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兴佛道,衔池开口说想去护国寺住一段时间,为池家祈福时,池立诚并未阻拦,只关心了几句她的腿,便叫人去安排。 祈福是真,却并非是为了池家,而只是为了宋弄影——郎中给宋弄影用上了最好的药,可成效如何,却只看个人造化。 她想去替娘求一道护身符,再为池清萱也求上一求。顺便,也能躲躲清闲,不必日日分神去应对沈澈。 入了山寺,衔池才发觉,秋意竟已这般浓了。 枯黄的叶片铺满石路,衔池一手被明月扶着,一手拐着拐棍——这些日子养得好,她的脚其实已经能正常走路,不过能拖一阵儿是一阵儿罢了。 寺里的日子极静,白日抄诵佛经,晚间歇下得又早,时间过得飞快。 衔池从进了池家便一直乖觉听话,这许久来,明月的戒心也不由得渐渐放下了大半。更何况是在寺里,衔池日日过得单调,她更没什么好额外留心的。 所以她夜里歇下得也早了些。 第四日,衔池在榻上等到近子时,确认明月完全睡熟,蹑手蹑脚起了身。 这几天来青灯古佛的,心思完全放空,倒让她想起了些别的——护国寺里藏了什么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上辈子,临近东宫大火那段时间,太子同沈澈都在找这样东西。 可她也只是偶然听到了两句,连那东西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只是她能自己来护国寺的机会不多,若这回不趁机找一找,往后怕是更难。 衔池没敢点灯,只勉强借着月光走出去。 满月高悬,风乍起,黑云压了一半月亮,光线就慢慢弱下来。 好在这几日她已经探过周围,此时闭上眼都知道该往哪边走——西北边有几处荒废下来的庙宇,地处偏僻,又无人修缮,杂草都长了半人高。那儿既好藏东西,又没什么人注意,她早就打算从那边找起。 她避着僧人住的地方走,顺利找了过去。毕竟是在护国寺里,即便是已经废弃的庙宇,也比寻常寺庙更静穆些。门是虚掩着的,衔池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厚重的灰尘被门外吹进的风扬起,呛得她咳嗽了几声。里面黑漆漆一片,点上灯的一刹,她无端哆嗦了一下。 许是里面阴冷,刚进门这儿又正是在慈眉善目的佛像正前方,让人心里发怵。 她本来不太信这些,但是重生回来后,却不得不多少信一点。 佛像上结了蛛网,莲座上积的灰怕是有三指厚,但实打实的金身却分毫不显破落,映着灯烛的光,依然有着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衔池走到蒲团前,把手上的灯笼放在一旁地上,也顾不上有些年岁的蒲团上厚厚的一层灰,双手合十,还算虔诚地跪下去。 她在心里念叨了几句,为一会儿要仔细翻找这儿提前告罪,刚打算起身,就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要进来? 她来不及多想,吹灭了灯烛,慌不择路躲进了斜前方的矮橱。橱子里有股陈年霉味儿,她缩在里头,用手捂住口鼻。 兵刃相接的声音突然炸响,吓得衔池一个激灵。 她听不出有多少人,只有刀剑相撞的声响接连不断,间或有利器刺破衣料刺入皮肉的艰涩声响,可始终没人出声。 没有交谈,没有□□。 像是一场训练有素的刺杀。 衔池紧紧捂住嘴,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些让人牙酸的声音上挪开。 这可是在护国寺里,这些人疯了不成? 早知道她就不出来了! 她倒是可以一直藏在这儿——只要没人发现,但她要是没在明月醒之前赶回去,可就不好解释了。 好容易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她按捺不住,轻轻推开一道小缝朝外看去。 门大敞着,满月照进来,照亮一地血色。 粘腻的血犹在地上缓慢流淌,横七竖八的几具黑衣尸身间,只一道身影立着。 他侧对着衔池,脸上半边的银色面具映着幽幽月光,正擦拭着手中长剑。 佛法庄严,金身佛像高坐木制莲台之上,垂眸俯瞰世间,无悲无喜。 他那副银色半边面具上都溅上了血,素色银线的衣袍上血迹团团晕开,触目惊心,宛如自十八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那人倏而微微侧过脸来,正对着衔池的方向。 银色面具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衔池的手骤然紧攥。 她认识这个人。 何止认识,他的身形,他的眼睛,甚至他笑起来时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她都曾被勒令熟记于心。 大周太子,宁珣。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银光一闪,那柄方才还在他手里的长剑铮然插进她藏身的矮橱,甚至切断了她鬓边几缕发丝。 她下意识往后一仰,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出来。” 她是想出来的,但方才那寒芒一闪,像极了镇国公府后院湖边那一支冷箭。 她经历过一回,记忆犹新。在湖中溺毙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上来,连带着心脏都被冻结了一霎。衔池急促呼吸了几口,勉强扒住了橱边。 宁珣没了耐性,两步走过来,拔出长剑,弯下腰一把将里头藏着的人拽了出来。 衔池猝不及防对上他双眼——刚开了杀戒,他眸色阴沉,望过来的视线不辨悲喜,让人瘆得慌。 同他从前望向她的目光一点也不一样。 长剑在他手上泛着冷光,仿佛下一秒便能把她刺个对穿。 她冷不丁被拽出来,根本站不稳,摔坐在地,再抬眼对上的便是尚带着血迹的剑尖。 生死攸关之际,她却只想起最后东宫的那场大火。 那是她头一回忤逆了池家的命令,在意识到他们终于要下杀手时,她不管不顾跑回了东宫。 火势浩大,她赶到时,只见烟尘缭绕而上。事出突然,冲动之下她迎着火光冲了进去。 里头的黑烟太浓太呛,她穿行火中,捂着口鼻,有一霎似乎远远看见了他。可烟尘迷了眼睛,衔池努力辨认着,焦急喊了他一声,远处那人在火光尽头转身——刹那间,一块正燃着的横梁坠落在她跟前。 她退开几步,再抬头时,便不见了人影。再后来,她意识模糊,不知被谁救出来,才捡了条命。而从里头活着出来的,只她一个。 衔池再有意识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她望着火光被一点点浇灭,看着自己烧焦的裙角,心里想的是——若是方才给她足够的时间反应,她不会闯进去。 毕竟,她进东宫,为的就是这一场火。 眼前人同记忆里火光尽头那道身影重叠在一处。 宁珣看见她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才注意到眼前人过分苍白的脸色。 看这样子,估摸着是早在他们交手时就吓着了。胆子这样小,倒不像是谁家派来的暗探。 宁珣索性收了剑,蹲下身来看着她,声音仍发冷,“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他该是服了什么改变声线的药。 他探寻的目光太过强烈,带着些咄咄逼人的质询。衔池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还能是什么人,香客而已,在寺里住一段日子,好......”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力度大得像要卸掉她下巴,强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银色面具上有一滴血沿着纹路滑落下来,滴落的那刹,她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磕磕绊绊说完:“好祈福祝祷。可是人太多了,我想求个护身符,怕排不到,又听人说,这边虽然废弃了许久,但佛像还在。” 她的话半真半假,但胜在语气真诚。 宁珣轻笑了一声,松开手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结着蛛网落满灰尘的旧佛像,“所以你对着他求?” “不都是在佛前跪上三天,这佛像同其他的又有何不同?” 宁珣多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深更半夜?” 衔池从地上爬起来,“夜以继日,岂不是更有诚心?”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却恰好能叫宁珣听见:“何况本来就睡不着,闷都闷死了。” 她太熟悉宁珣,从他收剑的那一刻起,他便对她没存杀心。何况她也确实没看见什么——那群来行刺的人训练有素,一个字都不曾吐露。 想到这儿,她多看了几眼地上的尸体。 他微微仰头看那尊佛像,却不见半分虔诚,察觉她的目光瞥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手指在剑鞘上叩了两下,末了淡然问道:“还不走?不怕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早在我进门的时候就动手了。”那群人能找到这儿,想必是他一早就在这里了。 衔池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好在她一进门没急着翻找东西,而是对着佛像拜了拜。不然今日这话,怕是圆不回来。 “这时候动手也不晚。” 衔池被他一噎,愕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了一声,却没再看她,“晚上好好待在房里,你的诚心,也不缺这一时半刻。” 她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不好。按她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她是不会上赶着触霉头的。 衔池绕开血泊,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推门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幽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光线下,他站在佛下蒲团边,慢慢擦着手掌血迹,左手动作却不太自然。 她方才就觉察到了,他身上有伤。 衔池犹豫了一下——她记得明月是备了伤药的。 要不要偷偷给他送点来? 宁珣停下动作,往她那儿瞥了一眼。衔池立马转回头,迈出去还不忘替他将门掩好。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上辈子这时候她也没见过宁珣,他后来不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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