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海棠凋零,凌冽的寒风刮着,枯黄的枝杈随风摆动。堂中慕夫人双眼红肿,正指挥着下人清点东西。 “阿娘。”慕晏兰赶过去,看着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庞,她心疼地扶住她。 “晏兰……”慕夫人一看她,眼圈泛红,泪珠又滚下来。 慕晏兰以为母亲忧心补交银两之事,吩咐堂屋中的下人。“你们暂且退下。” 她并不想人知道沈寂给她银票的事情,毕竟如今圣上国库空虚,而沈寂随手一拿就是几万两,经过父亲这件事,她懂得万事要小心隐藏提防,才能不旁生枝蔓。 等下人退走,慕夫人再忍不住,抱着慕晏兰哭起来,“我的儿,你爹要跟我和离。” 惊讶过后,慕晏兰明晰父亲的心思,她看着痛哭流涕的母亲,连忙抚慰道:“爹爹意气用事,阿娘莫要伤心。” “我看你爹这是老糊涂了,跟我和离,还让我带走嫁妆,府里就剩一个空壳子,八万两哪能补齐,就他那把老身子骨,哪能受得了苦徭役。”慕夫人又急又气。 “阿娘,”慕晏兰抚慰着母亲,“我去同爹爹说,你莫要伤心。” 慕夫人原本心中存着一股子郁气,哭了一场,被女儿轻声劝慰,心里好受多了,“那你同他说说,若是再顽固,让他老头子一个人过去吧。” 慕晏兰哭笑不得,让曾嬷嬷陪着母亲,她抬脚赶往外书房。 花园里腊梅半开,花瓣浸润透明,阵阵幽香扑鼻,而慕府人谁都没心思欣赏。 慕晏兰绕过腊梅树,迎头碰见慕致,他听闻脚步声,转过身来,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红润的脸庞,一片惨白消瘦。 “阿姐你回来了,”小小年纪,声音里带着沉寂。 看着弟弟消瘦的身影,慕晏兰眼眶发热,“致儿,你怎么在这?外面风凉,等我见过父亲,再来同你说话。” “阿姐,我同你有话说。”慕致郑重说道。 慕晏兰不得不止住脚步,看着弟弟,“致儿是有要紧的事情吗?” “父亲的事情我都知道,阿爹阿娘要和离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慕晏兰正要插话,被慕致阻止了,“八万两白银,就算把家里掏空,也凑不齐,我想代父亲服苦役,父亲年岁大,怕是受不住,我身子骨近来好多了,干些重活……” 一听这话,慕晏兰顿时眼圈红了,这个弟弟从小在祖父那里养大,与她亲近较少。她一直觉得弟弟刻板不懂变通,可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他的赤子之心是如此珍贵。 “姐姐的傻致儿。”慕晏兰抱住他,慕致浑身僵硬,犹豫片刻回抱姐姐,嘟囔着,“我才不傻。” 慕晏兰拿出锦帕,擦干眼角的泪,“银两的事情你就莫要担忧了,我同父亲会解决。” “可姐姐……”慕致接着说道。 “你年纪还小,好好念书就成。读书明理,若是有朝一日,乌云拨开天日,到时候慕家还要靠你支撑门楣。”慕晏兰点了点他的额头。 “可当今圣上昏聩,我就算学出来,又有何用?”慕致反驳。 “不怨天,不尤人,上学而下达。”慕晏兰摸着他的头说道,“致儿学好了,自然会有用处的。” 慕致半是疑惑,半是明白,他看着姐姐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绕过花园,出了垂花门,便是外书房,书房门半开着,慕晏兰看着父亲孤寂的坐在桌子旁,桌面上铺着纸张,上面赫然是一封和离书。 只写了开头,后面的一片空白。 慕晏兰走近,轻声喊道:“阿爹……” 慕镇回过神,看着门口的女儿,拿出旁边的书本,慌忙盖住和离书,“晏兰怎么来了?” 慕晏兰就当没看见,她坐在书桌旁的绣墩上,从小到大,父亲在一旁忙着处理公务,她便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书。小时候的记忆涌上心头,那单调岁月,却温馨的时刻。 “阿爹,这是将军给的。”慕晏兰把银票放在书案上,她把自己陪嫁的银票混在里面。 “不可,你把这银票拿回去,你才刚刚出嫁,这让镇安侯府怎么想!”慕镇不容置疑把银票塞回去。 “阿爹听我说,如今圣上的意思,整个建康城都知道,若是如今典卖家产,便是虎口送食。” 慕镇还要再说,慕晏兰接着说道:“今儿我回来,听说你要同阿娘和离,爹爹怕是压根没打算典卖家产,想着和离后,家产让母亲带走,而爹爹硬抗圣旨,以苦役还钱。” 慕晏兰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可阿爹可曾想过,圣上为何要如此。” 慕镇自然清楚,圣上这是变着法的圈钱,但无论如何,和离是最好的办法。 “阿爹想公然违抗圣上?”慕晏兰含着泪问道。 慕镇沉默。 “那阿爹可曾想过,圣上既然明晃晃做出来,岂能容得违逆,你可曾想过,就算和离,圣上也不会放过慕家,就算阿娘能逃过,弟弟呢?” 慕镇肩背弯曲,垂着头,仿佛承受着万钧之力。 “还是阿爹惧怕背后之人,便想着破罐子破摔,由着别人踩到土里。可那人次次出手狠毒,怎会放过阿娘,放过弟弟?” 慕镇这才猛然抬起头,他惊讶地看着女儿。 “阿爹,你可知你入狱后,府里发生了什么?”慕晏兰哽咽着,把府中的事情说明。“你是不是就知道西府掺和一脚?” “当初栽植相思子树的花木匠已经失踪,可这花木匠是从西府推荐过来的,我并没有证据,便压下此事。”慕镇捂着脸,痛苦说道。 慕晏兰于心不忍,“阿娘向来身子弱,昨夜哭了一宿,现在眼睛还肿着,阿爹和离的事,莫要再提了。” 慕镇犹豫不定。 “外公年岁已大,无法庇佑母亲几年,舅舅舅母虽然和气可亲,可若是母亲归家,寄人篱下,日子才是真的难捱。”慕晏兰接着劝道:“阿爹,此人隐藏深沉,出手谨慎,想必定然有所顾忌。” 有所顾忌,便不会轻易出手,再有这次沈寂的守株待兔并非无收获,其中便有二皇子的手脚。 慕晏兰推测,这人是皇子府中的人,但并没有掌握实权,若是真的掌有实权,便不会费这么长的时间和心力去谋划,不会如同一条毒蛇,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慕镇似是想到什么,“这些是镇北将军说给你的。” 慕晏兰赧然,自然是沈寂说的,她一个深闺女子,怎么懂得朝堂政局,若不是他细细剖给她看,怕是如今她还在惶惶度日。“将军说,那人藏在暗处,借力使力,必定处处受掣肘,我们只需暗中伺机而动,等他出手,揪出狐狸尾巴。” 想不到沈寂年纪不大,心思却深沉。慕镇看向带着稚气的女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慕镇把银票推回去,“这银票我不能要,家里能凑出两万两,我再去亲族那里借借。” 不知道父亲的百转心思,慕晏兰数出银票,“那阿爹留下六万两,不是我小心眼儿,你去亲族借,能借来五千两便是顶天的了。” 看出父亲的忧虑,“爹爹莫非忘了,我有陪嫁的铺子,田地庄子,日子顺畅着呢。这是将军给的,你就暂且收着,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慕镇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儿言笑晏晏的模样,他心里有了盘算。 劝说完父亲,母亲那里她便不担忧了,父亲惹下的祸事,让他自己受着吧。 看着日头渐高,慕晏兰便坐上马车回府了,毕竟从镇安侯府拿了六万两白银,她须得有个交代。 辘辘马车,经过长干里,她靠在马车上,一时神思恍惚,沈寂一而再,再而三救她帮她,若是没那个梦,她便死心塌地同他过日子了。 可梦中……她忍不住唾弃自己,虽然只是梦,虽然没进展到最后一步,可她终究还是同那人有了肌肤之亲。 若梦是真的,她这辈子估计并没有机会去益州,没有机会见到他,可就算有机会见到又能怎么样。沈寂与她有再造之恩,她怎能辜负? 一时间,心中就扯不清,如同一团乱麻。 书房几案上摆着奏章书信,一张字据赫然摆在最上面,沈寂靠在椅子上,垂眸掩住眸底的复杂。 “公子,”慕晏兰从怀中掏出九千两,“还欠您五万一千两。” 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薄薄的纸张,“立字据,难道我还怕你赖账?” “自然是要立字据的,我保证五年内还清欠款,我在字据下面签字画了押,并且盖上了小章。” 慕晏兰指了指下面的印章,一束墨兰旁边雕着小篆体的晏兰两个字,圆润憨态,人如其名。 他指尖捏紧,纸张皱起,他没有来的浮出躁意,握着这纸张,要团成一团。 “你别弄坏了。”慕晏兰握着他的手,阻止道,“我写了五遍才写好的。” 沈寂侧头斜看着她,口中发出一声冷笑,这是什么意思,分得一清二楚,就为痛快抽身离去罢了。 指尖微微用力,纸张变形,慕晏兰忙伸手握住他的大手,“您撕烂一次,我就要再写一次,这么多银子,我受之有愧,还望公子谅解。” “放手。”沈寂面无表情说道,眼中的寒意涌动。 慕晏兰低低祈求:“公子……” 修长的手指松开,字据落在几案上,慕晏兰小心把褶皱的地方捋平。 “出去。”沈寂拿起毛笔,批阅公务,看不都不看她赶人。 见他脸色不好,慕晏兰不敢耽搁,扫了一眼字据,走出书房。 书房门关上,沈寂垂眸,看着字据上,圆润的小印章,指尖摩挲着纹理,沉思片刻,把字据随意夹进一本泛黄的启蒙书中。 慕晏兰走在垂花游廊,字据送出去了,那么接下来就要全心挣银子了。 她靠坐在庑廊上,白术抱着一个盒子走进来,神情颇为复杂,“这是西府的二姑娘给你的,说是救急帮衬一下,等手头宽裕了,早些还给他,这是她的嫁妆银子呢。” 慕晏兰打开匣子,里面莫约有一千两银票,这大概是慕晏巧的存银,她没想到向来扣门的二姐,竟然大方起来了。 “你亲自去趟西府,避着点人,把匣子交给慕晏巧,说是心意我领了,钱已经凑够了,就她的嫁妆本了。” 白术领命,坐上马车回到西府。 等她把东西还给二姑娘,从角门出来,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被西府管家恭敬的迎进去。 听着那个管家叫着:“舅老爷,三夫人正等着你呢,请随小的来。” 白术疑惑片刻,才省得这应当是四姑娘的舅舅吧,看着倒是眼熟。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