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男子面向仅有的那扇窗盘腿而坐。 身后响起推门声,他也仅仅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并没有回头。 安秋鹜把手里的饭食放到他面前,拿手在他面上晃了晃,光亮在面上明明暗暗他眼皮一动,开口问道:“大将军有说何时放我出去吗?” 安秋鹜没有回答他,只把地上的饭食又往他面前推近了些,“你先吃饭,吃了我再告诉你。” 严无期睁眼看着地上的东西,一碗白粥半碗小菜,他端起饭碗吃起来。 如他人一样,清冷的雅致的,在暗房这种地方吃饭也能吃出高坐酒楼的感觉。 等他搁下碗筷时,安秋鹜也如他一般席地而坐,“听说这世间最好的医者都出自太医院,你这么年轻就出任太医院院使,想来医术了得。” 先前她是侯府二姑娘时已经领教过,如今再问不过是想看看面对她他又会作何反应。 严无期取出怀中的锦帕擦拭嘴角,“侥幸而已。” 安秋鹜摇头,表现出很向往的神情,“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我在京都行医时,常常听那些市井之人闲谈,把那些高门大户、皇城里的人说的天花乱坠。我虽然是个女大夫,也萌生过进太医院的想法,若我这一生真能去皇城里走一遭,见一场泼天的富贵,也不枉此生。” 严无期古怪地看着她,“屏大夫真是异想天开,你所说这些事哪一件都不是女子可为的。”似乎害怕她生出这些虚妄来,出声警告,“这世间最藏污纳垢之地就是那巍峨宫墙之内。富贵?这富贵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 安秋鹜故作好奇,以手遮掩悄悄凑近道:“你说的不会是魏家那事吧!” 严无期一愣,蓦然转头看过来,厌恶之色还在眼中打转,微张的唇却出卖了他心底的惊讶,透过微弱的光亮她分明看见听见魏家时,他瞳孔一缩。 像是察觉出自己的失态,他脸色微沉又是满面寒霜,“什么魏家,我没听说过!” 安秋鹜却自顾自说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那家人在京都应该说在整个永宁朝都极为有名,更别说咱们这些医者了。” 她托着腮,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他,“听说那家人的家主最后入朝为官去了,就是进的你们太医院呢。” 严无期直直地盯着前方黑暗处,不发一言。 安秋鹜继续道:“不过你不知道也算情有可原,十年前也不知得罪了谁被陛下降了罪,满门抄斩,啧啧,可凄惨了。” 可不是,魏家几百口就她一人逃了出来。 这么大的事,身边这人不可能没听说过。刚才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如此不过是刻意隐瞒,可是他先前又到底为何要故意接近侯府二姑娘呢? 安秋鹜想起穆晋安说第一次夜探蒲府时,那个叫博轼的工部侍郎像是有意引导她们把矛头对准蒲明。她一直没想明白不管是他也好还是穆晋安也好,夜探蒲府虽不说是临时起意也没有去刻意为之,行踪都是慎之又慎,这位工部侍郎怎么就刻意引导。 除非他能猜中那晚她们会去。 可是,她用的屏凡的身份,就算她会去又怎么会刻意引导到魏家之事上。 除非... 有人一直都知道屏凡就是当年魏家的遗孤。 若知道屏凡的身份,根源自然出在侯府上,安秋鹜的身份自然也瞒不住! 她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激出一身冷汗。 “好好的,你提这家人干什么!偶然听过一嘴,不过这些事在宫中是禁忌,没人如屏大夫这般胆大,不曾闻言‘好奇心害死猫吗!’” “再说,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得罪了谁。你不说是陛下下的旨意,自然遵的是天子的天意。”他语气太过复杂,“天意难为,陛下说谁有罪谁自然就有罪。” 不知何时,身边的人把整个身子都挪到了靠墙角的黑暗中,安秋鹜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隐约在他语气中听出刻意压制的愤怒和嘲讽。 好一句天意难为,安秋鹜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不是听严大人刚才说什么富贵代价什么的嘛,我这脑子里就蹦出这桩事来,可巧了严大人也是太医院的,我才好奇地问上两句。” “万一哪天我当真有那奇遇进了太医院,可不得小心的避开些前人走过的弯路。” 这话她说得诚恳,却引来严无期一阵发笑。 除了那个侯府二姑娘,义父让他接近的第二位女子就是这位屏大夫了。 他先前以为她会扎针之术,莫不是与魏家有关联,如今看她堂而皇之地做着入太医院的美梦就觉得可笑。 魏家人哪有这般没风骨的,就是当年桂花树下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都会吟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想起魏筱,心底漫上密密麻麻地痛楚。 那个追着他要把手中的桂花糕分给他吃的小姑娘早就香消玉殒,死在了十年前。 “明君梦,清官梦,侠客梦,春秋大梦,千年未醒呀,屏大夫如今又多了你这个太医梦,当着可笑。”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扬,笑得不能自已。 安秋鹜就静静地瞧着他,这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似乎并不比他少。 “大将军说,鱼还没咬钩,再多等两日。” 说完再不看他,端起地上放饭碗的托盘头也不回的出了暗房。 她现在能确定这人此来西北也是有所图。 一个太医图什么? 她转头沉沉地看着暗房,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安秋鹜,可又如接近安秋鹜一般刻意接近她。 如果背后那人知道她的的一切,便也能解释的通同一颗棋子下在两个地方却起到了同一种用处。 她食指轻轻刮着托盘底,慢慢勾起唇角,背后之人知道她身份却没有宣扬出去,只有一种可能,她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说她现在也是他棋盘的棋子。 这盘棋还没有决出最终的胜负,她自然安然无恙! “咳咳” 她循声望去,看到两个熟悉的人。 “民女见过侯爷世子爷。” 惊诧过后她立即反应过来,半蹲着身子行了一礼。 安虎让她不必多礼,安启辙却是冷哼一声,正眼都不瞧她往暗房去了。 安秋鹜把头埋地更低了,她不太敢去看祖父和父亲的眼神。 督军大帐中世子爷和大将军闹得不愉快的事她隐约听见些,就是知道父亲为她鸣不平,她才更加羞愧。 “你就是那个女大夫,抬起头来。” 有人走到她面前,她咬着唇紧紧闭了闭眼,只得听话地抬起头。 多日不见,祖父似乎清瘦了不少,她眼中渐渐湿润,鼻子莫名的发酸。 安虎慈爱地看着她,“战事在即,世子爷烦闷,你别在意。” “侯爷严重了。” 她有些意外祖父会对着一个陌生女子说出这番话。 “去吧。” 她如蒙大赦,忙低头往军医所去了,就怕再晚半步眼中打转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 秋山道外,大军已摆开架势。 城楼上的鞑靼人却并不慌张,领头的大汉朝后吩咐一声便有小兵朝着楼下而去,不过须臾领着一个老者拾阶而上。 若是穆晋安在此处必能认出这人就是第二次探蒲府时遇见的那个老者。 大汉用蹩脚的中原话问老者,“陈先生,此战请你一观,看我如何生擒穆晋安。” 陈老睁开浑浊的双眼往楼下一看,提醒道:“大帅切莫轻敌,穆晋安向来有勇有谋。” 大汉不以为意,“你就瞧好了吧,后山和内城的出口都被我堵上了,料他插翅也难飞进这秋山道。” 西北军号角长鸣,那是进攻的信号。 先锋齐出,如天际破晓的一柄钢刀誓要劈开苍穹。 秋山道两旁山道上弓箭手搭弓朝着山下,箭如雨下,先锋将士们应声倒地。 传令官挥动手中旗帜,先锋驾马回转,改步兵持盾牌保持扇状阵型进攻。 山道上的鞑靼人也收起弓箭,改用硝石火攻。 巨石伴随着火光冲下山坡,持盾牌的将士以盾牌为甲稍小一点的合力抵挡,大一点的大开扇门,放硝石滚入身后再合拢阵型。 这个法子还算管用,待将士们冲到城门前就可架起云梯。 “将军,此法甚好,将士们再坚持片刻就可攻入城中。” 穆晋安身边的将军如是道。 时不时有小兵骑马回禀战况,山道上大概有多少弓箭手,又有多少硝石手,再结合秋山道往昔的兵力部署,计算秋山道里如今鞑靼的兵力。 穆晋安神情肃穆,对此并不赞同。 “这些咱们之前都能猜到,鞑靼人这次有备而来秋山道没有这么容易攻下。” 话音刚落,便见接近城门口的步兵被什么东西撞的人仰马翻。 有小兵疾声回禀说是城门两侧岩石后不知布置了什么机关,人一到便弹起半人高的绳索,绳索上是锋利的刀刃,那机关一拉力度极大,刀刃穿盔刺甲,把人拦腰截断。 穆晋安登高一看,将士们哀嚎声震天。 忙下令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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