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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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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华俸派出府邸打听消息的侍女描述,而今全都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一桩事,乃是时府华家两大名门望族的桃色绯闻。

时府大公子时宣,实乃人才俊杰,芝兰玉树,文采斐然,是全城少女们的梦中人。

华府大小姐华俸,也是佳人一枚,姿色秀丽,恭俭温良,和时宣自幼便指腹为婚。

时府二公子时墨,向来周游四海,神龙不见首尾,全城没几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

谁料华小姐,一见蓝颜误终身,冲冠一怒为蓝颜,宁可退掉娃娃亲,只为博佳人一笑。

……

侍女讲得绘声绘色,连喝三四盏茶水才讲清来龙去脉;华俸听得津津有味,连嗑五六碟瓜子还仍觉意犹未尽。

“还有没,别停啊,”华俸兴致勃勃地推推侍女的手臂,催她继续讲。

侍女苦着一张脸,哀怨道:“小姐,你别在这里干坐着傻乐了,外面传成这个样子,你今后怎么觅夫家啊。”

华俸不甚在意地托腮,眼神透着一股狡黠:“时家现在什么情形?”

侍女拍拍胸脯,惊疑不定道:“还能是什么样呀,乱成一锅粥啦!听说时府上下鸡飞狗跳呢。

“细说细说,”华俸聚精会神地洗耳恭听。

“听说时大公子从咱们这儿离开,径直回了时府,之后便闭门不出茶饭不思呢!时大人气得把千金难觅的紫金琉璃盏砸了个稀巴烂,怒喝时二公子赶紧滚回老宅,少在外乱惹桃花债,把亲哥的婚事都给搅黄了。”

“嚯,这么精彩,”华俸啧啧称叹,转念一想,又觉得时二公子有点冤枉。

不过时二公子向来不喜朝政,只爱游历山水。她稍稍利用他将时府捉弄一场,想必传不进远在千里的时墨耳中。

华俸思前想后,觉得此事对时墨而言无伤大雅,反正他人在江湖飘,哪能没点桃花缠身,多她一个也不算多。

说起来,她对时墨的印象着实不算多。

前世中她与时墨只有一面之缘,在时华两家大婚那一日。

那时她和时宣正应酬往来宾客,她隔着重重人影,无意间和年轻的青衫剑客遥遥相望一眼。

她只记得那双寒星似的眸子仿佛挟着清冽呼啸的剑气向她袭来,使她在夏日里如有寒气般浑身一颤。

时宣有所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那袭青色身影,语气淡淡向她解释:“那是我胞弟,时墨,一向在外头自在惯了,难得在府里一次露面。一会让他来拜见长嫂嫂。”

她羞得轻拍他的手臂,娇声嘟囔:“之后再见也行,今天应酬好忙呢。”

时宣低声笑着搂住她,应道:“好,那就不急着见,夫人累了不如早些休息,为夫一会就来。”

……

这样算来,那隔着人海的遥遥一瞥,便是华俸和时墨唯一一次打照面。

此后,她在时府的四余年中,再也没见过这位在江湖颇有名望、最喜四海为家的时墨小叔子。

*

既然华家阖族无人赞成她卸任家主的决定,华俸思前想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如今,华家时府的八卦谣言甚嚣尘上,华俸便告知阖府,她要去城外庄子散心。华家上下无人敢反对,只有华老气得直拍大腿,连声叹息:“女大不中留啊!”

华俸细细盘算,她以躲风头为由离城,须得先在城里偷偷甩掉家丁婢女,而后再乔装打扮远走高飞,找一处无人识得她的村落落脚安顿,躲过华家的搜寻,再南下前往瓷洲慈氏。

慈氏乃华俸母亲的本家,是瓷洲颇有声望的世族大家。母亲曾留给她不少慈氏在瓷洲的土地铺面,她打算一到瓷洲便另起炉灶,远离朝野纷争,做个咸鱼掌柜。

而她在瓷洲隐姓埋名的时日,华家族老们定会从旁支里选拔新家主掌管家业,不能任由家中一日无主。

这简直堪称皆大欢喜。她获得平安与自由,过上期望已久的安逸日子。华家也可暂避锋芒,免去未来惨淡的光景。

在一个生机盎然的春日,华俸收拾行囊换上便装,躲开华家的眼线,悄悄离开都城。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没有被家丁发现,没有被官兵搜查,没有被城守拦截。

直到出城半日多,在一处偏僻破落的酒肆,她被一位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矜贵公子拦下。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在下好像在哪里见过。”

公子薄唇轻翘,眼如寒星,俊眉飞斜入鬓。他好整以暇地将佩剑横在桌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拨了拨挂在剑柄的青色剑穗。

华俸呆若木鸡,一时间无法言语,握着竹筷的右手和捧着饭碗的左手微微颤抖。

她哽咽半晌,费力地咽下口中的饭,艰涩无力地开口:“这位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

“是么?”对方眉心微簇一瞬,随后露出清风朗月般的笑容。

“姑娘莫慌,恕在下眼拙,你和我长嫂嫂颇为神似,在下一时不察竟然错认了。”

华俸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打着哈哈应付道:“无妨无妨,哈哈。”

“真是对不住,唐突姑娘,在下给你赔礼道歉。”

对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一只手伸向腰间的嵌着墨玉的锦带。摸索两下后,他那英挺的眉眼中流露懊恼的神情:“唉,我全部的盘缠竟然被贼人窃走了,当真是没留心。”

华俸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公子自顾自地演着独角戏,忍不住悄悄地瞥了眼她的腰间。看见自己的钱袋好端端地待在原位,华俸稍稍松了口气。

“世风日下啊,”男子俊俏的脸蛋露出可怜无辜的神态,精致的丹凤眼睁成微圆,湿漉漉的眸子像小土狗似的盯着她:“姑娘,要不你帮衬帮衬我吧。”

华俸呼吸一滞,被俊男美色冲击得短暂忘记言语。

她只得闭起眼睛,深深吐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苍白无力狡辩道:“那个……公子,我手头并不宽裕。”

男子浅浅叹息,语调忧伤道,“姑娘真会开玩笑,全都城还能有谁不认得姑娘大名么。”

华俸一怔,自知装糊涂恐怕糊弄不了他,于是附和干笑:“没有没有,过奖过奖。”

“虽然华大小姐曾经差点成为我的长嫂,但我在心中却早已将你视为我的亲人,”男子惋惜地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盯着华俸悠悠道,“华嫂嫂,难道你对我不曾念过半分亲情吗?”

华俸缓缓放下碗筷,将抖成筛子的手藏到桌下。她瞧着周围无人,遂些微前倾身体,咬牙切齿地低声呵斥:“时二公子,莫要信口雌黄!”

时墨好整以暇地回视她,薄唇轻扬,端起茶盏一饮而下。

华俸语气稍重地补充道:“时二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时宣与我的这门婚事前些时日已经黄了。既然你不知情,我便和你讲清楚,此后我们两家的亲还是莫要随便攀为好。”

时墨闻言,露出恍然思索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欣慰道:“也是,华大小姐这门亲确实不容易攀。”

华俸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那一丝微妙感随即被他接下来的话打了个稀碎。

“华大小姐为了我,宁可与我嫡兄悔婚。”

华俸:“……”

他怎么知道城里的传闻?

他不是一直在外面云游吗?

哪个碎嘴子在他面前嚼舌根?

他难道特意在此处逮我讨说法?

我要怎么解释他才信?

……

一瞬间,华俸的思路宛如脱缰的野马,直奔天际五万里,疑问和惊恐此起彼伏地浮现在心头。

坐在对面的时墨静静微笑,端详着神飞天外的华俸,眼眸流转着淡淡的光彩,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笃笃两声。

见她恍然回神,他眼中笑意更甚,语气却十分迫人,话尾微扬,像一根细线吊起她的思绪:“时墨蒙承姑娘厚爱,已经成为都城人尽皆知的蓝颜祸水。不知姑娘是否记得呢?”

华俸宛如一座冰雕咔嚓裂成两半,恨不得挨一阵日头暴晒,化作水汽从眼前的男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奈何她没法化成水变成沙来个乾坤大挪移遁地而走,只能有血有肉地坐在时墨对面,在他莫测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华俸头痛地捞起桌边的茶壶,猛地一倒,只见茶水险些溢出茶盏。随后,她一手抄起茶盏,三下五除二地将茶水灌入腹中,再砰地一声放下茶盏,闷闷地打了个水嗝,继而视死如归地抬头望向时墨。

迎着她的目光,时墨悠然挑眉,端出一副洗耳恭听地架势。

华俸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可以解释的。”

“姑娘请讲。”

“我之所以退婚,是为了气死你哥。”

“哦?”

“是真的,你必须信我。我不想嫁给你哥。”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华俸长舒一口气,欣慰道:“你明白的吧,明白就好。”

时墨端起茶壶,给二人的茶盏填满茶水,温声应和:“在下确实是明白了的。”

她感激地举起茶盏,冲他遥遥一敬:“未曾想时府竟然还能有我华俸的知己,来,我敬你一杯!”

他也举起茶盏,含笑回敬她,两人一同饮尽,此时无声胜有声。

华俸释然地拾起碗筷,准备尽兴地大快朵颐之时,余光瞥见时墨面前空荡荡的桌面。

于是她唤酒肆小厮赶紧添一副碗筷,招呼时墨同她一起吃饭。

不同于华俸风卷残云的吃法,时墨优雅地夹筷,细嚼慢咽,仿佛品的是山珍海味。

酒足饭饱,华俸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心满意足地起身,朝时墨微微一拜:“时二公子,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聚。”

时墨微微侧头,状似疑惑地看向她,不明所以一般。

华俸心虚地摸摸鼻子,不便说她是离家出走远走他乡,只能草草了事敷衍道:“这不,都城里因为我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去郊外的庄子里避避风头。”

时墨好笑地打量她,调侃道:“姑娘特意打扮成寻常男儿的模样,身边不见家丁奴仆,看着不像去庄子躲清静,倒是像做贼心虚潜城而逃。

“这人的嘴怎么这般不识好歹,白瞎她方才请他吃的那一顿饭!”

华俸暗自恼怒地想。

但她不便在此时与他一般见识,只含糊其辞:“话不便多说,时二公子,你且走吧。”

时墨施施然起身,轻弹衣袖,垂头望向她,脸上挂着含义不明的笑容。

华俸突然心头惴惴不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时二公子,你确实晓得我退婚缘由,对吧?”

时墨优哉游哉地颔首点头:“当然,华小姐放心,在下深知,你退婚只因不愿做我嫂子。”

她一听,顿觉心头悬着的重石落地,不由得频频点头:“那是自然,既然误会已解,我们——”

“你只想做我夫人而已,”他笑容俊逸,眉目如画,眼中流露钦佩之色,悠悠续上后半句。

华俸口中的半截“江湖再聚”霎时堵在喉头,不上不下顶得她心口一梗。

她只觉自己被这孽障的荒唐话气得两眼发黑,头晕目眩。

“夫人”二字仿佛泰山压顶,宛如不能承受之重,激得她身体一晃,双手抖如筛糠。

她一把撑在案几上,生怕自己下一刻厥过去。

“华小姐,你怎么了?”

时墨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华俸忍无可忍,一爪子糊在他开合的薄唇上:“你给我闭嘴!”

手掌下是时墨温暖的唇瓣。

她感觉到他的嘴唇扬起,摩擦着她的掌心,笑声闷闷地自手心传来。

孽障!时府全是孽障!

华俸暗暗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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