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侯府,慕晏兰回到青竹院,朝沈寂道谢,他却说:“道谢为时过早,刑部的卷宗还要送向圣上过目。” 她刚平复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急急问道:“父亲无罪,难道圣上还要故意为难于他?” “圣上向来多疑,这次案件放到刑部审理,可以当做圣上重视,可以当做圣上起了疑心,再加上孙嬷嬷的话,慕大人仕途必定会受影响。” 慕晏兰忧心忡忡,沈寂沉默,本来想钓一条大鱼,没想到西府竟然如此狡猾,竟然提前探知情况不对,还能在暗卫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过也并非无所获。 沈寂说:“不用太过担忧,顶多在东府赋闲一些时日。”听了这些话,慕晏兰并没有松口气,而是心更提起来了。 别人不知,可她最是清楚,在梦中只要圣上起了疑心,哪怕明知别人罗织罪名,无辜陷害,依然杀伐毫不留情。 沈寂见她忧心的模样,吩咐厨子做了些她喜爱的吃食。 看着面前的松鼠鱼,油焖大虾,梅花饼,慕晏兰隐隐察觉,沈寂这是在哄她,虽然没胃口,可心里的憋闷也轻松不少。 等了两人日,结果终出下来了。 “虽然并无受贿,无勾结反贼之实,但圣上朱红批文,说是慕大人言行有失,失察之责,圣上下令,免除慕尚书官职,补齐亏空,弥补过错。” 免除官职,那便是贬谪成平民,可补齐亏空? 本朝自来就有,以银子赎罪的先例,可父亲任职户部尚书,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二十两,再加上布匹冬碳零零星星,仅仅支应府中开支。 母亲的嫁妆虽然丰厚,这么多年来打点关系,人情往来,花费不少,又加上前些日子给她置办嫁妆,府内银子长余不会超过一万两。 “要补多少钱?”慕晏兰试探问道。 “户部亏空二十万两银子。”沈寂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二十万两? 就算把慕府底儿掏空,也不过五万两,还差十五万两,慕晏兰心中大乱。 “若是补不齐?” “以做工抵债。”沈寂斜看她一眼了,“户部的亏空是由整个户部均摊,你父亲是尚书令,自然责任最大,需要补齐八万两。” 八万两也是不小的数目,父亲这么大岁数,若是做苦工,身体压根儿受不了。 去哪里弄这么多银子? 倒是可以去郑家借,不过郑家远在江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可有期限?” “圣上限期五日。” 从建康城往返江浙,一来一回差不多要十来天,时间来不及。慕晏兰看了看沈寂,到底没说出请求。 她回西次间,让白术把放着银票的盒子拿出来。细细数了数,一共是九千两,看着厚厚一沓子银票,可是杯水车薪。 这时白汐进来传话,面带喜色,“老爷出来了,现在已经归府,赵嬷嬷过来传话,让姑娘莫再担忧。” 她眼圈一热,父亲总算回来了,而后心头一酸,来人并没有提补齐亏空的事情,看来父亲不想让她掺和。 慕晏兰拭了拭眼角的泪,人好着比什么都强,银子总有办法补齐的。这些日子变卖一些轻巧的嫁妆,凑来了这些银子,还有些笨重的还堆在库房。命白术剩下的嫁妆整理出来。 慕府中,慕夫人看着头发蓬乱,眼窝发青深陷的老爷,眼泪止不住淌,连站都站不住,这是受了多大得罪。 她匆匆命人准备热水,又命下人备好清淡的粥,这才回过头看向慕镇。 “老爷……”话还没说完,哽咽地扑在怀中。 慕镇这些时日饱经风霜,他曾经壮志踌躇,想要以己身报效国家,可这次却打醒了他。 其身不正,其言不甚,诸此之类都是托词,圣上这次目的是二十万两银子,用来支应修建行宫。 户部亏空由来已久,税银交不上来,兵部工部礼部皆张着手要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这是满朝皆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圣上偏要把这事栽在他头上,君要臣死,臣不敢违抗。这事他只能咬牙认下,却苦了音儿,跟了自己二十载,最后怕是连嫁妆都保不住。 “无事了。”慕镇抱着她,柔声安慰道。 这时热水已经送到浴房,慕镇松开慕夫人,“我先去沐浴,回来再说。” 慕夫人想进去伺候,却被慕镇拦住了,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心里没由来不安。 烛光濯濯,坐在厅堂里的慕夫人越想越不安,她招来小厮,“今日去接老爷,可听说什么?” 小厮挠了挠脑袋,“夫人命我守在大理寺,今日我照常在后门守着,忽然看见老爷出来了,我便把老爷接回马车。” “可有何异常?”慕夫人继续问道。 小厮思索片刻,拍着脑门说道:“老爷上了马车,我听见有人在车门外面说,让老爷尽快凑齐银子。” 按说往常他都是坐在车架上,同车夫待在一起可这回老爷伤的太重,他便坐进马车照应,没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 凑齐银两?慕夫人心中有了底,打发小厮退下。 她等了一炷香,浴房的声音渐消,可老爷还没出来,慕夫人担心老爷体力不支,晕在浴房,便想打开房门进去看看。 脚步迈到门槛,慕镇从里面出来了。 清洗一番,整个人利落许多,瘦了,慕夫人盯着他,心疼想着,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 慕镇低头敛目,没敢看这心疼的目光,他默默地用完一碗粥。这才开口说道:“音儿,我有话同你说。” 慕夫人听出其中的郑重,她凑近一点,侧耳倾听。 慕镇却往后挪了挪,拉远两人的距离,在慕夫人不解的目光中说道:“咱们和离吧。”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慕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慕镇,俩人日子过了二十年,往日也算恩爱有加,怎么就突然要和离了。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执拗问道:“你说什么?” “咱们俩和离,和离之后,你带着嫁妆归家,晏兰已经出嫁,没什么可愁的,致儿若是……”慕镇背身板着脸说道。 “我不答应。”慕夫人打断她的话,向来温软的女人,带着说不出的强硬。 “致儿你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慕镇目光看向别处,声音生硬。 “凭什么,”慕夫人蓦然走到慕镇身边,直直看着他,“为何要和离?” 慕镇沉默。 “就因为这次进了大理寺,还要补交银子?”慕夫人毫不留情说道。 慕镇还是没说话。 “你说呀。”慕夫人蹲下身子,牢牢地盯着慕镇的眼睛,“为何和离?” 慕镇同她对视一眼,看着她眼中滚动的泪珠,心被扯得生疼,不能再拖累她,她本来就身子弱,禁不起这一遭又一遭。 如今他的处境,不仅是免官补银,背后还有不知名的黑手,那人看样子分明想置他于死地,今日他在狱中苦思冥想,猜不到来人的身份。 “我……”慕镇握紧拳头,“东府向来人丁单薄,经过这一回,我方才觉得家族兴旺如何重要。” 慕夫人狠狠推了他一把,看着慕镇错愕仰躺在罗汉踏上,犹不解气,又踢了他一脚。 “慕镇,你这昏蛋。”慕夫人向来温婉,从没骂过人,骂了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捡起旁边的引枕,砸在慕镇身上,气冲冲走了。 翠清院灯笼随风摇曳,而正屋却是一片昏暗,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慕夫人抹了抹眼泪,点上蜡烛。 曾嬷嬷看见夫人眼睛红肿,心里难受:“夫人,打听清楚了,圣上下令罢官免职,还要老爷补齐八万两银子。” 竟然这样。八万两不是小数目,一时半会不好凑齐,可也不是难如登天的事。 “可有时限?” “五日内必须凑齐,若是凑不齐,就要以苦力相抵。”曾嬷嬷说道。 五日,时间太短了。慕夫人垂头思索对策。 青竹院,慕晏兰看着面前的两箱子金银首饰,古画书籍,这是从嫁妆中挑选出来值钱的。死当的话,应当能典当一万两。 “姑娘,这些是你嫁妆里最值钱的,若是全部典当了,以后若是……”白术欲言又止。 姑娘家的嫁妆,是一辈子的底气,也是一辈子保障。 慕晏兰轻声说:“无妨。你去把几个店铺庄子的庄子铺子房契地契拿过来。”加上这些,应该能凑两万多两银子。 白术看着姑娘把房契拿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沈寂迈进屋子,看见横在堂中的两个箱子,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的嫁妆。 瞧得出来,这都是从里面精挑细选出来,值钱的东西,他的眼眸暗了暗,就算把嫁妆抵出去,也不打算向他开口。 进入内室,沈寂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地契,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 慕晏兰看见他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房契,“我这便收拾好。”接着想起,虽然这是她的嫁妆,可是都是在镇安侯府登记造册的,拿着嫁妆贴补娘家,终究不好看。 慕晏兰咬咬嘴唇,难为情地说道:“慕府底子薄,一时间凑不齐那么多银两,阿爹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好,劳苦重活干不得,我想典当一些嫁妆,填补一些亏空。” “这事做的不地道,老夫人同夫人那里我会亲自解释,往后我会着手经营铺子,慢慢把嫁妆赚回来的。”她放低姿态,毕竟这件事她理短。 沈寂充耳未闻,冷冷看了她一眼,慕晏兰以为他这是恼了,“我最多五年,便会把嫁妆赚回来。定不让侯府吃亏,若是不然,我们可以立字据。” 啪的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慕晏兰心头一跳,看着沈寂推着四轮椅,冷肃的脸上带着怒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便是如此想我!”说完拂袖离去。 慕晏兰看着桌子上的茶碗,汝窑的碗盖裂了缝,她的心如同茶碗里的水,起伏不定,肆意流淌。 下人们一脸惊慌,停下手头的事情,等着慕晏兰发话。“继续盘点,别忘了登记造册。”慕晏兰有气无力地对白术说。 直到深夜才登记造册,整理完毕。而沈寂一夜没有归来。 慕晏兰蜷缩在拔步床上,看着幔帐层层,她不知道为何沈寂那么愤怒,可她非做不可。俩人原本就是赐婚生生绑在一起,若是不成,那便和离吧。心里打定主意,便不再思量。 慕晏兰用完早食,整点好嫁妆,便要出府去当铺。 她看着拦在前面的观言,以及树下冷峻的身影。 “观言,你让开。”慕晏兰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强势。 观言看了看少夫人,又偷偷瞄一眼公子,他笑着说:“夫人,公子有话对你说,你先别急着出去。” 慕晏兰明白如果过不了沈寂那一关,她就别想出府门,她踱步走过去,连说辞都思忖好了。 “搬回去。”声音低沉冷硬。 慕晏兰看了看他,固执的摇了摇头,“不能搬。” 沈寂没有来一阵躁意,在军中他向来说一不二,敢这么刺头顶嘴的,还是头一个。 “不搬?”男人声音不悦,慢慢逼近。 眼前的小姑娘,粉色的唇瓣紧紧抿着,杏眼盈盈荡着水波,若是说得狠了,水波怕是溢出来了。 想到人皮灯笼,慕晏兰心中发憷,但还是站在原地,听着四轮椅靠近,脚尖惴惴摩擦地面。男人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过来,慕晏兰想要往后躲,手中蓦然被塞了一团东西。 她捏着这团东西,怔怔看着他:“这些银票?” 沈寂淡淡一声,“能应一时之急,把嫁妆搬回去。” 话说完便回去了,慕晏兰看着沈寂离开的背影走了。等明白沈寂的意思,她这才醒悟,拔腿追过去。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慕晏兰把银票塞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沈寂回头看向她,目光锐利,带着一丝嘲讽,“宁可典卖嫁妆,也不要我的银票,慕晏兰,你好的很。” “我知道公子好意,这是慕府的事情,怎敢劳烦公子拿出体己。”慕晏兰婉拒。 她虽然嫁过来,俩人并未圆房,她心中还起了和离的念头,那他的银票决不能要。 “慕府的事?先前差遣十一十二的时候,让我打探消息,出谋划策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慕晏兰脸刷一下红了,羞愧难当,“公子与我大恩,慕晏兰铭记在心,若是日后需要差遣,定然不推辞。” “哼,”沈寂冷哼一声,“侯府少夫人典卖嫁妆,我镇安侯府丢不起那个人。” 慕晏兰为难了,可…… “整个建康城都知道圣上下旨补齐银两的事情,慕府现在典卖家产,你觉得匆忙之下,能卖的多少银两?” 慕晏兰心中一窒,东府的字画古董林零星凑起来,五万两是往常的价格,若是父亲匆匆典卖,怕是三万两都够呛。 “银两补不齐,南方修河堤,北方筑城墙,东面造海船,慕晏兰你说你父亲会去哪里卖苦力?” “我……”慕晏兰吐出一个字,便泄了气,沈寂说的都是事实。 银票又递过来,厚厚的一沓,慕晏兰觉得脸狠狠被打了一巴掌,脸涨的通红,而要脸面就保不住父亲。 她指尖颤抖接过银票,眼圈泛红,“谢将军仗义:”她从里面数出六万两,“这些足以。” 她把长余的银票递过去,“我会尽快还上的。” 沈寂似是没有听见,收好银票,便推着四轮椅离开了。慕晏兰望着沈寂的背影,银票重重压在她肩头,这恩情越来越重,纠缠不清,她该如何还? 容不得她多想,慕晏兰让白术把嫁妆抬回库房,她带着白汐赶往慕府。 一进门,便感觉一种沉闷的气息,她以为是因为补银的事情,更不敢耽搁,抬步赶往翠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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