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会相思 (2) 慕清弦似乎在那一瞬瞥见了男孩手上握着的东西,转头看向叶倾腰间,问道:“你可是把你的玉佩给了他?” 叶倾点头,“是的。” 叶倾未道出全部事实,而慕清弦却猜中了个大概,“是他讹你的,对么?我见你平日里都带着这玉佩,想来定是珍贵之物,也怎会随便赏给他人。” 叶倾道:“其实倒也没有多贵重,只是那是我师父给我的东西。” “既是如此,我稍后便叫他还你。”慕清弦道,“你也莫怪他,他也是没有法子。他父亲日日不出去劳作又嗜酒好赌,欠下了大笔赌债,隔三差五便被讨债,他母亲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便离家出走了,不久后他姐姐也被卖进了青楼抵债。那孩子也是可怜人······” 叶倾道:“既是如此,那玉佩便留给他还债吧,虽是我师父给的东西,但若知这玉佩能帮一个穷苦人家度过难关,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慕清弦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不赞同,却也不再多言。 一边说着,叶倾与慕清弦穿过了那条狭窄的小巷,终于走到了繁华的街道里,叶倾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慕清弦神色依然淡然,踟躇了片刻,叶倾终于还是问道:“你便是住在那里?” 不想慕清弦却很是坦然:“是的,当街卖唱为生,也只能住那样的房子了。” “这样的生活定然辛苦吧?” “我双亲刚过世的时候的确是辛苦,不过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其实比起我的邻里,我也算是轻松的了,偶尔还能遇到一些出手阔绰的人。”慕清弦说着,看向叶倾,眼底有几分调笑之意。 叶倾道:“不如你搬出来住,可好?” 慕清弦低头,沉默不语。 叶倾继续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是宽大的华屋,还是别致的小院?我在苍山城东郊有一座别院,依山傍水,美轮美奂。中有广夏三百余间,亭台楼阁,长桥回廊,歌台舞殿无一不有。你可愿意住进去?”大概是太想慕清弦搬出小巷,叶倾竟一反常态,夸耀起他的宅院来。 而慕清弦却摇头,“那么大的宅子,空空荡荡的,多没有意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屋?” “我喜欢的房屋啊一定要临水而建,房子不必多大,但屋前一定要有假山水塘,一定要置有花圃,若是房屋四周有樱花围绕,那就更好了。” “你原来喜欢这样的房子。” “是的,以前我故乡的家便是这样。”慕清弦说着,第一次提及了她的身世, “我父亲是名九品的小官,虽是有才干,但因出生低微,很受世家公子排挤,一直抑郁不得志,后来便干脆辞了官,回乡归隐,作了个教书先生,后来在家乡建了这小院,生活虽不富足,倒也闲适。只可惜那场战乱把这一切都毁了。”慕清弦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叶倾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转移话题,“你的琵琶可是你父亲教的?” “不是。”慕清弦道,“是我的母亲,我母亲曾是太乐署的乐师,琴笛笙箫,琵琶箜篌无一不精。这可惜我只学成了琴和琵琶,而母亲那些乐器也只有这琵琶还在了。” 慕清弦无意间言及过往,而叶倾却偏生听了进去。依照慕清弦所言,在那条他们经常相聚的溪边建了一座小院。小院虽小,其中却置有假山水塘,绿树红花,四周有樱花树围绕,掩映着木屋。 院子建好了,叶倾心知以慕清弦的脾性是不会轻易搬进去,便借口说想要聘请慕清弦为师,让她搬进溪边小院,方便传授琴艺。 而慕清弦听了,盯着他看了良久,眼神透着几分狐疑,“你们卧龙山庄里那么多乐伎琴师,为何偏偏要聘请我当你的师父?” 叶倾脱口道:“那些乐伎琴师只会炫耀技法,哪有你弹得好。” 慕清弦踟躇了片刻,随即笑了笑,“我倒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随后无论叶倾如何劝说,她也只是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月有余,苍山郡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倾盆大雨。那些住着豪门贵胄的街道却是无碍,可苦了居住在小巷里的贫民。那房屋本来就搭得不甚结实,暴雨侵袭之下,房屋坍塌了一半。更糟糕的是,雨水排不出去,整个街道漫流成河。 洪流退去的时候,叶倾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往慕清弦的住处。叶倾刚到巷口,便看见狭窄的陋巷里挤满了人,或蹲在街角出神,或倚在塌了一半的墙边,或做些无用的补救,大抵是暴雨席卷了家中本就少的可怜的财产,巷道里充盈了一种颓废悲凉的气息。 叶倾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慕清弦,她还是一身素衣,独自伫立在街角,神色淡然。 叶倾费了些功夫,才来到了慕清弦身旁。慕清弦见他来了,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吧?”叶倾问。 “已无大碍。”慕清弦答道,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只是屋子塌了大半。” 正在这时,一群七八岁孩童从旁边路过,他们合力将把漂到街中的家具抬回家中,小小的身子佝偻着,一步一步,吃力地往草草搭好的屋子里挪。这个年纪本该尽情地在父母膝下玩耍嬉戏,大概是贫穷人家的孩子总要成熟稳重些,他们的脸上带着忧虑,而这种与年龄不符的神情,叶倾曾在另一个孩子的脸上看到过。 叶倾抬眼环视陋巷,随即转过头,问道:“上次的那个孩子呢?” 慕清弦先是怔了怔,随后脸上染上了黯淡的神色,“那个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 “你上次来这儿的当夜便不见了。不过好像有街坊看见有一群地痞从他手中抢了一块玉似的东西。那个孩子被打的遍体鳞伤,之后便消失了。” 不知为何,慕清弦的语气中并没有带着责怪,叶倾心中却涌起几分愧疚之情。正如慕清弦不了解叶家高门大户的种种阴私,叶倾也不了解穷苦人家的怀璧其罪。 这些是叶家家训未曾教过他的。那些家主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视苍生,视其为蝼蚁。他们只想着如何去征服天下,如何残杀异己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如何奴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为他们劳作,如何去享受和挥霍收刮来的民脂民膏,又何曾关心过那些‘蝼蚁’疾苦?也亏的手段残忍,才能延续至今。 叶倾默了半响,抬头道:“清弦,既是房屋倒坍了大半,怕是没法住人了,不如搬去溪边小院暂住?” 慕清弦沉吟了片刻,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慕清弦住进了小院的时候正是青梅时节,青梅树上硕果累累,她每日便采摘些回去,架了红泥小火炉,将放了青梅的黄酒搁在炉上,煮好了以后与叶倾共饮,叶倾饮毕,便拔剑而舞,慕清弦抚琴以和之,那是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然而,和许多的传奇故事里讲述的一样,平静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人生有时就像是一部乐曲,任它曾经如何欢快高昂,也免不了乍然跌落低谷,沦为喑哑凄迷。 这变故还得从那个幽暗的黄昏说起。那一天,叶倾到苍山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出席宴席。酒足饭饱之余,便请了城中有名的花娘唱曲助兴。可偏偏今日那花娘身体抱恙,来不了了,令席中众人大失所望。本该就此作罢,可席中的崔家大公子却偏偏不依不饶,非寻个歌女唱曲不可。那崔家大公子本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胡作非为,无所顾忌,世人碍于他家中势力,也会忍让三分。即使是叶倾见了,也要寒暄应付两句。而今日不知为何,叶倾觉得此人格外讨厌。 那崔家公子知会了叶倾一声,便匆匆下了楼。叶倾抬了抬眼,也由他去了,心想他该不会就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回来吧。 崔家公子这一去便是半炷香,叶倾便叫人去寻。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人便来回禀:“那崔家大公子正在街边跟一个姑娘说话呢?” 叶倾蹙了蹙眉,“姑娘?”便移步到窗边往下一望,大大吃了一惊。与崔家公子的说话的那个女子一身素衣,怀抱琵琶,竟是慕清弦。慕清弦也正好抬头也看见了叶倾,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低下头去。 叶倾匆匆下楼,还未至时,便听见他们的对话声。 慕清弦道:“我只是路过,不是来卖唱的。” “不是卖唱的,我可是经常看见你在街边卖唱。不就是唱个小曲么?有什么为难的?你在街边唱和在酒楼里唱有什么区别的。莫不是······”那崔大公子走近一步,仔细打量慕清弦,说道:“莫不是你找上了什么东家当靠山?你莫说你这衣着打扮虽是简朴,却比以往精致许多。” 慕清弦听罢,有些恼羞成怒,正欲辩驳。这边叶倾便开了口,声音很是冷硬,“她可不是什么花娘歌女。” 叶倾快步走到慕清弦身旁,面色沉重,心中已是愤怒非常,却强制自己按耐了下去,“她是······” 不料慕清弦却猛地打断他的话:“不就是唱曲,我这就跟公子去。不过天色已晚,还望公子能早点放小女子回去。”说着做了个万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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