你在这里是不是守株待兔,唯我是问来的?” 时墨晶亮的眼眸泛着纯良懵懂,状似委屈地眨眨眼,声音听着无辜至极:“在下并非特意寻你,真的是碰巧遇到,想和你叙旧罢了。华大小姐误会我了。” 华俸愕然,上下打量他,心里冒出许多念头。 她才不会信这人的鬼话,从时府出来的狗都比人多长两个心眼,更何况在时府土生土长的小少爷。 绝对跟他哥时宣一模一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说不定当下他在她面前装无辜扮娇弱,心里正笑话她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不过正好,她本来也是为了气死时宣才胡扯看上他的胞弟时墨。如果时墨真认定她痴人说梦想取笑她一番,那便由着他去。 说到底,她能顺利退婚也确实是沾了时墨的光,拿人手软,大不了她忍忍就是。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华俸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看来我们之间确实有点误会,”华俸收回捂在时墨唇上的手,拿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拭手掌,好脾气地表态,“既然有误会,那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彼此说个明白。时二公子以为呢?” 时墨弯了弯眼睛,笑意盈盈道:“我也正有此意。” “嗯,看来时墨还算知情达理,比他那个混账胞兄强一些。” 华俸暗自沉吟。 只听时墨继续道:“这样看来,我与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啊。” ? 他又开始撒癔症了? 华俸一脸空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 如果他不是犯神经,难道是脑子有病? 怪不得时府众人很少提及他,此人也游历四方从不抛头露面。 要是华家有这样一个神经不正常爱口出狂言的轻佻登徒子,估计也是恨不能藏着掖着生怕他在名门望族前丢人现眼,搞得家族声名狼藉。 啧啧,时府真是造了什么孽哟。 大公子是个人面兽心的豺狼,勾搭别家高门望族的小野鸳鸯,竟惹狼狈之事。 二公子是个说话不过脑的话篓,对着未出嫁的姑娘言行轻佻,甚是有伤风化。 华俸内心同情夹杂着暗爽,慈祥地摇摇头,和善道:“非也非也,时二公子此言差矣,你同我并非心有灵犀,实属你心思机巧,可想他人所不能及,让我大开眼界。” “真是一番夹枪带棒的明嘲暗讽,”时墨心想。 他看上去安之若素仿若未闻,内心看戏般打量着华俸的一举一动,细细琢磨盘算。 她这是气恼,还是不耐? 真有趣。 还想继续逗她,看她什么反应。 但是他审时度势,察觉到此时不宜进一步刺激华俸,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心下了然,快攻不成,还是得细水长流。 如今难得有送到手边的把柄,再把握不住就是他能力不足了。 华俸斜觑着时墨,轻蔑地冷哼一声,不再与他纠缠,拎起长凳上的行囊抬腿走人。 只闻时墨在身后轻唤:“华大小姐,请留步。” 她充耳不闻,优哉游哉地穿过两旁的食客,往门外走去。 “姑娘走不得,”时墨跟上来,口吻无奈,“你还没付齐饭钱呢。” 什么叫没付齐饭钱? 华俸一头雾水地扭头,不可思议道:“时二公子,这借口未免过于离谱了,既想留人也不必使这种漏洞百出的伎俩。” 时墨盯着她,浅浅的笑意漾在墨色的双眸,看起来很是愉悦:“我的饭钱,姑娘大概是忘记了。” “……” 这是什么厚颜无耻的泼皮无赖! 华俸深吐一口气,沉沉道:“你的饭钱关我什么事,自己付去。” “那可不行,”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听着颇为欠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有请人吃饭叫人掏钱的道理。我的钱囊被偷,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我身无长物,如何吃得起饭呢。还是得仰仗华大小姐施舍,费心帮衬一下。” 华俸怔在原地,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人。 “大恩不言谢,在下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情,”时墨的声音犹如魔音灌耳,引得经过的路人频频侧首看向他们。 “大可不必,公子多虑了,”华俸忍无可忍地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顺手招来一个跑堂递了几枚铜板,在跑堂热情的吆喝声中快步离开,仿佛有恶犬在背后追撵。 时墨闲闲地站在酒肆门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荒凉破落、人烟稀少的大路上。 金乌西坠,暮色四起,凉风卷起尘沙扬起玄色衣袍下摆,呼啸掠过道旁枯木,奔向不见尽头的山林。 * 甩掉时墨,华俸挑了间朴素整洁的客栈落脚,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床榻。 好好的一天,就这么被时墨给毁了。 时府出来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胡乱甩甩脑袋,她费劲把时墨从脑海里划去,集中精力思索之后几日的行程。 都城地处冬寒夏暑的北方,瓷洲则在四季如春的南方。 地北天南,一路颇要费好些精力。 琢磨半晌,华俸心中略有成算,适才放心舒坦地松了口气。 前世做女家主把持里外,但少有远游,如今想做一番细致规划反倒无从下手。 幸亏她在早年遵循华家家俗,培养几处专属于她的暗线,帮忙收集澄国境内各处消息,现下倒是能够派上不小的用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华俸喃喃自语。 上辈子,这几处暗线替她打探世家望族的机密,配合她精心布局扩大华家势力,看上去是好刀用在刀刃上,但她这辈子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一丝丝的憋屈。 这么得力的暗线,这么四通八达的情报网,怎么就没一个探出来时宣和楚鸢私下勾搭眉来眼去? 想当初,那些暗线可是把闲云野鹤的老王爷藏在府外的几个外室都查了个底朝天,甚至还上报过权惊朝野的国师和韬光养晦的三皇子之间的断袖余桃。 反倒是她眼皮子底下那么大一朵红杏,探出墙一年半载,也没被暗线捕捉到半分影子。 真奇怪,越品越不对劲。 时宣怎么瞒过她和暗线,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的? 不过此人向来狡兔三窟,拿捏他难于登天,堪比徒手去捉滑不溜丢的泥鳅。 华俸思前想后却不明就里,只能悻悻地抛之脑后。 时府出来的人,真就没一个信得过的好东西! 与其花费心思猜测时宣,还不如记吃记打地绕着他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宣这条毒蛇,上辈子她一不留意便被他一口咬没半条命,这辈子她岂止是怕他,简直是恨不得苍天降雷把他一道劈死。 思及此,华俸略嫌晦气地挥挥手,将有关时宣的思绪驱逐出脑海。 三条腿的蟾蜍不常有,两条腿的男子遍地走。 这辈子定要擦亮眼睛挑个好郎婿,宠她敬她,护她爱她,遵守夫道,洁身自好,绝不敢探出她这堵围墙去偷瞧旁的女子一眼。 * 一夜安睡,天光大亮,华俸被客栈后院里公鸡嘹亮的啼鸣叫醒。 她惺忪地靠在座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今日该到何处。 门被轻扣两声,客栈小二的声音隐约传来:“公子,有人在楼下候你,传我知会你一声。” 华俸了然于心,此人大概是她手里的暗线找她汇报事情,便懒懒地应声:“知道了,多谢。” 至于店小二为何喊她一声公子? 人在江湖飘,伪装很重要。 她作为华家大小姐可谓是声名远扬,此番出行须得避人耳目低调行事,只能女扮男装矫饬一通。 因此,昨日被时墨一眼拆穿,实属她意料之外,免不得为他的火眼金睛暗自称奇。 略作洗漱,整衣敛容,华俸施施然走出客房,向楼下走去。 环视四方,不见暗线,她颇为疑惑,叫住店小二问询:“你方才说道有人在此候我,此人何在?” 店小二啊了一声,迅速地左右一扫,注意到一处角落,抬手指向那里:“喏,公子,此人就在那犄角旮旯坐着呢。” 华俸顺着他指向的方位望去,只见一个端正的背影安静挺拔地坐在那里。 她仔细瞧了瞧,纳闷地心想,这暗线未免过于敬业,脸都不露。只可惜她对暗线们还未眼熟到仅凭背影便能识人。 她挪步,轻巧地走过去,正巧此人缓缓回头,两人双目相对。 “……” 华俸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看着对方无语凝噎。 “一日不见,在下颇为惦念,特来此看看。” 时墨轻快地出声,看上去心情相当自在,宛如寻常熟人彼此热络。 华俸幽幽抬手,狠狠掐住另一侧小臂,一阵痛感瞬间传来。 很好,这不是梦。 这杀千刀的时二公子,定是又来同她讨饭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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