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有些惊异,他何曾见过慕清弦这般低声下气,即使是那日在卧龙山庄慕清弦当面拒绝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是骄傲的。然而此时她却默默跟了崔家大公子走上楼去,叶倾本来还欲说些什么,见到此景也只得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叶倾无数次享受过慕清弦的琴声,但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如坐针毡。他坐在最正中,而慕清弦却坐在最下首的角落里,远远地隔了一众人,叶倾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们之间像是天地那般遥远。叶倾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只得不停饮酒,不一会儿便有些微醺。一曲罢了,叶倾猛地站了起来,众人惊异地看着他。 叶倾这才清醒了几分,顿了顿,道:“天色已晚,不如在下······派人送姑娘回家。” 慕清弦道:“不必了,此处里我的住处并不远,我可自行回去。” “可是······” 慕清弦也不理他,道了个万福,也不领打赏便下楼去了。 终于等到了宴席结束,叶倾匆匆去了溪边小院,远远地便看见慕清弦独自坐在门前。 “清弦。”叶倾试探地叫了一声。 慕清弦抬头,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 “清弦,对不起,崔大这厮出言不逊,我改天教训他。” “教训什么?他说的也没有什么错。”慕清弦默了半响,又道:“今日幸亏你没有说出我们的关系,否则······” “为何不说。”叶倾接道,语气里竟带了点孩子般的任性,“就要告诉他们,看他们还敢对你呼来唤去不?” 慕清弦皱了皱眉:“你难道不明白么,我只是个寒门孤女,而你是世家公子,我们身份相差这么多,说出去若要人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我不在乎这些。” “可是世人在乎啊!你们叶家又如何能容忍想我这样身份的呆在你的身边?若是我们的事被你母亲知道了,我们,我们······”慕清弦越说越激动,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眼神变得慌乱。 从未见她这般样子,叶倾愣在了当场。他的确是没想得那么长远,然而此时他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鸿沟,那是世人心中的一道无形的墙,由所谓的礼教从小开始建筑,逐渐渗透到人的灵魂深处,任何人随意跨过,都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叶倾抱住慕清弦,安慰她,也安慰他自己,“不会的,清弦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却听见慕清弦道:“我的母亲有个姐妹,与一个豪门贵子相恋,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最后服毒身亡。” “你和她不一样,清弦。我的清弦是最与众不同的。我的清弦是那样的骄傲,骄傲到即使落魄到街头卖唱也敢拒绝我这个临川郡最大的权贵。” “那是以前。”慕清弦淡淡道:“以前的慕清弦的确无所畏惧,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遇见了你。” 她抬起眼眸,直视叶倾,眼中满满情意,这是慕清弦未曾表露过的,“ 以前的慕清弦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她却在心中反复思虑着,生怕行错了一步,抱憾终生。” 叶倾愣在当场。很久很久以后,他也想过如果慕清弦未曾遇见他,那么是不是她还会如最初一样,还是那样的清高,还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无所畏惧。如果慕清弦未曾与他相恋,那么她是不是还能像最初那样,一生过着平淡而安稳的生活,不曾堕入黑暗,忍受痛苦的倾轧。然而这些如果不过只是空谈,人生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残忍,他总会在人不经意间将人拉入深谷。 因种种原因,之后的好几天,叶倾都没有去见慕清弦。 直到叶倾收到了师父寄给他的快马加急送来的信,急招他回去。此行去了多少也要半月,叶倾觉得他得去知会慕清弦一声,于是便有了理由,向溪边小院走去。 行到小院门口,叶倾徘徊了一会子,终于去敲门,却见那门先打开了,门后立着慕清弦。 慕清弦此时又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衣,乌黑的头发被随意绾成了一个髻,多余的头发贴着面颊随意垂下,一切都如他们初见的样子。 叶倾看见这样打扮的慕清弦,一时间神色恍惚,仿佛时光又折回到了从前。然而当他看见了慕清弦手中的包袱时,脸色立即变了变,意识到了此事非比寻常,“你这是要出远门?” 慕清弦见了叶倾,眼中闪过几分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神色淡然,但是微红的眼眸却泄露了她的感情,“是的。”她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叶倾,“我本来想留信给你的,你既是来了,便直接交给你吧。” 叶倾接了书信,却不看,直接扔在地上,“你这是要离开我。” 慕清弦点头,垂下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们身份相差那么大,你是世家公子,而我只是一个寒门孤女。你过两年便要加冠,到时候定然是要娶世家小姐的,而我呢,我······我们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你明不明白?” “我就算留在这里,也只会误了你。”慕清弦开始还很平静,然而说着说着,声音终于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不要这样,清弦。”叶倾抓住她的双肩,促使她看向自己,眼神坚定,“不要怕,清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 “清弦,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等我把那件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便抛下这一切,远走高飞,好吗?” 见慕清弦沉默,叶倾急道:“我昨日收到师父给我的信,急招我回去。自从我出师以后,师父便从未与我联系过,这次来信定是有要事相商,我定要会天虞山谷一趟。此回来去至多半月,你再等我半月可好?” 慕清弦默了半响,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叶倾就这样述说着,目光看向远方,像是看向了遥远的从前,他的脸上染上了一种看似淡然实则入骨悲哀,随即又化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那神色却不如之前的那般难以理解,因为我在他的眼眸看见了愧疚。 就这么默了半响,我开口道:“没想到慕清弦竟是不辞而别之人。”我说着,语气中不经意间带了几分不满。然而随即又想到慕清弦当年一个寒门孤女,无权无势,忍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也是理所应当,不禁有同情了她几分。 而叶倾却道:“她的确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她当年想离开我,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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