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被这话逗笑,将人拽进怀里,伸手掐了掐姜雪宁软糯的脸蛋,皎白狐氅将怀里的人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骗子,就你嘴贫。” 一侧的沈芷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才本宫听到楼兰公主曾说并无一兵一卒援助,为何宫中编撰并未有记典。” 楼兰卿不懈,她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编撰未曾有记典,怎会如此?” 藕荷面露难色,“西域王庭绝对曾派兵求援,只是大乾不曾支援……” 沈芷衣神色有些凝重“怎会如此…” 沈阶打断二人谈话,手上一卷典书轻轻敲了下沈芷衣的胳膊,“皇妹,移驾内阁与诸位辅臣商议此事可好?” 沈芷衣神色缓和几分,率先踏出殿门沈阶朝着楼兰卿一拱手,“楼兰公主,随我一同往内阁议事。” 楼兰卿回了一礼,“西域如今也是大乾子民,我身为嫡公主,理应为君分忧。” 姜雪宁怔怔地看着几人踏出奉宸殿殿门,刚刚还在一旁的桑皖凝不知何时一溜烟跑了, “这群人也太不仗义了吧…” 谢危淡淡一笑,“你是要去内阁还是同我去后花园赏花?” “谢居安,我也能入内阁?” 姜雪宁颇为惊愕地抬眸,巴掌大得小脸被雪狐毛领子大氅衬得面若玉盘,她软糯的嗓音拨乱谢危的心底最深处,扰乱得他有些情难自抑, 谢危眉间紧蹙,深不可测的眸底潋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进不得区区一内阁楼庭?” 姜雪宁一愣,她才不想跟那群古板的朝臣打交道呢,上次就是卢家辅臣上奏弹劾女子进私塾是为抛头露面,女子身处闺阁,方才能落得周全名声。 “谢居安,我们回府吧,我想吃你做的桃片糕。” 谢危淡淡一笑,“那我们回家,我给你做桃片糕,可好?” 姜雪宁蹦蹦跶跶地踏出殿门,拽着谢危肩上的鹤氅衣摆,“谢居安,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府了,你走快些。” 谢危唇角勾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真是不晓得如何让你这性子安稳些。” 姜雪宁故作乖巧地朝谢危眨巴眨巴杏眼,嗓音软糯地不像话,“谢居安,我怎么不乖了?” 谢危向来顶不住姜雪宁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大手揽上姜雪宁纤细的腰肢,“宁二,我从前并不喜红墙青黛,而是喜青山常在,如今有你,去哪里都好。” 姜雪宁朝谢危伸出胳膊,“抱。”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说的就是姜雪宁, 谢危淡淡一笑,“不抱,只背。” 谢危在姜雪宁身前弯下腰,将人往背上一带,搂着小姑娘的腿往上颠了颠, “上次抱着摔坑里还不长记性?伸手就要抱,跟隔壁家的二旺有什么区别?” 姜雪宁搂着谢危脖子的胳膊猛地收紧,佯装愠怒道,“你才像隔壁家二旺。” “再胡闹就给你丢下去。”谢危被她勒得耳廓有些泛红,嘴上虽说着丢下去可搂着姜雪宁的手又收了两分力,姜雪宁翘了翘脚尖,“沈嘉倒是比小时候长开了不少,眉眼间倒是有些鞑靼的威猛睿智,也算是龙驹凤雏。” 谢危眉尖一蹙,“像他父亲?也可不是什么好事,朝中大臣都惦记着这位血统不正的皇储,生怕长公主立他为储君。” 姜雪宁夹紧盘在谢危腰间的双腿,有些不解,“为何担心沈嘉?” 谢危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鞑靼如今招兵买马,难保不会有一日卷土重来,国库盈亏不少,百姓亦经不起一战。” 姜雪宁还是不懂,附耳过来轻声问,“为何鞑靼与我大乾和亲不能同西域一样?” 谢危身形一顿,“鞑靼部落前王在出征时被我大乾前祖一箭射下马背而亡,长公主嫁于我大乾和亲又被萧姝嫉妒其美貌绝世无双,萧太后赐一盏鸩酒逼死了她同腹中孩儿。” 姜雪宁恍然大悟,搂紧谢危的脖子,“怪不得呢,鞑靼这么恨大乾,恨不得活埋长公主。” 谢危轻笑一声,“活埋已是良善,鞑靼长公主嫁我大乾时本是娇纵在草原上的烈阳,带回尸身时容貌尽毁死无全尸,一族长公主被软禁深宫连块芙蓉糕都吃不上,临死只想回草原仰望满天繁星,却死不瞑目。” 姜雪宁听得毛骨悚然,便抬起袖袍掩面,“那鞑靼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谢危轻叹一声,“先鞑靼王爱女如命,听闻爱女死在洛阳,便立下毒誓,永生永世不与大乾和解,绝不放过弑女仇人。” 姜雪宁脸上似乎有些凝重,扶着谢危的胳膊上了马车,“可鞑靼还是同大乾和亲……” 刀琴将马车帘子掀开,谢危俯身将姜雪宁搁在铺着狐裘的软塌上,递给她一碗热茶, “如今的鞑靼王是庶出,自然不曾多疼爱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坊间传闻他曾仰慕长公主,爱而不得罢了。” 姜雪宁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叹息一声“真是阴差阳错,可惜了。” 谢危将桌上书卷拿起来翻阅一番,他眸底潋滟澜沧流转,“那女子自戕前嘴里还念着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若是听书的人觉得引以为憾,恐怕身处其中的人更觉白璧有瑕。 谢危回过神,将手上的书卷搁在桃木桌上,“不说这个了,明日你生辰,舅舅在勇毅候府邀请了一众朝臣,你可挑好罗裙长氅?” 姜雪宁单手支着下巴,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咱俩定亲以后,我每日的罗裙不曾重复过,若是如此我还不知足,那我得多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谢危将人捞进怀里,掐了掐姜雪宁的脸蛋,轻笑一声,“自然不够,从前十四年的亏欠皆要加倍偿还你,如今不过是杯水车薪。” 姜雪宁抬起眼睑凝视着谢危棱角分明的轮廓,她纤长的手指挑起谢危下颌,“谢居安,我的生辰礼物呢?” 谢危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剑书,将我让你去拿的东西给宁二。” “是,先生。”剑书掀开绸缎锦帘将镶嵌着独山玉的木盒呈上来,谢危接过木盒递到姜雪宁怀里, “小骗子倒是机灵得很,你怎知带着你的生辰礼?” “我就知道,你定是带着的。” 姜雪宁迫不及待地掀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蓝田水苍玉镂雕凤凰坠佩,她将玉佩拿起仔细端详,“这是蓝田水苍玉?” 谢危颔首,垂眸便看到姜雪宁眸底清洌,眉尖微微一蹙,“不喜欢?” 姜雪宁摇了摇头,勾起唇角将玉佩递到谢危眼前晃了晃,“很喜欢,据传曾经的传国玉玺就是利用蓝田水苍玉制成,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生辰礼,旁人送的恐怕我是看不上了。” 谢危被这话逗笑,他侧过脸看向姜雪宁,眉眼间带笑仿佛初春的雪化开一般,“这便是大乾先帝的玉玺所制,你喜欢就好。” 姜雪宁拎着玉佩锦穗的手一顿,“这是前朝玉玺…?” 姜雪宁默默地将玉佩放回木盒,斟酌了许久才将捧着的木盒搁在谢危手边的茶盏旁,“还是你拿着吧,我怕我不慎摔碎了。” 谢危瞥了眼那木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怕什么?若是碎了便用当朝的玉玺再制一块更好看的样式。” 姜雪宁一时语塞,“…您可真是腰缠万贯,这般陶朱之富比富甲天下的吕显还阔绰几分。” 谢危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桃木桌上,“你这话若是被吕显听了定要尾巴翘天上去,吕家百年世家只求一个富甲天下,坐拥半壁金帛珠玉。” “原来如此。”姜雪宁看着桃木桌上碟子里的糕点,心底盘算了一番,看着就不怎么好吃,还是不吃了。 谢危看她凝视着荷花酥便伸手将碟子端过来,“宁二,你想吃就尝尝。” 姜雪宁有些犹豫地拿起一块荷花酥,还是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口感让她眼前一亮,“这是南北铺子的?” 谢危失笑,“自然是挑你喜欢的。” 姜雪宁有些不自然地倚在谢危肩上,往嘴里塞了块荷花酥,含糊不清地开口,“南北铺子闻名远扬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比你做的差了一点。” 谢危轻笑一声,“小嘴倒是挺甜。” 次日谢府府邸大门敞开,刀琴捧着宾客名录站在台阶上吩咐婢女对照宾客的宴席位子, 一旁的莲儿则是将来客的奇珍异宝一一纳入名册,归入库房。 姜雪宁拎着裙角走过来,莲儿眼前一亮,“姑娘,你这身罗裙真好看。” 刀琴看到姜雪宁身上的曙红烫金唐团诃子裙觉得甚是惊艳,也附和道“这罗裙比宫里娘娘的霓裳羽衣还要华贵些。” 姜雪宁掩面轻笑,她那张小脸向来是极美的,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我也觉得这身罗裙甚是好看,谢居安命人去金陵霓裳阁万金所得,他倒是有心。” 莲儿轻轻抚过姜雪宁额间坠着的南珠,连连叹道,“姑娘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先生待你四海列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当真是羡煞旁人。” 姜雪宁失笑,戳了戳莲儿的脑袋,“你呀,说这话可是昧良心的,人家刀琴待你不薄,听你的话比谢居安的还多些。” 莲儿耳廓通红,娇嗔满面,“姑娘,你再打趣我,日后我就不偷偷去给你买南北铺子的果子了。” 姜雪宁敛了笑,拽着莲儿的胳膊走远些才轻声开口,“你实话告诉我,你愿不愿嫁与刀琴?你若是不愿,往后我绝口不提。” 莲儿犹豫不决,她心底明了自己的心意,可她又舍不得姜雪宁,一旦成婚便是要另开府邸。 莲儿尾音轻颤,“姑娘,我舍不得你…” 姜雪宁似乎有些触动,她眼底泛起水光,轻轻拍了拍莲儿的手背, “傻姑娘,你不能在我身侧蹉跎岁月,耽误半生,若是你同刀琴两情相悦,我便让谢居安在隔壁的府邸买下来赠与你们新婚大礼,我们也能时时相见。” 莲儿眼中含泪凝视着姜雪宁,从袖兜里摸出长命锁递给姜雪宁, “我前日去谭琢寺祈祷佛祖保佑我们姑娘长命百岁,途中香火明亮,殿内烛光摇曳,定能褚愿顺遂。” “有你的长命锁,我定是长命百岁。”姜雪宁接过坠着银铃的长命锁妥帖收好, 谢危伫立在不远处的廊下眺望着二人的举动,他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似乎是并不愿扰了二人的清净, 他谢居安自诩诸事皆在他运筹帷幄之中,算得人心叵测,也曾只手搅弄风云,可唯独他不能将刀架在姜伯游脖子上逼着他偏心姜雪宁,姜伯游与孟氏心底最最要紧的自始至终都是姜雪蕙一人,蕙质兰心,便是如此。 沈芷衣轻轻拽了下姜雪宁纤长手指,示意她朝后看去,嘴里嘀咕着, “张遮怎么也来了?携未过门的新妇来为你庆生未免有些令人生疑。” 姜雪宁转过身一眼便瞧见了张遮身侧紧紧跟随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楚楚可人,嘴角噙着笑便露出浅浅的梨涡,“听闻姜姑娘今日生辰,我不问而来颇有唐突,还望姜姑娘宽宥一二。” 姜雪宁暗底盘算了一番,如此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张遮那个克己奉公的正直君子,倒也般配。 姜雪宁面上姣好的笑貌如深潭的池水漾起波澜,她轻声道“家父是户部侍郎,你叫我雪宁即可,姑娘贵姓?” 乔姣姣默念了几遍姜雪宁的名字,觉得甚是好听, “小女子免贵姓乔,闺名姣姣,家父官拜辅国候。” 一旁的张遮难得地未着官服,湛蓝长袍衬得气色极好,他唇角弯了弯, “姣姣,见过长公主殿下。” 乔姣姣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给殿下请安,臣女十岁那年入宫遥遥见过殿下。” 沈芷衣掩面而笑,上前将人扶起来,“不必多礼,乔淮在朝堂之上协助本宫颇多又胸怀天下,本宫亦敬佩他为人处世铮铮有声,你祖父亦是四次入阁三度拜相两朝元老,皇兄在时曾为你祖父扶棺。” 乔姣姣抬眼看向沈芷衣,沈芷衣看得分明,乔姣姣眼底含着泪,她哽咽着提着裙角跪下行跪拜礼, “殿下,自先皇薨逝臣女便极少听旁人提起祖父,祖父本是武将寒门出身,配不上安享太庙,是长公主力排众议将祖父灵牌送入太庙,这份恩情乔家满门皆铭记于心。” 张遮一怔,似乎被方才乔姣姣的话触动,他张遮自小便厌恶贪官污吏,自诩清流,他定要做厚德载物之人。 可他从未认真了解过乔姣姣,在他心里,他已有了皎洁的月光,那便是姜雪宁,即便日后永世不得相见,那也无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并非“我”之过,也并非“明月”之过。 可如今有如此握瑜怀瑾的女子,虽是长辈定亲,可他不曾明白乔姣姣也盼着如同父兄一般重拾盔甲,若是不嫁与他,乔姣姣本该是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并非要困在他一人的后院之中。 本不该是这样的,张遮,她既嫁了你,你便该好好待她,莫要再追究前尘往事,故人终不能归,新人亦在身侧笑靥如花。 张遮只觉心口一阵钝痛,他垂下眼帘看向姜雪宁,姜雪宁亦抬眸看着他。 姜雪宁似乎明白了张遮这一眼背后的释怀, 二人不曾有只言片语,可姜雪宁就是知道张遮自今日起便不会再念着她这位曾经的皇后娘娘了,他本就是一介之士,怎会辜负了乔姣姣在豆蔻年华放弃京城外的前程似锦,本就该如此,他同她就像是不同时节盛开的两株花,自是有不同的赏花之人。 终究是张遮先开了口,“姜二姑娘,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姜雪宁莞尔一笑,“多谢张大人来为雪宁庆生,今日宾客盈门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你们夫妇二人见谅。” 她曾说过,如果不是皇后,她要不顾一切地嫁给这个人。从此以后,举袖为他拂去衣上每一点污浊的尘埃,俯身为他拾起前路每一块绊脚的瓦砾,变成一个好人,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自己的好。 可如今细细算来,她当初是乱了心智才说出这样的话,她姜雪宁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只愿自己可以护得住身旁要紧的人,世间百态无奇不有,她又怎可能待人人都甚好? 对于姜雪宁而言,张遮于她早已释怀,遮不住一江之水向东流,也遮不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终有弱水替沧海 ,再无相思寄巫山。 沈芷衣轻轻地推了推姜雪宁的胳膊,示意她时辰已到,也该去前厅入座了。 “宁宁,谢危还在前厅等着,你再不去,他怕是要气你误了时辰。” 姜雪宁转身刚迈了两步便瞧见谢危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廊下伫立,她轻笑出声,“谢居安这次竟没有跟过来,而是在一旁侯着。” 沈芷衣蹙眉看着谢危的脸色甚是凝重,她不免有些担忧,“宁宁,谢危他是不是会记恨张遮啊?” 姜雪宁被这话逗笑,她唇角弯了弯,“你当他如此小肚鸡肠啊?谢居安不曾记恨过张遮更不曾记恨过燕临。” 沈芷衣一时半刻缓不过神,这又与燕临有何关系?难不成宁宁也同燕临私底下见过面? 姜雪宁提着裙角快跑几步到谢危跟前,刚扑过去就被他捞进怀里, 姜雪宁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谢居安,你怎知我想做甚?” 谢危勾唇轻笑,将人往上颠了颠,“你如今想做什么我看一眼便知道,方才见你与他们相谈甚欢,就没有扰了你们的清净。” 姜雪宁凑近谢危的耳旁,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乔家姑娘甚是不错,横竖家世品性都是极好的,可她与张遮终究算不得门当户对,她竟也不在意。” 谢危不解,他眉尖微微一蹙,“为何门当户对便是家世门庭,金银财帛,而非洁清自矢,黜邪崇正?” 姜雪宁猛地抬起下颌,心底恍然大悟为何乔准堂堂两朝辅国将军偏偏让张遮做女婿,看中的不过是张遮为人处世皆有芒寒色正秉公任直的风气。 倘若日后乔家有难,往日虚伪奉承之人自然烟消云散, 可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的张遮与旁人不同,若是乔家有朝一日危及全族,张遮必死谏护乔家周全。 谢危见怀里的人儿失了神,便放缓脚步,“宁二,如今太平盛世,可只要边关狼烟四起,血性男儿定会护我大乾国泰民安,多少将门虎子折损在刀光血影间,马革裹尸。” 姜雪宁回过神,她抬起小脸望着谢危,“谢居安,我不愿看到边关战乱,尸横遍地。” 谢危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姜雪宁,将人稳当地搁在廊下长椅上,他倚在雕着龙凤呈祥的檀木柱旁,面上神色慵懒了几分, “宁二,若是鞑靼养精蓄锐后意图挑衅大乾,定是一场恶战,大乾不能退步亦不能露怯。” 姜雪宁噢了一声,谢居安说得在理,大乾若是畏惧,鞑靼只会得寸进尺更肆意妄为。 谢危淡淡一笑,“时辰到了,去前厅吧,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若是误了时辰,舅舅可是要怪罪我。” 姜雪宁被这话逗笑,将自己的左手搭在谢危伸过来的手背上,由着他扶起来, “你这话说得忒昧良心了,舅舅最疼你甚过燕临许多,舅舅怎么就偏心我了?” 谢危好脾气地附和道,“是啊,他最心疼我,爱屋及乌所以更偏心你。” 正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 户部尚书打量着主位旁的老先生,凑到礼部尚书跟前压低了声音,“官场座次尊卑有别,可那位老先生瞧着面生,你可知他是何人?” 礼部尚书啧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拽了下户部尚书的长袍,示意他低声些, “那可是长公主跟先帝的恩师,可惜先帝资质平庸,不堪大用,横竖都是孺子不可教也,宫中传闻长公主是这位周先生的关门弟子,身份自然与你我这等朝臣不同。” 礼部尚书口中从庙堂之上请来的老先生端详沈芷衣片刻,颇为庄重地举起酒盏,掷地有声道,“周稀龄听闻长公主殿下治国理政堪比□□ ,殿下幼时便胸怀大志,可憾殿下并非皇子,然定是储君。” 坐在面南主位上的沈芷衣端着酒盏起身,朝着正襟危坐在明显比旁人高出几寸的乌金木桌前那位垂暮之年的老先生深揖之礼还之, “先生谬赞,幼时承蒙先生厚爱,教诲芷衣受黎民叩拜便要担得起百姓,若非先生悉心教导,芷衣恐不能有今日的大爱无疆。” 周稀龄捻着花白的胡子感叹道,“先帝在位数载德不配位,国库日渐空虚,边关战事绵延不断,若是皇考肯纳老夫死谏,扶持殿下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今日我大乾何至于此?” 沈芷衣面色凝重,她不禁抬手轻轻抚过眼尾的疤痕, 她自幼便饱读诗书,虽不济父皇满腹经纶可也算得上学富五车,她从小就盼着走出雕栏玉砌的琼楼玉宇。 可偏偏她生在皇室,做不得披荆斩棘的女将军,当不得京城风华绝代的众芳惟牡丹花魁,只能像物件一样裹上金银玉帛被送到鞑靼,她心有不甘却也不知该怎样逃出生天,如今她在万人之巅,即便是做大乾第一位女帝遭后世诟病那又何妨? 姜雪宁暗地里推了把谢危的胳膊,示意他缓和下正厅上颇为凝重的氛围, 谢危眉尖微微一蹙,嗓音稍稍慵懒地开口,“鞑靼都城有三任女子为王的先例,前朝大梁也曾有女子为官坐镇朝堂,那我大乾为何不能拥立女帝,古人云君圣臣贤,择德才兼备方为明君,清廉正直方为贤臣。” 姚太傅轻蔑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晃了晃,瞥了眼茶盏里的武夷岩茶,颇为不屑地将茶盏搁在金丝楠木桌上,捋着花白的胡子哼了一声, “太师这话说得颇随意了些,横竖都是姓沈,既正宫出身的嫡子者临淄王尚在京城,亦有朝一日逐鹿中原,将我大乾后末世交付于先帝胞弟,为何未可?” 谢危脸色明显地阴沉几分,他抖了抖槿紫色长袖,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姚太傅,“沈阶同殿下,孰能强之?若是宗室子弟皆不如长公主凤毛麟角,拥立更周于宜的殿下胡为不可?” 姜雪宁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姚太傅,慢条斯理地喝着樱桃酿, 姚太傅忿忿不平地拍案而起,振振有词道,“尔等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女子当政何知不灭国,倘误朝廷之来,则区区之夫作哉?谢危,莫以卿居太师位定谁夺为帝。” 谢危阴鸷的目光落到姚太傅身上,姚太傅的话不值得一提,谢危漠然置之嗤笑一声, “汝亦配与我言?与诸君但白而终,不须从也,尔等之言吾亦不听,姚太傅,莫与脸不求面。” 宴席间一时静默极了,姚太傅亦哑口无言地跌坐回榉木矮南官帽椅上。 靠在金丝楠木太师椅里的谢危将手颇为悠闲地搭在蟠螭纹的扶手上,他勾了勾唇,角,“殿下如今肩上负万民,又愿君之仁民也明于是非,分策奸臣忠臣者也。” 沈芷衣闻言逐渐舒展开眉眼的忧郁,起身举起酒盏示意宾客举杯共饮酒, “今日是帝师夫人的生辰,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六部尚书为姜家嫡女请奏重办及笄礼,本宫意在恩师赐字。” 席间朝臣一时静默无言,倒是女眷议论纷纷, “从未听说女子也能赐字的,自古以来男子金尊玉贵,即便是皇族公主也只有封号,怎可让三朝元老给女子赐字?” “是啊,我朝历代闺中女子只有闺名,闺名也不是能随意说给外人听的。” “那老朽就班门弄斧一回。”周稀龄起身行了礼,谢危早已吩咐刀琴备下纸砚笔墨在一旁侯着, 周稀龄在梨花木桌前站定,提起上等的狼毫,刚想落笔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朝着谢危的方向点头示意姜雪宁过来,姜雪宁不明所以,谢危淡笑着拿过姜雪宁手上的半块绿豆糕, “周老先生想让你过去,他为你赐字,作为晚辈是要行礼叩谢的。” 姜雪宁便到周稀龄跟前行了礼,“小女姜雪宁问周老先生安。” 周稀龄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祥地打量了姜雪宁一番,“姑娘堪比沉鱼落雁之姿,是老夫见过二位有如此尊荣的女子。” 姜雪宁下意识地抬起眸子,眸底潋滟“之前那女子是何人?” 周稀龄将手中的狼毫沾了墨,思忖片刻,宣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让人生畏。 “池,姑娘非池中之物,更不是凡夫俗子,却身处俗世,情义二字固然要紧,可姑娘要切记,人生在世有所得必有所失,莫要在过眼云烟里蹉跎岁月。” 姜雪宁若有所思地接过宣纸,再看周稀龄心生已然几分敬畏,便再行了礼。 姜雪宁刚要起身时,周稀龄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人,沧桑的脸上终是多了几分踌躇不决,“老夫第一次赐字的女子是先帝的贵妃,那位从鞑靼远嫁大乾的长公主。” 姜雪宁心底一陡,她轻声道,“先生也见过鞑靼长公主?” 周稀龄已经太久不曾提起那个人,他努力在模糊的记忆里寻找关于那位长公主的只言片语, “老夫曾是她的先生,她入宫以后受先帝旨意教导她宫里的规矩忌讳,那位长公主的娴静端庄气度甚过先皇后的母仪天下。 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听闻她薨逝那日一场暴雨解了甘肃阚州的旱灾。” 姜雪宁记不清当日老先生还说过什么,只一句话戳进她心里,“她薨逝那日一场暴雨解了甘肃阚州的旱灾。” 该是怎样的女子,嫁与敌国还能为他国百姓着想,即便血脉不连先祖不睦也还是要屈尊前往贫困县城施粥舍饭,将赏赐的金银玉帛捐给那些活得艰难的百姓。 那位长公主在大乾不足三年便骤然薨逝,她死后收到的万民伞竟比太宗皇帝太多,这如何不让人感叹她这缥缈短暂的一生。 莲儿将八宝鸭端上桃木桌,坐在主位上的姜雪宁若有所思地想着来大乾和亲的那位鞑靼长公主,丝毫没有察觉到晚膳已经摆上了桌。 谢危淡淡地瞥了眼单手支头一脸心不在焉的某人,“你若是对那位晏贵妃那般感兴趣,明日进宫让沈芷衣为你解惑,何必一人胡思乱欲多善。” 姜雪宁回过神,掩饰的小心思被谢危轻而易举撞破,故作高深莫测地开口,“我约摸着猜出来贵妃究竟是怎样性情了。” 谢危执筷夹了块笋尖,“说来听听。” 姜雪宁将手上的半块板栗糕塞进嘴里,半晌才幽幽道, “能割舍心爱之人骨肉血亲,孤身一人赴大乾,为边疆安定和亲。长公主定是心怀臣民的,既嫁入大乾封为贵妃便是大乾子民,忧百姓生计,愁万民受苦。即便是鞑靼族人亦不曾辜负贵妃封号,横竖她比先皇做得更甚,生于鞑靼葬入大乾可悲可叹。” 谢危心底明了, 宁二自幼虽不曾在京城长大,四书六礼不曾熏陶过多。可她跟着自己耳熏目濡,自然有几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添上沈芷衣和亲死心塌地献身为国的壮举,约摸着生出几分仁爱世人的怜悯之心。 夜色渐浓,初春的寒气不比深冬暖,姜雪宁将被角裹得严严实实,可还是暖不热脚心,她轻轻地推了推身旁的某人,“谢居安,你还是去把暖炉熏起来吧,我觉得好冷。” 谢危挑起眉梢,啧了一声,“宁二,是谁刚刚叫嚷着已经二月开春了,不要浪费银骨炭。”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燃上银骨炭的暖炉升起袅袅轻烟,没过多久整间内室都暖了许多,姜雪宁刚准备换下罗裙,就被谢危扣住脚踝拽了过去,姜雪宁猛地一颤,“谢居安,你做什么?” 谢危手腕一转,诃子裙随而坠落,她惊呼出声,“谢居安,你无耻。” 谢危垂下眼帘,烛光摇曳下他看得分明,姜雪宁被熏红的脸庞上残留着醉意,她虽被脱了罗裙,可脸上并不恼,嘴角还噙着笑。 谢危勾唇一笑, 她深深地望着谢危,帝师大人面上遮不住的情愫,他隐晦地开口,“宁二,祝你我,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谢居安……你轻些。” 姜雪宁有些喘不过气,幸而她有先见之明,早已将钗环耳坠摘下,不然珐琅彩云簪免不了又被压碎。 谢危嗤笑一声,将姜雪宁的胳膊松开,懒懒地靠着软枕,打量着黄花梨镂雕龙纹架子床的四周, “桑皖凝送来的贺礼倒是罕见,这样精雕细琢的团纹价值万金,上等的黄花梨更是千金难求,吕显也当真是大手笔。” 姜雪宁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她索性躺过来枕着谢危的大腿, “横竖都是吕显付钱,皖皖自然是挑最上等的,可她送的那套首饰是送到我心坎上了, 点翠珊瑚桃花簪,镶玉步摇,金螭珠翠蝶钗,银渡金嵌玛瑙钿花,银丝云纹璎珞,都是我喜欢的。” 谢危骨节分明的手缠上姜雪宁垂在软褥上青丝,“小姑娘不就喜欢首饰裙裳,南珠翡翠。” 姜雪宁顺势将腿搭在床脚的玉枕上,感叹道,“这床别说真的舒适不少,铺的褥子也跟桃枝似的软团子一般,倒是又给了我多睡两个时辰的机会。” 谢危淡淡一笑,“说得好像从前我不曾让你好好睡过。” 姜雪宁嗔怪道,“横竖今夜你是不让我睡了,那我便不睡了,你离我远些。” 姜雪宁将身上的棉被裹紧, 谢危怎会是如此这般浅尝辄止? 他温热的大手将棉被裹着的人儿拽过来,扣着姜雪宁纤细的手腕攥紧,将人固在怀里,“宁二,你听话些,今日便早些睡,明日还要去一趟姜府。” 姜雪宁眉尖一蹙,水杏似的眼眸滴溜溜地凝视着谢危,放柔了声音, “谢居安,我今日实在是累得慌。” 谢危垂眸看向姜雪宁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姣好的面容也有些不安,像是桃仁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轻叹一声,将人搂紧,“睡觉。” 姜雪宁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谢居安,你今日怎这般好脾气?” 谢危不解,“今日你也累了,我饶你一回有何要紧?” 姜雪宁殷勤地将棉被往谢危身上盖了盖,“就知道先生最好了,如果明日早膳能有碗鲜虾馄饨就更好了。” 谢危屈指盖在唇上,莞尔一笑,“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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