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兰犹豫片刻,提着食盒朝着竹林走去,暮春三月,微风习习,竹叶飒飒作响,她沿着竹林的青石甬道,朝着小书房走去。 自从上一回,沈寂没收了曲谱,慕晏兰又偷偷溜去两次,把小书房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找到,幸好脑子里还有印象,她又重新谱写了一份。 这次吸取了教训,她藏在内襟里,保管他找不到。 慕晏兰走近,看见小书房昏黄的灯光,熟悉的一幕,不觉一笑,当初未出阁的时候,她常给父亲送宵夜,也是这样。灯影重重,人的影子放大数倍,印照在窗户上。 只不过,父亲的脸是圆的,而他的影子,侧脸菱角分明,鼻梁挺直,下巴刚毅,蕴含着成熟的雄性气息。 蓦然影子晃动,透过窗棂,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慕晏兰回过神,垂下眼眸,提着食盒进去。 “我听说你晚食未多吃,特意做了咸口酥黄独。”慕晏兰把盘子摆在一旁的案几上。 “酥黄独,许久未吃了。”沈寂声音悠远,似是在回忆。 “您来尝尝把,还热乎着呢。”慕晏兰摆好碗盘,递过一双银箸。 沈寂接过来,夹起一块酥黄独慢慢咀嚼着,外面脆皮焦香,里面馅料卤汁醇厚鲜美,比在寺里吃的还鲜美。 “我最喜甜食,不喜咸口,可偏偏这酥黄独不一样,记得小时候在大昭寺住了三年,有个小哥哥偷偷送了我一盘子酥黄独,整整一盘子啊,焦黄鲜亮,那时我舍不得吃,便一日吃上一块,早晨吃一半,裹在锦帕里,晚上再吃一半。” 沈寂默默吃着酥黄独,那时他仅得了一盘子,一个没吃,全送给小白眼狼了。 慕晏兰还沉浸在回忆中,不知道小哥哥后来如何了,等她回过神,发现盘子竟然吃光了。亲手做的东西,受人欢迎,她心里一喜。 吃人嘴短,这次求他的话就好说了。 斟酌片刻说道:“听闻您是雷次宗的亲传弟子。”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这个,沈寂淡淡嗯了一声。 慕晏兰杏眼弯弯,“您可真厉害,雷次宗可是当今大儒之首,怪不得当年建康城全是您的才名呢。” 沈寂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若是能插上尾巴,现在早殷勤的摇起来了,“不用拍马屁了,你有何事?” 打小就这性子,求人的时候,就跟小黏糊糖一般,讨好缠人,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慕晏兰被噎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我晌午的时候见雷夫子身边的书童来府里,一副熟稔的模样,想来公子向来跟雷夫子相宜,必然能在跟前说上话。” “莫绕弯子。”沈寂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两个人都愣了愣,沈寂收回手指,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是不是阿弟读书的事?晚些我跟夫子去封信,你让阿弟做好准备,鸡笼山清苦,不允许带随从,趁着这段时间,学学日常生活洗漱洒扫。” 慕晏兰呆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等听到沈寂的话,刚才的怪异的感觉哄然而散,惊喜地说道:“真的?谢谢您成全。” 她欢喜收拾碗筷,她继而又想到慕刚,这孩子虽然是西府的,可却是个鲁直的好孩子。她犹豫片刻,刚才因为阿弟,已经用了沈寂的人情,若是再求会不会有些过分。 收拾碗筷的手慢下来,“公子,我可能再求一事?” “但凡你付得起报酬。”沈寂眸子黝黑,轻声说道。 “您想要多少报酬?”慕晏兰认真询问,她心里暗暗盘算手中的银两。 沈寂看着她紧张的小模样,逗着她说,“银子我可不缺,你给爷唱个曲儿来。” “妾身不是勾栏瓦舍的小娘,不会唱曲。”慕晏兰听出他的逗弄,闷闷回答。 沈寂这才察觉刚才的话轻佻了些,“这张曲谱我看了看,由心觉得唱出来会更好听,若是你觉得冒犯,便当我从未说过。” 慕晏兰看着她的那张曲谱,心里直嘀咕,想到沈寂的为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可…… 在他面前唱曲儿,她顿时心跳的如同小鹿乱撞,耳根泛起红。 她磨磨蹭蹭,而沈寂并不催促,而是拿起书慢条斯理看起来。 有所求,必定要付出东西。慕晏兰横下心,唱起来。烟深水阔,音信无由达。惟有碧天云外月,偏照悬悬离别。尽日感事伤怀,愁眉似锁难开。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 唱着曲子,想到梦中流放益州的生活,心中的愁绪融入曲子中,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沈寂年少好音律,甚少有人知道,他是填词弹琴的高手,后来拾起刀枪,镇守北疆,听得更多的是北方粗犷豪放的民歌,辽阔壮丽。 他原本不喜欢南方小调,腻腻歪歪,可从她嘴里唱出来,嗓音清甜,婉转宛如黄鹂啼叫,悠扬中夹着娇柔,如同九月的秋水,碧波荡漾,泛着丝丝哀愁。 慕晏兰唱到后两句,想到梦中俩人斯磨的场景,不禁偷偷看向沈寂,结果正对上他的目光,黑眸深不见底,强势摄人,她心神一乱,后面的唱的不成调子了。 “报酬已付了。”慕晏兰抿抿嘴,“您可满意?” “你想求什么?”沈寂收回目光,看着青瓷笔架。 “我还有一个堂弟,稍微有些鲁钝,可却赤子心肠……”慕晏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寂打断。 “阿弟资质好,且肯勤奋,加上我的引荐,雷夫子会收下,可若是换成愚钝的,便是天皇老子来了,这事也不成。” 慕晏兰对雷次宗的脾气也有所耳闻,实话说道:“他在读书方面不太开窍,天生勇猛,如今已经舞勺之年,并无好的出路。” 慕晏兰知道沈寂在军中甚有威望,且沈家在军中数代经营,关系脉络深厚,远不是小小的慕府能及的。 “骁骑营的李将军是我的发小,若是你放心,便放到那里历练吧。”沈寂说道。 慕晏兰自然是千恩万谢,骁骑营在建康城以北,李将军素来治军严明,官声不错,而且有自己人照应,以后不用担心功劳被人顶缸。 眼看着天色渐晚,大街上已经宵禁,就算心中焦急传信,只能按捺住心思。 “既然您忙着,妾身暂且告退。”差不多呆了一个时辰,慕晏兰不好耽搁他处理公事。 “等等,我把这公文批了,一同回去。”沈寂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拿起毛笔,笔走游龙地在公文下方写下两行字。 慕晏兰在一旁安静等着,若是把消息传回慕府,阿爹阿娘必定心悦,再说阿弟从小酷爱读书,能得到当代大儒的指点,真的是祖坟冒了青烟。 她胡思乱想着,沈寂把毛笔放进笔洗里,墨汁晕染开来。他把毛笔上的水沥干,放到笔架上。 “往后不要晚上来竹林这边,白日若是来的话,让沈桐陪你,她身手不错,她的丫鬟也有两下子。”沈寂披上大氅,叮嘱道。 想到那日假山的事,再想到世子夫人树下埋酒的事情,慕晏兰乖巧地点点头。 沈寂回头,垂着眼眸看向她:“家中有外男,腌臜的事还没处理妥当,你暂且忍一忍。” 语气中带着哄小孩子的意思,慕晏兰笑了笑,“我明白您的苦心。”她继而想到在大夫人那里所见所闻,“我前些日子去给母亲请安,见到了世子身旁的许姨娘,看着颇为得脸,还问了我通关引碟的事情。” 沈寂冷笑一声,“你不用搭理他们,平日里尽量少往大夫人那里去。” 慕晏兰注意到沈寂的称呼,并未叫母亲,而是用得大夫人。其中的疏离显而易见。 两人并肩沿着青石甬道,朝青竹园走去,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只照亮这片小小的天地。竹影绰绰,一时间静谧,仿佛可以这样走到天荒地老。 慕晏兰抬头,看着三月份还穿着狐裘大氅的将军,虽然他可以行走,可体内的毒还没拔出,听说神医本该在二月份就到,可中间出了岔子,现如今连神医的行踪都寻不到。 她看着这熟悉的侧影,蓦然一动,问道:“您可去过益州?” “益州。”沈寂眸光一动,“没有去过,那里地处偏远,民风彪悍,不适合京都人生活。” 慕晏兰有些失望,不过那黑衣男子毕竟只出现在梦中,且是过了好几年,那时沈寂早已经过世。 想到沈寂在今年冬天,就会不治而亡,她觉得有些难受,在外人看来,沈寂心狠手辣,阴鹜蛮横,可等接触后才发现,那些都是威慑敌人的手段,而他对家人格外宽容。 想到他屡屡出手帮忙,慕晏兰有些惭愧。 “公子……”慕晏兰刚开口,就被捂着嘴巴,抵在一棵梅树上,枝干粗壮,掩盖住他们俩的身影。 “前面有人,不要惊动他们。”沈寂贴着她的耳朵说道,热气吹过来,慕晏兰耳朵酥痒,下意识捏着眼前人的衣襟。 她乖巧的点点头,杏眼圆圆看着沈寂。 白术原本远远跟在后面,突然不见姑娘的身影心里骇然,正要上前,就被观言拉到一旁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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