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才会相思 (1) 已是黎明,我穿了件单衣便出了门。清晨积寒露重,沾湿了我的衣袂。 绕过蜿蜒的长廊,便可看见一处水榭,伫立在缥碧的水池边,红花碧树的掩映之下,那水榭中正有一人在下棋,正是叶倾。凉风习习,伴随这声声落子音,他的面容专注而又沉静。 看见他镇定如常,我暗暗放下心来,心想昨日的事情大概已经解决了。于是我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他抬头看着我,皱了皱眉,道:“虽已是春日,山里的清晨还是有些许寒意,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我道:“不碍事的,谢谢庄主关心。” 然而他还是皱了皱眉,道:“这怎么行,姑娘若是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叶家怠慢了客人。”说着脱下大氅披在我的肩上,又命人取来了手炉取暖。 我看着他依旧一脸关切的样子,却对昨晚我的去处只字未提,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昨晚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为了我说谎?” 他愣了愣,随即脸上又浮现了温和的笑意,“我不帮你帮谁呢,你可是我的妹妹啊。” 我身子不禁一颤,衣袖扫落了棋盘上几枚棋子,棋子落地,铮铮作响,“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待我冷静下来时,心中却是了然,也是,卧龙山庄庄主又怎么会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自己身旁呢。 “你何时知道的?”见他已识破,我也不想再加以掩饰。 叶倾也是直言不讳:“你踏入山庄的当晚,我便得知了你的身份。” 难怪如此,难怪他会对我这个外人言及往事。 我口中凝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道:“可是,可是我若真的是来报仇的呢?” “那也是理所应当的。终究是我们叶家欠了你们。”他笑着,温和如春日之风。我能感觉到他的言语之间都透着真挚,并无半分作伪。 我终于忍不住了,积聚在眼眶内的泪水簌簌落下。鲜少有人会对自己的仇人说你来报仇是应该的,而叶倾却恰恰是这样的人。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他这样的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应该平静安稳地过完此生。 然而在叶家,在卧龙山庄,幸福永远是一个遥远名词。所以人都被囊括在这命运里,不得自由,注定与那怕最简单的幸福失之交臂。 默了半响,叶倾才道:“你可会下棋?” 我摇头,“不会。” “是么?我还以为能遭到一个可以与我对弈的人呢。”叶倾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他仿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一个人下棋,就如同他总是独自一人操持叶家这偌大的家业,孤军奋战着。那个位置看上去高高在上,但只有叶倾才知道身居此位的辛苦吧。我常常看到有厚厚的公文被送入叶倾的书房,也可以料想他平日案牍之劳形。 “我思考这残局已经很久了,若是他在的话,定能很快破解。” “她是谁?”是慕清弦吗? “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一个可怕的敌人。”叶倾回道,面色有些复杂。 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叶倾这样高的评价,然而就在这时,叶倾却又岔开了话头,“难得偷得半日闲,你今天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说道:“今日天色不好,不如改日?”,沉吟了片刻,又道,“与其出游,我倒是想听故事。” “听故事?”叶倾的眼眸中浮现了几分疑惑。 “你可以把上次那个故事讲完吗?”不知为何,我对那件往事格外执著。 叶倾愣了愣,沉默不语,垂下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那神色让我想起了漆黑夜幕上乍然划开的光芒,还未等我抓住什么,它便转瞬即逝,归于死灰的沉寂了。这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让我开始懊恼自己的唐突。然而就在此时叶倾笑了,他那怡然自得的样子几乎让我遗忘了这个故事所暗藏的基调,“可以啊,如果你愿意听的话,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这一天,我的琵琶声未起,叶倾低沉而柔和的声线便将我带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早晨。 那一日,叶倾准时赴了约。他们约在苍山城郊的一个树林里。树林里有一条清浅的小溪穿流而过,溪边有几棵樱树,零星的樱花在翠绿的叶子里点缀着,虽不如卧龙山庄里的樱花那般绚烂纷繁,倒也别具一番风情。 慕清弦立在水边,繁花绿叶的掩映下,她的身姿格外的柔美。她双手抱着琵琶,如水的眸子里带着些微笑意,看向叶倾,“你果真来了,就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接触到她的目光,叶倾怔了怔,早已想好的开场白此时竟忘得一干二净,半响才道:“是的。” 为料到他如此坦诚,慕清弦不由得笑了,“我姓慕,名清弦。” “慕清弦,”叶倾口中低吟,“是个好名字!” “哦,怎么个好法?”慕清弦挑眉,问道。 “这······”叶倾皱眉,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如何形容。 慕清弦笑了,她不笑的时候如白玉美人,美妙却冰冷,她此时笑了,连带着整个面容都变得生动起来,“你们这些世家公子不是从小便要学习诗词歌赋,锦绣文章的,按道理应该是伶牙俐齿,我怎么觉得你倒是笨嘴拙舌的?” 事实上,叶倾从小知书识礼,大小场合也见过不少,怎会不知如何应对,若是换了别人,他大可以说出什么清弦意为清泠之弦,姑娘定然琴艺高超之类的胡话,只因慕清弦这名字属于那个女子,他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恰当的赞美之词。 虽是如此,叶倾却不经意间因此而获得了佳人的青睐。因为慕清弦后来说,若是叶倾当时把她的名字夸得天花乱坠,她定然会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定会转身一走了之的。 自那以后,叶倾与慕清弦便常常于城郊树林的溪边相会,谈论诗词乐曲,一来二往,便彼此熟悉了起来。 一日,慕清弦许久未来,叶倾心中担忧,便到了慕清弦住的地方去寻。慕清弦暂居与苍山城南边的一个弄堂里。叶倾听说过那里是贫民聚居之地,却从未去过,刚一入巷口,便被里面的景象震惊了。 狭窄的小巷里来来往往的是衣衫褴褛的行人,一旁的房屋都是由稻草,泥土和一些不知哪里寻来的木材随意搭建而成,看起来摇摇欲坠。屋檐下面躺着几个衣不蔽体的人,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疾病,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废弃的杂物占据了大半个巷道,散发出一股恶臭。叶倾锦衣华服居于其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他行了几步,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独自坐在街道旁。他蜷缩在那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默默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显得有些孤僻。 叶倾上前问道:“请问你知道慕清弦住在哪吗?” 男孩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叶倾。 叶倾又道:“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高高的,很漂亮,喜欢穿一声素白的衣裳。” “你是要找清弦姐姐么。”男孩终于开口。 叶倾大喜,“是的,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男孩伸出他脏兮兮的手,“一百两银子!” 叶倾皱眉,“这么贵?” “爱给不给。”男孩别过脸,继续蜷着身子坐在巷道旁。 叶倾自幼锦衣玉食惯了,哪里操心过银两这些杂事,平日里也没有携带银两的习惯,彼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身无分文。 男孩这时抬了头,目光落在了叶倾腰间的挂着的一块玉佩上,指着它道:“那,这个也可以。” 叶倾犹豫了片刻,取下玉佩放在了男孩的手中。 男孩领着叶倾穿过狭长的巷道,向左拐进了一个小院。和先前看到了那些房屋一样,这小院破旧不堪,墙壁上都是缺口,难避风雨,尤其是东边的那间,破旧的窗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看见此番景象,叶倾皱了皱眉。 慕清弦从西边那间房子里走了出来,淡然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憔悴,抬头望见了叶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神色有几分不豫,“你怎么来了?” 叶倾道:“许久见你未到,我担心你,便到这边来寻。” 慕清弦这才想起似的,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今日隔壁来了讨债的人,场面一片混乱,我一时竟忘了。” “你没事吧?”叶倾竟一把抓住慕清弦的肩,急急问道。 “我没事。”慕清弦道,“只是可怜了那孩子。” 说着,她低头看见了立在叶倾身后的男孩,道:“雀儿,你终于回来了,幸好你今早没在,你爹他······” 男孩被叫到了乳名,双颊霎时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却是沉默不语,飞快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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