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将客栈的厢房门关上,在软塌上跟桑皖凝抵足而谈, 姜雪宁细细地讲了这一世发生的因果轮回, 桑皖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傻?生离死别不是结束,而是告别而已。” 姜雪宁撅起嘴“我不管,就是难过” 桑皖凝瞥见姜雪宁眼底泛红,淡笑着给她擦去泪痕, “傻瓜,死亡才不是一个人的结局,利刃出鞘挑断心脉不算结束,毒酒一盏下肚搅碎五脏六腑不算结束,被所有人都遗忘了才算彻底消失。” 桑皖凝轻轻拍了拍姜雪宁的脑袋,“你选了帝师大人是对的,选他才能做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姜雪宁。” 姜雪宁笑“你说的对,他很好。” 桑皖凝咬着桂花糕,“所以你不想当皇后了?” 姜雪宁舀了一勺酒酿圆子尝尝味道,倒是不错,她笑意愈深,叹息一声 “所以,皖凝,这一世重生,我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想像生前相见恨晚的芳吟一般,走遍山河故里,看看外面别样的繁华落尽。” “是该跟帝师大人一览青山远黛,方才看得到外面的重峦叠峰,山清水秀。” 桑皖凝笑吟吟地将桂花糕递给姜雪宁一块,瞥了眼门外那抹琼林玉树的身影,揶揄道 “宁宁,你同帝师大人怎么还没有子嗣?” 姜雪宁面红耳赤地上前捂住桑皖凝的嘴,“嘘,我们还未成婚呢。” 桑皖凝噢了一声,抚上姜雪宁微凉的手,“那我等着帝师大人许你的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姜雪宁彻底败在桑皖凝的疯言疯语下,她叹了口气, “谢危可不是好惹的,他才不做散诗文集里平庸的尾章,他要做就做禁书里最惊世骇俗的那一章。” “那就是疯批独霸一方的腹黑男主的剧本了,那你就是见我尤怜的女主剧本,啧啧啧,听上去就是爽文啊。” 姜雪宁听得头绪混杂,就没接话。 桑皖凝悠然自得地拿起桑落酒,给姜雪宁斟了一盏,“桑落酒在玉门关是每年初雪酿的,你尝尝?” 姜雪宁端起一盏,抿了一口,“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入口甘甜、清香纯正、倒不像是酒。” 桑皖凝淡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是我亲手酿的,多放了些桑葚,桑椹熟落之后制曲,九月九日桑叶落时用曲和水酿制,酿成后封存,经过叶落枝枯之秋冬,到来年桑椹成熟时再开封,我就知道你喜欢。” 姜雪宁极少喝到如此绵甜清澈的酒,还是果子酿的酒,她便多饮了几杯。 “洛阳极少见到这样的皑皑白雪,过几日我们再回洛阳好不好?到时候我铺开人手把西域生意分几成到中原,到时候我岂不是小富婆了,哈哈哈” 姜雪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桑皖凝这失心疯怕是治不好了,只盼着吕显那厮能适应,诚然,即便适应不了也是他要受得。 “皖凝,我真觉得你有时候说的话,都是我没听过的。” 桑皖凝嚼着嘴里的酒酿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是自然的,我本就不是你们这的人啊。” 姜雪宁也拿了块酒酿酥,好奇地看着桑皖凝腰间缠着的镶着玉石的绸带,“这是什么?” 桑皖凝噢了一声,“这是我自己做的束腰带,你们这腰带松松垮垮的不能塑型,我就用绸缎料子跟鹿皮做了两条,等会我从马车里给你拿两条。” 姜雪宁没听懂“束腰是什么意思?” 桑皖凝讪笑着,用姜雪宁能听懂的方式讲解一番,姜雪宁约摸听懂就是让腰身更纤细的腰带。 姜雪宁晃了晃桑皖凝的手,“那你教我,我也要给谢居安做一条。” 桑皖凝意味深长的看着姜雪宁,“宁宁,你动作快些,我等着做义母。” 姜雪宁没听清桑皖凝的话,而是搁下了手里的玉酿酥,嘟囔着“房里怎么这么热,是烧了白檀碳吗?” 桑皖凝刚想说什么,吕显在厢房外叩了叩房门,“姓谢的叫姜二姑娘过去。” 桑皖凝应了一声,将厢门打开,“吕照隐,你备了什么好吃的?” 吕显将熏了香燃着木碳的手炉塞到桑皖凝怀里,“你爱吃的甜口菜,我都让后厨备下了。” 桑皖凝神色自若地推开吕显的爪子,“宁宁她好像吃玉酿酥吃多了,又喝了不少桑落酒,你去找谢先生来看一下有无大碍。” 吕显嗯了一声,往左侧厢房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回来,将手里的账簿递给桑皖凝, “皖凝,等回了洛阳之后的商铺生意我都列好了明细,等会你看下有无不妥。” 桑皖凝一愣,随即接过账薄,紧蹙的眉头在吕显看来甚是揪心,他一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而桑皖凝这般眉如远黛,丹凤眼微垂,唇红齿白的女子皱一皱眉,他都要心疼三分。 吕显不懈“怎么了?” 桑皖凝神色有些僵硬,“我还没想好去了洛阳如何着手经商,是开酒楼,盐场钱庄,还是再想着旁的法子?” 吕显笑“你若想要,你来接手洛阳的吕氏商号。” 吕显祖籍金陵,南北通商,第一商号吕字便是在他手下做起来的,后来跟谢危联手,还接手了部分皇商的农庄钱庄。 桑皖凝眼前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骗人,只是我想的都是些新鲜的法子。” 吕显屈指敲了敲桑皖凝的额头,“你这话说的,我就这般小气?你若有想法,便放开手去做,我给你兜底。” 桑皖凝瞥见一抹墨色,清了清嗓子,“谢先生可算是来了,宁宁正醉了酒,有些神志不清呢。” 谢危缓步上前,眉似远山,淡然一笑 “无妨,她见着你,心里欢喜,小酌两杯也是怡情。” “谢先生果然是圣人风骨,宁宁有帝师大人护着是妥帖的,我们就先回厢房了。” 桑皖凝笑了笑,侧身让谢危进了厢房, 谢危踏进厢门后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宁二倚在软塌上,双颊绯红,抬起朦胧似水的眼眸看向他,“谢居安……” 姜雪宁端起酒盏,示意谢危接过,“你尝尝,这桑落酒很好喝的。” 谢危好脾气地接过来,轻抿一口,“宁二,你这酒量真是差得一塌糊涂,连果子酿的酒都能醉。” 姜雪宁从软塌上站起来,摇摇欲坠的手轻轻拂过谢危那犹如鬼斧神工般经心雕琢的脸,笑吟吟道, “谢居安,你长得真好看。” 谢危狭长的眼眸如潺潺潭水般望着眼前的人儿,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哄道 “宁二,去喝些醒酒汤好不好?” 姜雪宁动作自然地抬手环上谢危的脖颈,在他颈侧轻轻蹭了蹭“谢居安,我饿了。” 谢危轻笑一声,“那就用膳。” 姜雪宁如柔荑的手轻轻摩挲着谢危的衣襟,“那我要吃栗子爆鸡,清炖肥鸭,榛子酥,还有酥脆樱桃肉。” 谢危失笑,“刚来玉门关就想京都的那些好吃的了?” 姜雪宁抬起懵然无知的小脸,凑近谢危棱角分明的脸庞,动作极轻地吻上去, 谢危一顿,微凉的手轻轻推开姜雪宁的额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胡闹,醉了酒就能这么乱来?” 姜雪宁攥紧谢危的袍袖,不依不饶地“谢居安,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我,今日还不允许我胡闹?凭什么?” 谢危叹了口气,没被撩起火星,倒是被姜雪宁磨得有些头疼,他语气平淡, “宁二,还要不要用膳了?” “要的。”姜雪宁乖乖的喝了两碗醒酒茶,谢危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他将人放在软塌上,弯腰给人穿好鞋袜,又不放心地给人披上鹤氅。 “先生……”姜雪宁清醒了不少,胆怯地低着头不敢看正襟危坐的某人, 谢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普洱贡茶,“现下酒醒了还饿吗?” 姜雪宁掩面一笑,水杏似的眸子微眯“当然饿啦,先生陪我一同用膳。” 谢危深邃高耸的眉眼间缓下几分柔和,“那便走吧,照隐等得久了。” 姜雪宁跟在谢危身后走出了厢房,谢危故作淡定地停下脚步,姜雪宁不慎撞上谢危,姜雪宁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愤愤不平道 “谢居安,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谢危淡然一笑,抬起下颌“你瞧。” 姜雪宁向楼阁下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吕显正殷勤地给桑皖凝夹菜,还给她递了碗赤豆酒酿圆子。 姜雪宁不懈,“咦?” 谢危“吕显是动了真情,要不要赌一赌桑皖凝几日松口应允吕显娶她?” 姜雪宁失笑“先生竟也这么八卦。” 谢危眯起眼眸,“宁二,编排先生是不是皮痒了?” 姜雪宁大着胆子伸手掐了一把谢危的侧腰,“谢居安你摆什么先生架子?” 谢危莞尔,轻轻捉住姜雪宁的手腕,“宁二,是不是最近没练琴了?所以这般胆大妄为。” 姜雪宁缩了缩脖子,语气故作娇弱“先生,学生只是活脱了些,不管学生性子多活脱都要由着学生胡闹。” 谢危“为何?因为我是你郎君?” 姜雪宁双颊绯红,捂住谢危的嘴,“不许说,谢居安,你最坏了。” 谢危淡笑,“嗯,还总是折腾你,把你弄哭了还要欺负你。” 姜雪宁似乎有些愠怒,谢危见她眼尾泛红,心底一软,放柔了声音哄她 “是先生不好,今日就罚先生给宁二做桃片糕,好不好?” 姜雪宁拽住谢危的衣袖,“真的?” 谢危失笑,“我何时骗过你?” 前厅桌前的吕显津津有味地看着楼梯上绵绵不休的二人, “二位,能用膳了吗?我快饿死了。” 谢危抖了抖墨色的袖子,“吕照隐,你上辈子该是饿死的。” 吕显讪笑着撂下竹筷,“姓谢的你不饿也不让姜二姑娘吃,真是过分。” 姜雪宁笑吟吟地在檀木桌前坐下,执筷夹了块糖醋小排,赞不绝口“好吃,酥脆可口。” 桑皖凝盛了一碗酥油牛乳茶递给姜雪宁,示意她尝尝味道,“边关寒冷,这个最暖身子了。” 姜雪宁舀一勺酥茶尝了一口,入口即化的香酥厚乳很是浓郁,“好喝。” 谢危夹了些炊龙井虾在面前的碟子里剥好,然后拿锦帕擦了手,将瓷碟搁在姜雪宁面前,“这虾是鲜活的,所以味道应该不错。” 桑皖凝一脸羡慕地旁观着,又瞥了眼自己一侧的吕显正啃着荷叶焖鸡,“吕照隐,你看看人家谢先生。” 吕显“……??” 桑皖凝连连叹气,姜雪宁给她夹了块油泼鹅块,安抚道 “怎么这也要骂一骂吕老板。” 桑皖凝往姜雪宁那边挪了挪,“还是宁宁对我好。” 姜雪宁专注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刚出锅的馄饨有些烫嘴,“皖皖你尝尝这鲜虾馄饨,味道比京都好吃多了。” 谢危瞥了眼姜雪宁碟子里的半只蒸蟹,抿了口茱萸酒“冬日少食蟹,蟹性寒。” 吕显附和,“是啊,有道是茱萸酒暖腹辟恶消百病,延年胜过枸杞羹。” 姜雪宁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舀着蟹壳里的蟹黄, 谢危蹙眉,刚想开口就被桑皖凝截了话。 “宁宁,你要是喜欢吃蟹,我给你做蟹黄汤包好不好?”桑皖凝眨了眨眼,咬了口糖醋小排。 姜雪宁没听过桑皖凝说的什么蟹黄汤包,她只点头,“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桑皖凝满意地揉了揉姜雪宁的脸,“还是宁宁最疼我了。” 谢危不出声地吃着碗里的玉井饭,他夹了块金陵板鸭,“边关天寒地冻的,菜肴味道倒是不错。” “先生尝尝这个茄子。” 姜雪宁殷勤地给谢危夹了几块酥脆茄条,又给他盛了碗茯苓松茸鸡汤,“先生,我等会能不能去看雪啊?” 谢危舀了勺鸡汤,嘴角一勾,“怪不得这么乖,多穿件棉衣拿着暖炉…” 姜雪宁期待的目光如炬,急迫地等着谢危的后半句话, 谢危瞥了眼急不可待的某人,嘴角笑意愈深,“想玩便去玩吧。” “先生最好了。”姜雪宁笑吟吟地捧起瓷碗,喝了大半碗茯苓鸡汤之后就戳了戳桑皖凝的胳膊,桑皖凝停下正在正在扒虾的动作,“嗯?” 姜雪宁眨了眨眼,“我先去拿鹤氅,你快点吃,咱们去你说的大漠雄关看雪。” 桑皖凝将扒了半只的虾丢进吕显碗里,直接拿帕子擦了擦手,“好,我跟你一起去。” 姜雪宁挽着桑皖凝的胳膊踩上楼梯,二人从一见面就在窃窃私语,关系好得就像孪生姐妹似的。 姜雪宁将鹅黄色斗篷披在桑皖凝肩上,莞尔“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也不知道边城是怎样的光景…” 桑皖凝给姜雪宁披上狐白裘,又塞了个散着熏香的暖炉, “千年沧桑,玉门关位于敦煌西北处大戈壁滩上,是丝绸之路通往西域的最后一个关口,多少人带着货物怀揣梦想带回财富,也有多少人出了关口就再也没有回来。” 姜雪宁钦佩地看向桑皖凝,眉眼弯弯“皖皖你好厉害呀,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桑皖凝抬起下颌,她噙着笑攀上姜雪宁的肩,“怎么这一世的宁宁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姜雪宁步伐轻快地走到廊下,她一眼便看到马厩里一匹仰头嘶鸣的踏雪乌骓,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姜雪宁上前几步抚上那匹照夜玉狮子的鬃毛, “皖皖,这一看就是吕显的手笔。” 桑皖凝将马厩的栅门打开,将那两匹马牵出来,“对呀,你摸的那匹叫初七,这匹踏雪乌骓叫赤壁。” 赤壁似乎很是喜欢桑皖凝,一直用耸立的耳廓蹭桑皖凝的胳膊, “好啦,赤壁,我这不是带你去放风嘛。” 桑皖凝一颦一笑都落在姜雪宁眼里, 桑皖凝一手挽上缰绳,动作熟练地纵上马背,将初七的缰绳递到姜雪宁手边,轻言细语地说道, “宁宁,初七性子最是温和,你定会喜欢。” 姜雪宁扶着嵌着翠玉的马鞍,依葫芦画瓢地跃上马背,“我学过骑马,谢居安教的,当时我学得认真。” 大氅下的袄裙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 姜雪宁懈了手上攥着缰绳的力,另一手挥下上好牛皮制成的鞭子, “初七,咱们去追上赤壁。” 一骥白马驰骋疆场,马背上的女子薄妆眉黛青颦亦沉鱼落雁, “宁宁,你怎么骑得那么快呀?” “这外面的天地自由自在的,我很喜欢。” 桑皖凝的赤壁动作轻缓在雪地中踱步但姜雪宁并不喜欢按辔徐行,而是畅意于自由不羁地疾跑在大漠的深沟浅壑中, “皖皖,你看,那是不是你说的大漠雄关。” 姜雪宁跃马扬鞭,手中的鞭子指向西北方向的一处, 桑皖凝抬眸望去,那便是史书上河西走廊最重要的关隘遗存了, “不错,那便是玉门关的汉长城遗址。” 姜雪宁只觉得茫茫苍白中屹立的阳关,巍峨壮观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姜雪宁勒紧缰绳,初七稳稳伫立于石碑不远处,“皖皖,你说,阳关跟玉门关到底有何不同?” 桑皖凝追上来,也被眼前堆银彻玉的阳关惊了心神,她纵下马背,莞尔一笑“这般银装素裹的地方如同另一个世界,玉门关相对阳关来说更为古朴和有沧桑感。” 她将姜雪宁扶下马背,桑皖凝与上一世很不同,她上一世只擅长经商之道这一世她在西域习武在江南经商。 姜雪宁有些不懈,“皖皖,这一世你是怎么想到习武的?” 桑皖凝思虑片刻,侧身看向姜雪宁,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她上一世只能苟且偷生,护不住她。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要更强大,更护得住她,可她却没想到这一世有帝师大人在姜雪宁身侧庇护,或许帝师大人上一世就情深而不自知了。 “宁宁,这一世我想有能力保护我所爱之人。” 看着桑皖凝嘴角上扬,姜雪宁似乎有些触动心弦,她随即淡淡一笑, “那吕显呢?你对他有无情意?” 桑皖凝失笑,“这大半月的相处,他的幽默风趣知识渊博,经商头脑都很是不错。可我还不能给你一个答案,我不能因为家世样貌去爱一个人,我若爱他定是因为他便是他,站在那里我便动了心。” 姜雪宁一手攀上桑皖凝的肩,一手捧着暖炉,她将脸埋进桑皖凝肩上鹤氅的绒毛里,“你说得对,我喜欢谢危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也不是因为他谪仙般的模样,只是因为他是谢危。” 桑皖凝约摸算了算时日,“你跟他第一次见面是从乡下回京路上吧?” 姜雪宁应道“是,跟上一世一样,我本想躲开他,可是我还是于心不忍。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世子,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他偏坠入深渊,在阴诡地狱里未雨绸缪算计人心。” 桑皖凝唏嘘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皇族世家竟做出那般丧心病狂的事情,稚子何其无辜。” 姜雪宁眼底一片漆黑,她恍惚间想起那日大殿上谢危手持利刃,面色凝重,神情清醒, “当日在大殿上,我选了长公主殿下是因为她仁善,她还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爱世人的长公主。 当日的谢危仿佛谪仙一般,面色自若,我不是为了权衡大局才选了谢危,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上一世就连沈阶我都是算计过的,张遮与我白瓷有瑕,可我若是不嫁给谢危,谢危定然对尘世了无生念,我不想他死。” 桑皖凝微凉的手轻轻拂过姜雪宁的侧脸,从袖口里摸出一包牛皮纸裹着的牛乳桂花糕,“快尝尝,趁热吃。” 姜雪宁惊愕地接过牛皮纸,温热的气息暖热了她的手,“这是从哪儿来的?” 桑皖凝娇俏的眉眼带笑,“你猜。” 姜雪宁拿起一块糕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糕点入口即化,“很好吃哎。” 姜雪宁从未见过桑皖凝口中的海东青,她有些好奇“是猎鹰吗?京城里还未曾有过。” 桑皖凝唇角勾起,“是啊,‘健捷比海东青鹘’,我的海东青是草原上的矛隼,它在西域救过我。” 姜雪宁攥着缰绳的手一顿,“皖皖,你在西域出过意外?” 桑皖凝清了清嗓子,挥下上好的马鞭,“是鞑靼人在西域奸淫掳掠,一度曾独霸一方,幸好京都念慈援兵于西域,方才解困。” 姜雪宁心底猛地一陡,她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可有说不出何处有不妥。桑皖凝往回程方向慢行,她将暖炉塞进怀里,回眸看向纵上马背的雪宁,“宁宁,我们去集市买叫花鸡,你肯定没吃过。” 姜雪宁连听都未曾听过,她将狐白裘的绒毛领子束紧,她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块牛乳桂花糕,“你说的是江南的菜肴吧?” 桑皖凝“对呀,就是我们江南的菜肴,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域跟玉门关呢,当然是因为我这个江南城长大的桑家小姐带来的秘方。” 姜雪宁嗤笑一声,“你把桑家秘方偷出来啦?” 桑皖凝蹙眉佯装生气,“怎么能叫偷呢?是拿的,哈哈哈,不过阿姊不知道是我拿的。” 姜雪宁笑意愈浓,手里的缰绳松懈几分,“你还说不是偷拿的呢,你桑家姐姐要是知道非罚你不可。” 桑皖凝勒紧缰绳,赤壁稳当地停在客栈廊前,她一眼便瞧见站在阁楼上的一袭青黛貂氅,“你看你家帝师大人像樽望妻石。” 姜雪宁也抬眸望去,她嘴角勾起,“谢居安,你怎么不在房里待着?” 谢危淡笑,嗓音低沉“宁二,阳关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好看么?” 姜雪宁莞尔,“好看呀,谢居安你们要同我们一起去集市吗?” 吕显将狐裘披上,朗声道“当然要去,听闻玉门关的集市有江南特色菜肴。” 谢危随在吕显身后,嗤笑一声“你应当问江南那位,这西域荒芜之地的生意可都出自她手。” 谢危快步走到初七身侧,将人从马背上抱下,姜雪宁稳稳扑进谢危怀里,“谢居安,我在阳关见到了北岷山的白额雁,他们应该是去西域草原的,途径此处。” 谢危失笑,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姜雪宁的脑袋,动作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北人谓之‘霜信’,亦有诗云‘故国霜前白雁来’。” 姜雪宁在谢危颈窝里蹭了几下,脸上是娇俏的笑, “谢居安,你读得诗句众多,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谢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抖了抖鸦雏色长袍袖子,“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怎会瑶台月下逢。” 谢危从兜里摸出一绛紫色锦囊,递到姜雪宁手里, “以后外出不能不带银子,倘若没银子是要被扣在铺子上的。” “谢居安,有你在我身侧,我还用得着担心?”姜雪宁抬起姣好的脸庞,嗓音里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 谢危叹了口气,搂着姜雪宁腰肢的大手扣紧,“傻宁二,回京之后,你跟姊妹们上酒楼船坊画廊游玩我还能跟着不成?” 姜雪宁心底的慌乱少了些,她定了定神,“我怕你说你不在这样的话,谢居安,以后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谢危心底一软,微凉的薄唇贴上姜雪宁的额间,他喃喃道,“好。” 桑皖凝跟吕显早就走到北门集市了,二人一路上窃窃私语 “你说,宁宁快生辰了,谢先生会献上什么呢?” “我赌他会献上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麟角凤觜。” “我赌他会送宁宁凤冠霞帔。” “你是不是傻?赐婚是在年后开春,姜雪宁生辰可就这几日了。” “哦,也对,那我赌他送奇珍异宝” ………… 一行人在北门集市闲逛了许久,姜雪宁一路上品尝了许多糕点佳肴,每样她都只尝两口,剩下的就用牛皮纸裹了撇到谢危手里,谢危索性拆开牛皮纸尝了尝荷叶鸡,“味道不错。” 吕显也拿过一只椒麻鸡腿,咬了一口,汁水饱满入口鲜香,赞不绝口“确实不错,可这秘方都是哪儿来的?” 桑皖凝往嘴里塞了块油炸糖糕,她将沾了油的手往吕显长袍衣角上一抹,“自然是我的秘方,这些集市的商铺倒是有桑叶图纹的皆是我桑家的加盟分店。” 吕显噢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啧啧啧地掏出锦帕擦了擦衣角,“哎?你怎么会想到将分号弄到这偏僻之地。” 桑皖凝蹙眉,“偏僻荒芜之地就不算是上京的地界吗?如今玉门关,西域都归属京都,怎能置边关百姓生死存亡于不顾?” 姜雪宁也觉得十分有理,附和道,“若是鞑靼来犯,必要保边关西域周全,绝不能做狼心狗肺之辈,边关依附京都后,自然是想有所仰仗。” 谢危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覆上薄唇,“自然不会让边关自生自灭,只是长公主如今政务繁琐,思虑不够周全之处也要理解。” 姜雪宁瞥了眼嘴角噙着笑的某人,语气颇为不满,“谢居安你也是一朝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没想到边关苦寒之地的民生?” 谢危敛了笑,“谢某一不是皇亲贵胄,二不是长公主的太傅帝师,怎么要为长公主收拾烂摊子?” 姜雪宁嗓音软了几分,拽了拽谢危的袖角,“你就不能少编排些长公主?” 谢危啧了一声,皱着眉将袖子从姜雪宁手里抽出来,“你整日里左一句长公主,右一句殿下也就罢了,偏那没长进的还是个只知道撺掇和离的。” 姜雪宁殷勤地将茯苓糕捧过来,她信誓旦旦地开口,“这些时日我已经明了我自己心意如何,帝师大人样貌绝伦,比花魁公子要厉害许多。” 谢危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耳廓泛红,“这些话也是能诨说的?” 他伸手将人扯进怀里,下颌抵在姜雪宁脑袋上,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我总怕你有一日舍弃我。” 姜雪宁似乎有些动容,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会轻易弃谢危而去,谢危已是她最最喜欢之人。 她明眸皓齿,笑得灿烂浓烈“谢居安,我最最喜欢的已经是你了,恐怕再有……” 谢危心底一陡,“再有?” 姜雪宁勾唇一笑,“若是再有最最喜欢之人该是你我的孩子,若是女儿我便多疼她些。” 谢危淡笑着拿起一块茯苓糕,“若是儿子便丢给燕临,让他也做个年少轻狂的小将军,日后带兵杀敌。” 姜雪宁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极浓,她牵上谢危温热的大手,二人十指紧扣, 痛,泪光点点。 “宁二…” 姜雪宁蛾眉宛转,檀唇点朱,浑然天成的妩媚却浑然不觉,她朱唇轻启“谢居安,你怎么不抱我。” 姜雪宁慵倦地将纤纤素手攀上谢危的脖颈,“谢居安,你看我作甚?” 谢危唇角勾起,温热大手覆上姜雪宁的侧庞,“我的宁二,很美。” 姜雪宁眼帘掀起,困倦不堪的模样惹人怜爱,嗓音婉转,“我好困,谢居安。” 谢危失笑,将人揽进怀里,“睡吧” 姜雪宁将头埋在谢危颈窝里蹭了蹭,约摸着半刻便呼吸平稳了, 夜色眷浓,繁星缀在茫茫暮色中, 洛阳—— 藕荷将纱帘掀起来,她将铜盆端来,用温水浸了帕子给楼兰卿擦了擦脸,“公主,卵时一刻,方尚仪已经在奉宸殿侧殿侯着了,您今日要学女诫。” 楼兰卿诧异地睁开眼,“才卵时?我不想学女诫。” 藕荷轻笑出声,“昨日跟燕小将军泛舟游湖甚是有兴致今日怎么蔫了。” 楼兰卿打着哈欠起身让藕荷将兰苕色宫装给她换上,就连锦鞋上的花纹都是金丝勾勒的, 楼兰卿漱了口,想起姜雪宁,随口一问“藕荷,今日宁宁该进宫了吧?” 藕荷行礼应道,“是,今日谢帝师进宫议事,姜姑娘该是会来看公主。” 藕荷将花钿贴上楼兰卿的额间,楼兰卿揉了揉困乏的眼睛 ,“走吧。” 到了侧殿,方尚仪恭恭敬敬得行礼 “婢子参见公主,今日女诫的内容是女子的言行得体。” 楼兰卿听得头疼,藕荷扶着她入了座,她单手撑着头,坐在软垫上, 方尚仪开始了长篇大论“女子贞静幽闲,端庄诚一贞固、沉静、幽淑、闲雅、端楷、庄肃、诚实、存一。孝亲、敬长、明察、慈淑、和睦、温柔、恭顺。谨言慎行缄口内修,重诺无尤,宁其心,定其志,和其气,守之以仁厚,持之以庄敬,质之以信义。素淡养性,奢糜伐德。世人所误:心志为习气所移,而不能帅之以正;道理为□□所迷,而不能御之以礼。积德迁善,宽柔、恭顺、贞良、安静、心态平和,度量宽宏无嫉妒之心,仁厚慈爱无害人之念,遵守礼义无娇纵僭越之行,敬承先训无过衍违背之失。睦亲慈幼,有姑息以为慈,溺爱以为德,是自蔽其下也。伦常关系,敬为孝之本,养为孝之末………” 楼兰卿早已听得昏昏沉沉,手中的狼毫笔戳在女诫上,墨迹阴了一片, 方尚仪恼怒道“女诫是我朝女子从小便学的,请公主认真些听教。” 一旁的礼司教宫女手持紫檀木板,“楼兰公主须明白我上京的规矩。” 姜雪宁的声音在奉宸殿外响起,“楼兰,我给你带了泸溪河桃酥还有云南鲜花饼。” 楼兰卿思绪猛地回拢,她仿佛见了菩萨一般,“宁宁,你可算是来了……” 姜雪宁踏过殿门,一手拎着果子桃木盒,一手攥着一卷画纸,“这是我从吕显那抢来的江南烟雨画得最好的一位老先生的遗迹,是从玉门关回来给你带的礼物。” 楼兰卿掀开画卷,一眼就被江南烟雨绵绵不绝如缕的水墨画所吸引,“真好看。” 姜雪宁将食盒掀开,她将碟子搁在桌上,楼兰卿诧异地看着碟子里的奶月饼,“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是不是阿皖回来了?” 姜雪宁轻笑出声,瞥了眼前殿的殿门,“还不快出来?她都猜到啦。” 桑皖凝掂着裙摆踏过殿门,莞尔一笑,“哎呀,真无趣,阿卿每次都猜得极准。” 楼兰卿起身朝桑皖凝奔去,“阿皖。” 桑皖凝一把抱住楼兰卿,眼眶湿润,“你嫁来中原腹地,我日后就住在洛阳,我们日日都能见面,你也不是一个人了。” 姜雪宁也附和道,“是啊,我们陪着你,你不要怕,这里虽比不上草原一望无际的辽阔,可是燕临也不会将你一直据在后院中的。” 楼兰卿眼里噙着泪,“宁宁,阿皖,我还以为我在上京除了我心心念念的小将军,再找不到第二个知己了。” 桑皖凝附耳过来,“明日是宁宁生辰,所以我们紧赶慢赶可算是回了洛阳。” 桑皖凝将手上的妆奁桃木盒递给藕荷,嘴角噙着笑,“这是西域彝族王让我带给你的一套珠翠,他说若是你不愿嫁,他就带你回家。” 楼兰卿掀开桃木盒,眼眶泛红,轻笑“舅舅他待我一向都是极好的,阿爹现下退任多了许些时间陪阿母游山逛水,不知道舅舅能否应对自如。” 桑皖凝将一封书信递给楼兰卿,楼兰卿忙拆开略过了一遍内容,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交代藕荷收好。 楼兰卿喜不自胜的模样倒是惹人疼爱,眼底的泪轻轻划过脸庞,姜雪宁忙不迭地拿锦帕给她擦拭着泪珠, “楼兰莫要哭,是想家了?” 楼兰卿勾起唇角,她有些羞涩地掩面“宁宁,我不是想家,是鞑靼未曾因西域与上京联姻而起兵,那草原儿郎就可以借此机会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诸事顺遂。” 姜雪宁似乎没听太明白,她重复一遍“鞑靼曾起兵犯西域?为何消息并未传到洛阳…” 桑皖凝也不解地看向楼兰卿,“这是为何啊?” 一旁的藕荷恭敬地行了一礼, “回禀二位姑娘,我们姑娘对西域诸多事宜并不知晓,可奴婢知道先帝在时,西域曾向京城求援,可直至捷报传回西域王庭,大乾也未曾派出一兵一卒。” 姜雪宁姣好面容上尽是百转千回的惊愕,“未曾有一兵一卒……” 楼兰卿的语气里压制着愠怒,“那一仗,我西域死伤数万,天山脚下的雪也被血染红 化作绵延不绝的血水。” 楼兰卿眼帘掀起,眼底满腔热忱已平淡不少,“我来大乾本是想问先帝,为何如此情寡义,可先帝身亡,我草原儿郎尸骨也已入土为安,我便不再提及。” “……”殿内三人一时半刻都顿住了,藕荷和莲儿在一旁也不敢言语,“这奉宸殿今日真是好生热闹阿。” 沈阶爽朗的笑声划破寂静,姜雪宁一眼便瞧见了踏进殿门面上淡笑的谢危,桑皖凝打量二人一番,赞叹道, “谢先生的一袭烟墨描金广袖氅衣倒是与姜雪宁身上的烫金绣纹月笙花簇诃子裙甚是相配。” 姜雪宁有些娇羞地躲到谢危身后,谢危将薄纱披帛绕上姜雪宁的肩,他触及姜雪宁微凉的手背,微微蹙眉, “宁二,你的手怎么这般凉,可是殿内碳火燃得不足?” 姜雪宁将纤细的手从谢危温热大手中抽出,掩面遮住半张脸,“谢居安,殿内的银骨炭燃得极足,惧寒之人又不是我,为何只摸我一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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