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清院里沿着墙根种着海棠,初冬海棠花早就谢了,只余下海棠果挂在枝头,一簇簇拥挤着。可惜前些日子被霜打了,蔫嗒嗒地挂在枝头。 慕晏兰扶了扶头顶的海棠枝,打眼望去,厅堂中母亲坐在椅子上抱着暖炉,瘦骨嶙峋,蹙眉哀愁。 慕晏兰压下心中的酸涩,抱着母亲的胳膊,轻声撒娇。“阿娘,这厅堂寒凉,怎得坐在这里?” 看见女儿憔悴的模样,想到堵心的婚事,她更是悲从中来,拭了拭眼角的泪:“我的儿,真真苦了你。” 越说越悲凉,眼泪簌簌落下。 “阿娘,我得偿所愿,内心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苦呢。”慕晏兰使劲露出欣喜的笑容。 “当真欢喜?” 慕夫人将信将疑,见女儿满面欢喜,不见悲愤,这才好受些。 “阿娘,咱们去庄子散散心。”若是井水有问题,出去待上一段时间避人耳目,再说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庄子安顿。 想了想离成亲的日子还有些时候,那日镇安侯府派人送来聘礼,两家不禁交换了庚帖,连贴身的物件也一并要了去,后来便没了下文。 女儿难得提出要求,慕夫人没多犹豫,便答应了:“明日去庄子上散散心,趁还未嫁人,松快松快。” 以后宅院深深,怕是再难有舒服日子了。 一旁的曾嬷嬷早就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她相貌平平,身体宽胖,为人忠厚老实,多年来对慕夫人忠心耿耿。听说要去庄子,她放下手中的话,炯炯有神看向慕大夫人,声音洪亮如钟,“夫人,我都十几年没去过庄子了。” “好,也带你一起去。”慕大夫人笑盈盈地说道。 慕晏兰拉着慕大夫人你的手臂撒娇道。“阿娘,这回咱们不去西边的庄子,去钟山那边的庄子吧,冬季鱼儿肥美,做出鱼脍肯定好吃。” “好好好,都听你的,就去钟山的庄子。”慕大夫人你看见女儿有了笑的模样,心里也畅快许多。 生完两女一子后,她身子受了损,全靠汤药养着,自从大女儿早夭后,她身子骨日益孱弱,勉强留下的一女一子,自然是当成眼珠子来疼。 “夫人,二公子过来请安了。”婢女行了礼,说道。 慕晏兰闻言,伸长脖子,有些期待的看着门口。 东府人口简单,后院只有慕夫人,曾嬷嬷是慕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慕老夫人强行纳的妾室,来到东府各种作妖,最后都被曾嬷嬷打得鼻青脸肿,赶了出去。 曾嬷嬷天生力大无比,声如洪钟,虽然是名义上是慕镇的嬷嬷,实际上是慕大夫人的女护卫。 绕过坐地屏风,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小脸板着,亦步亦趋,一副拘谨的模样。 “母亲。”慕致行完礼,便恭敬站在一边。 看着慕致瘦弱的模样,慕晏兰忍不住问道:“你吃早饭了没?要不要再吃点驴打滚?” 慕致一板一眼答道,“三姐姐,男子不可吃偏食。” 真看不出,梦中费心养家的弟弟,小时竟然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明明才八岁的小人儿,一副敛声屏气的架势。 慕大夫人笑了笑,“致儿,你平时功课紧,不用日日请安。” 慕致连忙阻止,“母亲不可,请安乃子女应尽之责,致儿还是日日来请安的好。”。 夫子曾说,百善孝为先,他应当谨遵师命。 慕晏兰撒娇,“阿娘,我们带上弟弟一起去庄子上吧。” 弟弟明明八岁了,可体质瘦弱,看着只有六岁的模样,若是井水真的有问题,那可就耽误不得了。 慕致听说能去庄子,眼前一亮,他很少能出府,可是功课怎么办? 想到要罚三十戒尺,他的眼眸随即暗了下来。 慕致抿抿嘴,垂着头说道,“我还有课业,就不去了。” “听说钟山的庄子挨着燕雀湖,里面的鱼儿最是肥美,山里的梅花林开遍山野,甚是清逸幽雅,你真的不去吗?”慕晏兰故意说道。 “我……”慕致犹豫片刻。 慕大夫人眉眼盈盈说道,“好了,你别逗致儿了,明天咱们一起去。” 慕致仍然摇头,“夫子怕是不允。” “阿娘跟夫子说,致儿莫要担忧了。”慕夫人说完就打发大丫鬟去知会夫子。 慕晏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你就踏实跟我们一起去吧。” 慕致呆板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喜意。 东府就他们姐弟两人,慕大夫人看着他们俩融洽相处,心里舒坦了些。 “那感情好,到时候能一起烤土豆,烤红薯。”曾嬷嬷兴奋拍手说道,她出身贫穷,对庄子生活更是向往。 “你呀,整天就惦记烤红薯。”慕大夫人说道。 当年曾嬷嬷逃荒来到建康,流落街头当乞丐,快要饿死的时候,是慕大夫人接济她,给了她生路。 曾嬷嬷毫不避嫌,“奴婢觉得最好吃的就是烤红薯,当年奴婢逃荒到都城,还是夫人一个红薯,救了奴婢一条命,那是奴婢吃过最香甜的红薯。” 慕晏兰看了看憨厚的曾嬷嬷,心里有些复杂,在去益州的路上,曾嬷嬷的任劳任怨,照料他们一大家子,到了益州更是靠洗衣服换取家用,最后落下一身毛病。 慕镇听说妻女解要去钟山庄子,一拍即合,当即收拾包袱一同前往。 临行前,慕晏兰偷偷溜到父亲书房,把心中的怀疑告诉了父亲,毕竟他在朝多年,手底下的人手多,调查起来会更方便。 慕镇听着心中一沉,女儿毕竟身处内宅,不晓得其中的厉害,若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还是这种十多年的慢性毒,那人所图定然不小。 他并不大相信女儿的推测,虽然他身居尚书一职,可在京中根基不深,更不曾与人结仇,如何能得人如此报复,莫不是女儿话本子看多了,臆想出来的。 庄子在外城,从慕府往东北方向走,出了东篱门,便是土路,冰雪融化路面湿滑,走走停停,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到了钟山庄子。 这个庄子在钟山脚下,一条溪水绕过庄子,流入燕雀湖。风雪初霁,钟山梅林层林尽染,红的似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梅花的清香。 庄子是阿娘当年的陪嫁嫁妆,在半山腰的位置,下了马车,还要接着爬山路。 慕致从来没出过建康城,看着这景色,古板的脸上逸出笑容。 慕致指着远处钟山说道,“应酬都不暇,一岭是梅花。” 慕夫人慈爱笑着,摸了摸慕致的头,“致儿诗书愈发精益了。” 慕致脸微红,紧张的看向父亲,慕镇原本还想板着脸批评上两句,慈母严父,孩子方能成器,可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到底心软了两分,"这句诗句取自于梅岭,倒也应景,只是单单说景,却忽略了梅花凌寒的气度,到底欠缺了些。" 慕致羞愧红了脸,在书院,夫子常说他生性驽钝,只会苦学,不堪大器。 慕夫人帮衬,“出来游玩,倒弄得跟考教功课一般。别扫了孩子的兴。” 慕镇当然惟夫人是从,随口夸了慕致两句,一家和乐继续爬山。 致儿虽然是慕夫人亲生的,可自小被其祖父接走,留在外院教养,直到前两年,公公去世,她才能接手教养。不过那时慕致已经六岁了,到了启蒙的年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族学念书。他们母子难得有这么一起出游的机会。 慕夫人身子骨不好,走两步便开始喘不上气来。 慕镇连忙叫仆人抬上竹椅,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如今他身材发胖,走了一炷香汗流浃背,腿脚发软。 旁人也不好到哪里,主仆瘦的瘦,胖的胖,但都身体虚,走不了几步就喘。 “这个地儿看着就亮堂,空气中还沁着梅花香味呢。”曾嬷嬷擦了擦汗,自小长于田野,虽然在慕府锦衣玉食,但终究不如乡下的生活充实。 慕晏兰调皮,“为何遥知不是雪,单单这暗香幽幽,便不能把雪认成梅花。” 曾嬷嬷一把挑开树枝,“咱不懂这些哩,就觉得好闻,好看,”话停顿了一会,硬生生接上一个,“好吃。”总算凑够了三好。 看曾嬷嬷擦着冷汗,掐字邹文,一时间笑声不断。 “你们别笑,等我做了梅花糕,炸了梅花团子,酿了梅花酒,保管你们香的咬掉舌头哩。”曾嬷嬷甚是不服气。 慕晏兰忍住笑,“嬷嬷,等你把十八般武艺施展完,这梅林估计就秃了。” 一路笑闹,一行人沿着蜿蜒而上的小径,缓步向上,梅树林很茂密,枝桠时常斜逸出小径,需要抬起树枝才能钻过去,慕晏兰笨拙弯着腰,夹袄被汗水打湿。 慕致刚开始还绷着,后来便玩得不亦乐乎,在枝桠间钻来钻去,脸上洋溢着笑。 不过终究体力不支,走了一会儿,便被奴仆背在肩上。 庄子里管事早就侯在门口,慕夫人娘家姓郑,管事是郑家的家生子,后来成了慕夫人的陪房,帮忙管理庄子。 庄子整洁不失野趣,看来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郑管家笑着迎上来,“老爷夫人,后面的院子都备好了,老奴引你们先行歇息。” 一路上玩闹,倒也有些倦意,他们回到房屋歇息洗漱,不久下人传话,中午准备了烤鹿肉。 慕晏兰的院子就在主院旁边,三间正房,东西各一厢房,院内种着青竹,深秋时节,竹叶边缘微微泛黄,她靠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青竹。 白术端过一碗药,“姑娘,该喝药了。” 慕晏兰脸皱成一团,又是李大夫开的药,“我不想喝,太苦了。” “姑娘,你必须按时喝,李大夫说了,你脾胃虚弱,虚寒瘀滞,只有把身体调理好了,才能瘦下去。”白术义正言辞说道。 “好吧,那你先把蜜饯准备好。”慕晏兰皱着脸,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药汁,好苦。 赶紧往嘴里含一颗蜜饯,轻轻嚼了嚼,蜜饯甜香蔓延,直到苦涩味道散尽,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晚秋时节,晌午不冷不热,凉爽的风穿过枫树林,吹过堂屋。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庄子产的食物,烤鹿肉的香气丝丝袅袅的飘出来。 慕晏兰半天就闻见味道了,李大夫的药别的效果不知道,开胃的效果肯定是有的,平时倦怠不思饮食,现在一闻见香味,就食指大动,跃跃欲试了。 慕镇早就等在一旁,慕大夫人梳洗完,款款走出来,眉如远黛,扶风弱柳,把一旁的曾嬷嬷映衬的更加高大粗壮。 慕镇起身把夫人搀扶到一旁,“怎得穿得如此单薄,曾嬷嬷快去把披风取来。” 曾嬷嬷回院子取了披风,随后站在慕夫人身后,看见烤的外焦里嫩的鹿肉,眼睛亮的发光了。 慕大夫人向来不喜苛刻下人,从来也不拿曾嬷嬷当下人使唤,有时候慕晏兰甚至觉得她们两个就跟姐妹似的相处。 “行了,别瞪着眼瞅了,厨房里还留着,快去吃吧。”慕大夫人嗔了她一眼说道。 曾嬷嬷脚步飞快,钻进了厨房。 慕晏兰看着曾嬷嬷,直觉得好笑,等吃上一片鹿肉,她就没心思胡思乱想。 这烤鹿肉实在太好吃了,鹿肉上抹着蜂蜜,烤的焦黄,再撒上香料,吃起来香味浓厚,鲜香嫩滑,她连着吃了一小盘子鹿肉。 慕致还从未吃过烤鹿肉,这时也是吃的不亦乐乎,一眨眼半盘子就吞进肚子里了。 慕镇吃了两口,便张罗着端茶倒水,叮嘱夫人:“这鹿肉大荤大腥,喝点茶解解腻。” 慕夫人喝完一盏茶,见两人吃了不少鹿肉,还不肯停,便阻拦:“鹿肉大补,不可多食。” 慕致乖巧的不再吃鹿肉,转而吃碗里的米饭。 慕晏兰吃了两口米饭,趁母亲不注意,又偷偷吃了几块。 慕大夫人发现,轻轻瞥了她一眼,她连忙撒娇,“阿娘,就这一回,再不偷吃了。”说完又吃了两片,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乐极生悲,吃完鹿肉后,慕晏兰又被按着喝了一碗酸酸苦苦的消食汤剂。 傍晚时分,慕晏兰围着庄子走了两圈,这是李大夫的叮嘱,气淤血滞,脾胃虚弱,要多走动。 慕夫人听信了,命白术每天傍晚陪着走上几圈。 初冬时节,而慕晏兰觉得仿佛是在盛夏,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后背的褙子被汗水浸透了。 “不行,我走不动了。”慕晏兰抱着前面的木桩子说道。 “姑娘,再走上半里,我们就回去歇歇。”白术喘着气哄她。 白术的状况也不好,她本身就胖,围着庄子走两圈,她觉得腿重的跟灌了铅一般。 “我真的一点儿都走不动了。”汗湿的额发粘在脸颊上,杏眼水盈盈的。 白术看着不远处的庄子,“姑娘,咱们回了庄子就去泡温泉,天然的温泉,可舒服解乏了。” 真的假的? 慕晏兰的杏眼里满是质疑。 “姑娘,我没骗你,真的有温泉。”白术信誓旦旦地说道。 慕晏兰想到温泉,咬牙迈着步子往前走。 一回到院子,取了换洗了衣服,俩人就奔向后院的温泉,温泉是从山上引的活泉水,温热舒适,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慕晏兰一进去,就舒适的喟叹一声,她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浑身的倦意一卷而空。 歇了两日,慕晏兰就开始打听庄子偏僻少人之处。 是的,慕晏兰这次来庄子,除了散心养身子,还是为了藏钱。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万足准备,不起眼的簪钗首饰全部当了,换成银两。 从父亲母亲那里搜刮一些银票,加上她平时积攒的银两,零零星星凑约有八百两。 这些银子和银票被她装在密封好的陶瓷瓶里,混进盛着衣服的木柜带来的。 梦中未来几年时局动荡,南朝并不是一片安宁,西北有柔然雄踞,西南有党项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各个皇子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之下,最苦的就是下面的老百姓。 有了这笔钱,若是出现变故,最起码不会再受饿挨冻。 至于钱藏在哪里呢?她犯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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