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道前的机关很是厉害,伤兵营里哀嚎声此起彼伏,如置身阿鼻地狱。 沙盘前将领们不断变换阵型演练,就是找不到破解机关的方法。穆晋安坐在主位上擦拭着长枪并没与他们商讨。 硬攻是为了打探鞑靼人的虚实,他不打无准备的仗。 沙盘上最南面背对着秋山道的是一处悬崖峭壁,那里地势极为险要,就是方圆百里的采药人都不会轻易涉足。 他长枪往那峭壁一指,枪尖对准峭壁上的地面,从那进去便可绕到秋山道的侧面,出其不意地攻进去,“今晚乌云盖月,让攀山营的人随我攻上去。” 所谓攀山营,算是西北军特有的一个营。 西北地势险要,若遇到如秋山道这般的地势,攀山营的将士们把特制的钩索往岩石上一勾,借着巧劲便可轻轻松松地攀上峭壁。 等他们放下悬梯,西北军便可借着悬梯攀岩而上。 将领们再次移动沙盘,讨论此计可行之处。 峭壁太陡,众人不免担心,只是秋山道前机关险恶,此计也算是险中求胜。 —— 不过半日的时间,军医所就被送回来的伤兵占满了。 陶桃还算坚韧没有哭鼻子,想是之前在山上已经见过此等场面,她细心地给伤兵们倒水,还把兜里装的几块饴糖给他们吃。 饴糖不算稀罕物,甜味化在嘴里总能短暂地压一压身体的疼痛。 安秋鹜眼角一酸,加快了手里的活计。 外伤太过触目惊心,不知这次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些送回来的伤兵许多都似被利刃砍切过似的,伤口齐整,好一点的皮肉虽断了好歹经脉连着;情况坏一点的出气多进气少,撑着残躯只能拖着伤苟延残喘。 王大夫以为她被吓着了,出声解释道:“送回来的大多是伤情严重的,所以看起来格外吓人,情况比较轻的都留在了战场上,简单包扎几下还能再战。” 清洗麻布的手一顿,她有些担心穆晋安,不知道他如今好不好。 抬头看过去之前还质疑她的葛大夫等人此时只管低头穿梭在帐中伤兵的床前,原先还算整洁的衣物早被鲜红的血液染红。 “王大夫,你也教我如何包扎上药吧。” 扎针之术对这些外伤确实帮助不大,王大夫在营中多年,处理这些外伤也不在话下。 她把手里清洗的麻布快速拧干晾晒,把手里原有的两张医治外伤的方子给王大夫看。 王大夫不能妄自下决断,便把药方拿给葛大夫等医者。 几位医者不耐烦地往方子面前一凑,又摇着头各自散去。 “这方子药效如何谁能保证,莫要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葛大夫警告地看一眼安秋鹜,“你拿手的是扎针之术,便不要在此献丑。王大夫,你就教她基本的包扎就行。” 方子效果如何,安秋鹜自然敢担保。 在沈记药铺时,这方子配的药就极被那些走南闯北的镖师偏爱,止血愈合伤口有奇效。 安秋鹜也不与他反驳,只把方子交给陶桃,抓药捣药一气呵成,她不与他们废话,拿过一旁干净的麻布把药往上一抹,给就近的一位伤兵用上了。 众人都一惊,女子动作行云流水,没来得及制止。 葛大夫眉眼一横,推开身前众人疾走至面前,“竖子!” “要是出半点差池,老夫才不管你与大将军什么关系,非得禀明元帅逐你出去,若是伤人性命便要上报军法处置。” 安秋鹜闻言神情依旧淡淡的,“我看了现在用的止血药,效果算不得好,止血不及时失血过多,就会出现气虚之症。伤口久不愈合,就会有溃烂的迹象,现在是冬天倒还好,但温度过低又会造成气虚之症加重。” 女子声音清脆,挺拔的身姿如郁郁翠竹引人侧目,“如此反复,轻伤拖成重伤,重伤便会要人命!只有解决根本才能保下更多将士。” 葛大夫哑然。 女子说得分毫不差。 西北这地方不管是地势还是条件都算得上艰苦,他们这些医者好多都是当地人,会些初略的医术,救治这些糙汉子的命便如粗糙的手法一样,能活一个便活,活不下来只能认命。 “哼,就算你说的是实情,你又怎么保证药效!说来说去就是想说我等医术不佳,老夫不信你一个毛丫头的医术还能好过太医院的太医,你去让严太医来看看你这方子,若严太医也说行,我们就照着你这方子备药!” 严无期被关在暗房,如何让他看,又不能把这些医者也带到暗房去吧。 按秋鹜没说话,只瞧着刚才被她强行用药的伤兵,只要止血的效果比现在用的药好,自然能使众人信服。 葛大夫几人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她心虚,对她又多了几分鄙夷。 正待出言讥讽,便见帐外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人。 这人他们都见过,是穆晋安身边近身之人,这次被留在了营中。 天二越过众人走到按秋鹜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便见她面色一变,急急忙忙跟着天二出了帐子。 葛大夫几人面面相觑,眼中不屑之色更浓。 从没见女子在军营里如此来去自如的,大将军如今人在秋山道,能有什么急事? 不只是谁一声惊呼,葛大夫不满地朝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一惊一乍做什么!” 只见一个医侍张大嘴看着面前伤兵的腿,起初还血流不止的伤口已经没有血迹继续渗出,若是往常上药后麻布会立即被血迹浸湿,若是浸染太多只能另外换一块从新上药,如今只是浸染一小块,周围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 葛大夫下意识道:“怎会?” 帐中一时静默,王大夫回头看一眼,抬手招呼陶桃几人照着那张方子去配药。 —— 元帅的帷幄极为气派,安秋鹜到的时候外面站立的除了两个守卫还有几个年纪较轻的内侍。 “劳公公传个话,我想见见元帅。” 营中的女子除了军医所那位便没有别人。 内侍们倨傲地看着她,在女子面前他们总带着些别样的情绪。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一个不知哪来的女大夫还想见咱们家大帅。” “就是,在宫内后宫主子们谁见着咱家爷爷不是尊着敬着,咱爷爷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七嘴八舌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烦。 安秋鹜有些憋闷。 刚才天二告诉她,洪堡听说穆晋安以刺杀他的名目把严无期关起来,十分生气一边骂穆晋安无中生有一边让军师三营的人亲自找他要人。 他拗不过,洪堡到底是元帅,只能把人交了出去。 严无期知道是洪堡派的人来,却并不大高兴,只让天二快快去找屏凡,一定想办法把他弄回军医所。 话里话外透露出对洪堡的厌恶。 他是被洪堡从太医院带出来的,起先安秋鹜一直以为他是洪堡的人,与洪堡有关自然与蒲明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倒能验证她另一番推测。 况且穆晋安还指望着能钓出背后之人,被洪堡这么一搅合只能从长计议。 “天二,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天二果然从怀中掏出一物往他们眼前一凑,只见木牌上正正方方刻着一个穆字。 那是穆晋安的贴身腰牌,见腰牌如见他。 怕安秋鹜被人欺负受委屈,临行前特意交给了她。 几个内侍互相看一眼,支支吾吾还想拦。 “大将军有言在先,若是逢大事可让我携此牌来与大帅相商,任何人不得阻拦,阻拦者必斩之。” 天二应景的抽出腰间的佩刀,把刀刃架在了其中一个内侍的脖子上。 有人求助的看向两旁的侍卫,却没人回他们一个眼神。 这些阉人仗着洪堡的势,平日里没少颐指气使,这个时候指望起他们来,当着可笑。 安秋鹜再不迟疑,掀开帘子进入帷幄。 “洪元帅...” 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天二也忙要跟进来,却被安秋鹜大声制止。 “不准任何人进来!” 女子声音又急又利,确认她无碍后天二便把刀一横站在大帐外。 闻言赶过来的安虎父子站在十步开外。 安启辙还想走过去,却被安虎一把抓住,“那女大夫都说了叫人别过去,你还去什么。” “父亲,洪堡再怎么说那都是一军主帅,岂容一个女子如此行事。再说了,你们都怀疑这严无期背后还有人,不看着他安全出了洪堡的大帐,我怎么安心。” 安虎从容道:“相信穆晋安的眼光吧,大将军的腰牌都给了她必是极相信这个女大夫的,不会出什么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启辙张嘴,半晌无言。 自家老父对这个屏大夫格外宽容。 洪堡没料到有人突然闯入,急急忙忙去整理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露出被压在身下的严无期。 男子那张玉色的面容如今满是死气。 他空洞地望向闯进来的安秋鹜,僵着手扯过一旁的被褥遮住自己的□□。 “你来了。” 往日冰冷的嗓音更冷了。 “放肆,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给我就地正法!” 洪堡的威严被人挑衅,还被看见这种事,他凶相毕露。 安秋鹜这才正眼瞧他,只是从心底冒上来一口浊气,噎的她几欲作呕。 洪堡暴跳如雷,却没有一个人闻言进来。 他总算察觉出几分异样,拿起一旁挂着的宝剑对准安秋鹜,“这是陛下赐我的宝剑,尔等贼子还不受死。” 安秋鹜头次对宫里那位靖康帝产生了好奇。 得是如何一位传奇帝王,身边的贴身内侍才能如此蠢笨。 她只是快走几步把趁他不注意把藏在袖里的银针往他手背一甩,洪堡吃痛,手中的宝剑应声落地。 “还能走吗?” 安秋鹜问。 被褥下一阵悉悉窣窣,好半晌才传来声音,“能不能拉我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从被褥中伸出来,伸到一半又害怕的缩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安秋鹜如何不明白他的顾忌。 终于在最后一次,她猛地捏住他的手腕,“严无期,跟我走。” 手腕处传来细微的颤抖,安秋鹜安抚地拍了两下,被褥下的人才借着力度坐了起来。 他衣衫穿戴整齐,一言不发地往帷幄外走,步履匆匆,就如身后有恶鬼追赶。 洪堡还在叫嚣放肆,但被安秋鹜刚才那一下扎的心有余悸,只敢逞口舌之快。 她把刚从天二手里拿过来的腰牌在洪堡面前晃了晃,“元帅,看清楚了,这是大将军的意思。你若实在不服,等战事结束,可以亲自去找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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