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搂着谢危的腰又睡了许久,谢危虽醒了,却也没有收回搭在姜雪宁肩上的手,他静默地凝视着眼前人。 此时此刻,室内的掐丝珐琅嵌玉香炉里的龙涎香余香袅绕,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蜷缩着像只猫一样紧紧地靠着他。 莫名想起张遮,纵然青山遮不住… 又想起鲜衣怒马的燕临,亦是他的胞弟,是了,那么多人都稀罕他怀里的宁二。 若是不对她更好些,恐怕她会不要他。 谢危闭了闭眼,心里已然少了许多醋意,而且静下来思索了一番,张遮那般光风霁月的清正廉洁之人,也该有钟情之人相随半生。燕临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该另有一番天地。他已经不再计较他们与姜雪宁曾经的羁绊,只是往后便只有他谢危一人了。 仰慕张遮的人大多数都是书香世家与官宦世家的姑娘,听说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张府的门槛踏烂了。 谢危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而钟意燕临的西域公主,这两日便要来京城觐见了。 谢危的笑意愈浓,忽地觉得惹人头疼的事情也不过尔尔,“宁二啊宁二,你这样的小骗子倒是骗了许多人。” 廊檐下刀琴倚坐在阴凉处,不解地看向谢危的卧房,“怎么姜姑娘一来,先生也不晨起奏琴了,而且连早膳都没用。” 剑书一副习以为然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招呼他去前厅,“都午时一刻了,想必今日厨三娘做了咱俩都稀罕的那道酥山栗醉鸡。” 刀琴闻言一跃而起,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剑书笑声爽朗“谁让你这个榆木脑袋守在先生门外的?在府邸能出什么事?” 刀琴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日血溅当场的惨状他印刻在脑海中,他也不想像是失心疯一般谨慎,可抹不去的记忆又要如何?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中淡淡风 姜雪宁睡足了才醒,谢危刚给她换上藕绿色掐腰荷花裙,她就唤莲儿进来为她洗漱梳妆, 看姜雪宁坐在妆缳镜前,纤纤玉手往脸上涂面脂时颇为认真的模样,倒是少了几分娇纵,多了几分娴静。 谢危抖了抖月白道袍的广袖,瞥了她一眼“今日你要出门?”姜雪宁笑吟吟道“先生不是要去与故人相聚,我出门去街市上逛逛,再回趟姜府把桃仁带来。” 谢危想起那只猫难免头疼,叹了口气“送你猫是哄小姑娘的,不是让你带来招惹我的。”姜雪宁不理他,心底打定主意偏要带桃仁回谢府,好好折腾谢危一番。 莲儿从妆奁中拿出香粉为姜雪宁敷上,又细细地抹胭脂,姜雪宁看着妆奁里多了许多面饰,咦了一声“这是何时多的?” “姑娘今日唇脂很是好看呢。这面饰是刀琴昨日送来的,有花钿,翠钿,云母珍珠…”莲儿解释道,又拿起螺子黛为姜雪宁描了远山眉,贴花钿、描斜红。 姜雪宁看着妆镜里的人儿‘冰雕玉勾玄胆鼻,往生河上菱唇艳。色若春晓之花,芙蓉面寒。’莲儿在一旁,惊叹道“姑娘如今真真是不比从前的稚嫩模样了,这两年出落得越发的美了。” 姜雪宁掩面而笑“就你嘴甜,去找剑书多要些碎银子,今日我们去集市上的南北铺子多买些糕点,还要去趟醉仙阁带两坛青梅酒。”莲儿蹦跶着去找刀琴了, 姜雪宁清脆悦耳的笑声过了好久才停歇,她抬眸看向谢危,“谢居安,你不觉得莲儿跟刀琴很般配吗?” 谢危“这要问他们二人的意愿,不能强求。” 姜雪宁“……当时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谢居安觉得是强求不来的。” 谢危扶额笑道“强扭的瓜或恐不甜,但我谢居安得到便足以。” 话外之意,甜与不甜否皆是他所愿 姜雪宁顿住了“。。。。。” 姜雪宁踏出谢府的府门时,一眼就望到了停在石雕石狮前的那架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姜雪宁低声道“这是谢危的马车吧?” 莲儿连连点头“是长公主赐给帝师的马车,刀琴说了先生嘱咐过他,姑娘出门马车随从都要最好的。” 姜雪宁心底一软,最好的… 姜雪宁想起谢危也要出府,便问“那谢危怎么去赋缘山?” 莲儿扶着姜雪宁踩上马蹬,“刀琴说先生是骑马去的。” 姜雪宁瞥了她一眼,打趣道“整日嘴上不离刀琴,是不是落花有意?” 莲儿倒也没恼,而且羞红了脸叹口气道“姑娘也别打趣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人家心底或恐不是我。” 姜雪宁不再作声,心底有了打算,莲儿是她的陪嫁婢女,上一世自她进姜府就跟着她的也只有莲儿… 京城人声鼎沸的街市上有一架非同寻常的马车,从马车中飘出的西域迷香像轻云般云散开来,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一窈窕女子倚靠在主位上,旁边的藕荷捧着南北铺子的果盒子,“小姐,您尝尝中原的糕点。” 楼兰卿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是真嫁来这中原,与勇毅候府的小将军成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中原,除了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藕荷安慰道“小姐一定能跟京城的金枝玉叶有泛泛之交,倒也不是没有说话的人。” 楼兰卿冷哼一声,望着藕荷手中的果盒,菱形三层做工,集彩绘漆雕描金诸多工艺于一身,倒也算是精致。 “京城中的龙潭虎穴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你以为是等闲之辈?我可是听阿父说燕小将军有个自小就喜欢的女子。。” 楼兰卿细细端详着自己那染上凤仙花的指甲,叹道“这京城真是繁华落尽,若此行不能明了小将军的心意,恐怕今后也不会再见到这样喧闹的十里长街了。” 说罢,她拿起一块荷花酥,细细品尝。 藕荷不懈“为何小姐定要明了燕小将军的心意,成婚后的日子朝夕相处定会生出情意。” 楼兰卿只尝了半块便搁下了,蹙眉道,“这糕点过于甜腻了。” 马车驾驶了不知多久,马车停在醉仙阁前,楼兰卿才幽幽开口,“我楼兰卿要嫁的人心里若有旁的女子,我自是不愿争风吃醋的,母亲说了,若是不喜不疼我的人,不论我多仰慕他都不作数,要嫁便嫁视我如稀世珍宝的郎君。” 藕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楼兰卿侧身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还未曾有意中人,自然不懂,听说这京城的醉仙阁的桃花酿最是一绝,你随我去尝尝。” 与此同时,藕荷扶着楼兰卿下了马车,楼兰卿刚站稳就看到街头有两位姑娘似乎在寻找什么的模样,她有些好奇地上前几步, 莲儿不懈地说道“姑娘,刚刚那小孩是往这边来了啊。怎么不见人影了?” 姜雪宁抬眼看向馄饨摊子后的孩童,像是在确认刚刚抢了她镯子的那孩子有没有藏匿在这附近, 姜雪宁抚上空荡荡的手腕,叹了口气“莲儿,我们再找找,那镯子很重要的。” 一旁打量这二人许久的楼兰卿侧身叮嘱商尘了几句话,商尘就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不多时便拿着锦帕裹着的镯子走到楼兰卿身侧,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楼兰卿拿起玉镯,端详片刻,喃喃道,“这羊脂玉倒是罕见。” 她走到姜雪宁身侧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姑娘是在寻这只镯子吗?” 姜雪宁闻言抬头望去站在她身旁的是一袭青绿金丝勾勒流云纱苏绣裙坠着珍珠吊坠的楼兰卿, 面似芙蓉,眉如柳,透着异域风情的眼眸比杏花更欲更美,只一眼便勾人心弦。 楼兰卿见眼前的姑娘失了神,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姑娘?” 姜雪宁回过神,应了一声,“这镯子是我的,多谢姑娘,姑娘贵姓芳名?” 楼兰卿拱手行了一礼,“楼兰单字一个卿,阿卿与姑娘倒是投缘。” 姜雪宁端详一番眼前人的容貌,端端庄庄地行了一礼,笑吟吟“我是姜家的二姑娘,姜雪宁。” 楼兰卿一愣,没成想她竟然偶然帮了自己的情敌?! 一旁的藕荷晓得了姜雪宁的身份,很是不客气“你就是姜雪宁?燕小将军口中的宁宁?” 姜雪宁轻叹一声“姜是一族的姓氏,雪,不过排序的字辈,唯有一个“宁”是我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能唤我一声宁二的只有谢危一人,燕临虽同长公主一样,唤我宁宁,可我只待他如兄长,不会有半分瓜葛。” 楼兰卿暗忖道,这姜雪宁倒是性格直爽之人,她这样的性情,很讨人稀罕。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姜姑娘的意思是,你跟小将军并非是情投意合?” 姜雪宁却伸手一指醉仙阁,“雪宁早就定了上等厢房,楼兰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前往?” 楼兰卿爽快答应了“正有此意,姜姑娘, 请。” 醉仙阁—— 醉仙阁并非孤楼,几栋独立的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阁楼的连接便是别致的凉亭和月白色的石拱桥。 踏上石拱桥的藕荷被眼前的雕画塑像迷了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而姜雪宁则是走在楼兰卿身侧,她忽地问道,“楼兰姑娘可知这醉仙阁为何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 楼兰卿莞尔一笑“还请姜姑娘指点” 姜雪宁掩面而笑,垂眸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思索片刻才开口,“指点算不上,只是这醉仙阁先前是靠着西湖的,京城的天潢贵胄时常泛舟西湖,醉仙阁的老板就想着会有许多的生意,没成想西湖慕名而来的都是在船宴一聚,那可是扬州早年皇家御赐的画舫,艄舱有灶,酒茗佳肴,就连宴舱都是紫檀红木镶嵌。” 楼兰卿一愣,停下脚步看向姜雪宁“姜姑娘的意思是……” 姜雪宁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醉仙阁这样喧闹繁华的酒楼若是在西湖只会扰了文人雅客的兴致,唯有在这京城人声鼎沸的南街方能安身。” 楼兰卿跟上姜雪宁的步伐,试探道“若是这醉仙阁的老板偏要在西湖开酒楼,又当如何?” 姜雪宁抬起手腕,让楼兰卿看清楚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镯“自始至终西湖都不需要醉仙阁,她已然有了画舫,那便足矣。” 莲儿在一间熏着沉香的厢房前停下,推开厢门后行了一礼 “姑娘,我去吩咐酒楼上些特色的菜肴跟桃花酿。” 姜雪宁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开,侧身让楼兰卿先踏过门槛,楼兰卿闻着厢房里淡淡的沉香,感叹道,“坊间传闻那位一朝倾覆的帝师对姜姑娘视若珍宝,那传闻竟是真的。” 姜雪宁拿起一盏茶,抿了几口才开口,“我跟着先生学琴,倒不如说是先生养育更甚,先生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藕荷双手为楼兰卿递过一盏茶,楼兰卿接过茶盏细细品着,搁下茶盏,“这御赐的顾渚紫笋真是白毫显露,沁人心扉的茶香。” 藕荷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那燕小将军呢?如何知晓,你对燕小将军并非仰慕已久。” 姜雪宁打开先前莲儿拎着的果子盒,从盒中拿起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小口,“先生待燕临自然更偏袒。” 楼兰卿眯了眯眼,“为何?” 姜雪宁吃完了那块杏仁酥,“他是燕临的兄长,自然是要多偏袒的。” 楼兰卿仿佛听了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兄长?帝师是燕小将军的…” 姜雪宁拿起锦帕擦了擦嘴角,“勇毅老侯爷是谢危的亲舅舅,谢危就是当年的萧家小世子。” 楼兰卿失神地跌坐回紫檀木椅上,口中喃喃道“竟是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姜雪宁无情于燕临,萧家世子,她远在西域也有所耳闻,那是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并非等闲之辈,民间对幼时的小世子的仰慕可是曾一度越过了身为皇子的先帝…… 而先帝在时曾有一修道之人在宫宴上大放厥词,振振有词称先帝愚昧不及不满五岁就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小世子。 “楼兰姑娘?” 楼兰卿回过神,起身给姜雪宁弯腰行礼,“还请姜姑娘指点迷津。” 姜雪宁莞尔一笑“不怕楼兰姑娘笑话,燕临他不曾与女子情投意合。” 楼兰卿一顿“在谢危出现之前你也从未…” 两个店小二敲了敲雅间的门,藕荷开了门,店小二一人端着四个放在了二位姑娘面前的花梨木嵌石圆桌上, “客官,您的菜上齐了,本店招牌,花炊鹌鹑,果木炙野兔,东坡切肉,古法临江熏鱼,酒酿百合羹,酥口茄鲞,东安子鸡,桃片糕。” 店小二一一介绍后又指了指菜肴的瓷器, “客官您看这瓷器的造型取材于西湖的荷花、莲蓬,而瓷器表面的工笔带着名家书画,则完全出自西湖“青绿山水”的实景。”莲儿从荷包里拿出碎银赏给了店小二, 而姜雪宁则是坦坦荡荡道“从未。” 楼兰卿了然于心,不再言语,而是执筷夹了块熏鱼, 不多时醉仙阁老板娘扭着水蛇腰,一袭蜀锦碧波芙蓉裙引入眼帘, “姜姑娘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这是姜姑娘最爱的姜丝梅汤,以酸梅合冰糖煮之,调以玫瑰木樨冰水,其凉振齿,今日小店独一份。” 身后的店小二放下琉璃盏,琉璃盏衬出里的姜丝梅汤甚是好看。 姜雪宁咬了一块鹌鹑肉,“郑姐姐有心了,今日我来还有喜事告诉郑姐姐,后日吏部户部要办下醉仙阁宴请贵客,郑姐姐这次可是要发财。” 老板娘喜笑颜开地行了礼,带着人走出了雅间。 姜雪宁点的菜倒是很合楼兰卿的口味, 一顿饭后,二人磕着瓜子欣赏着木窗外醉仙阁中间楼台上的舞姬献舞, 二人相谈甚欢,姜雪宁正跟楼兰卿讲起京城趣事的时候,刀琴的声音在厢门外响起 “姑娘,先生已办完了事,来寻姑娘。” 姜雪宁看向自己手上的姜丝梅汤,一个眼神递给莲儿,莲儿便将那瓷碗拿走将最后半碗姜丝梅汤倒在栽着朱瑾的花盆里,将瓷碗放下后去开了厢门。 楼兰卿颇为不解,抬眼望向姜雪宁,姜雪宁无声说了几个字,楼兰卿听懂了也只是嫣然一笑。 谢危走进来的时候姜雪宁已经起身蹦蹦跶跶地迎上前,噙着笑“谢居安,你怎么来了?” 谢危将宣墨青色滕纹鹤氅递给刀琴,“刀琴,你去寻剑书,让他去勇毅候府递话,过会儿我要去见舅舅。” “是,先生。”刀琴便抱着鹤氅走出厢房, 谢危将怀里的猫递给姜雪宁,唇侧挽起一丝淡淡地笑意,“桃仁跟你一般,很是淘气,一路上不知道勾了我腰间的鎏金嵌玉香囊多少次。” 姜雪宁惊喜地接过白团子一般的桃仁,嘟起嘴来“先生才小气呢,鎏金香囊不知道有多少,偏不舍得给桃仁玩。” “这是我们西域前些日子进贡的尺玉,霄飞练吧?黛蓝色的眼睛,极为稀罕。” 楼兰卿抬眼望了一眼身姿巍峨如青山的谢危倒也算得上松形鹤骨, “帝师大人竟用进贡御猫讨美人欢心。” 此话怎可轻易说出口?楼兰姑娘也太看轻了谢危,姜雪宁刚想开口。 谢危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阴沉下来便犹如玉琢般冷峻, 姜雪宁缩了缩脖子,楼兰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危幽深至极的眸底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倘若今日说这话的是旁人,我早就一刀斩了。” 楼兰卿突然觉得有些寒意,“只因我是西域公主?” 谢危冷笑“因你是勇毅候府未过门的妻子,便不计较这些。” 楼兰卿愣了,连拿着桃片糕的手也停在半空,姜雪宁将楼兰卿手里的桃片糕拿走,搁回盘子里, “楼兰,下次你去谢府,先生做的桃片糕是京城一绝。” 姜雪宁又瞪了一眼谢危,“谢居安,方才你送我的羊脂玉镯被小乞丐偷去了,还是楼兰寻回来的,你好好说话。” 楼兰卿更惊愕了,姜雪宁这是直呼帝师其名,有胆量,不亏是她楼兰卿的朋友…… 藕荷暗地推了推楼兰卿的腰,楼兰卿才回过神,“好啊,宁宁你来驿馆找我就好。” 姜雪宁还未开口,谢危就冷哼一声“蠢,来了京城还住驿馆?” 楼兰卿不懈“那帝师的意思是?” 谢危脸色毫无波澜,开口自若“今日你一行人随我回谢府,待我午后见了舅舅,明日便搬进勇毅候府。” 楼兰卿仿佛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一般,脸色僵凝“这倒是未曾想过……” 她正想着如何偷摸溜进勇毅候府,跟燕临来一出话本子上的偶然相逢。 楼兰卿欲言又止,终是开了口,“这还是看在勇毅候府的面子上?” 谢危深邃的眸光暗了暗,凝视着抱着桃仁稀罕的姜雪宁,难得的唇角勾起,“不,是因为你出手帮了宁二。” 姜雪宁附和“对呀对呀,你帮我寻回了这么贵重的镯子,先生当然要谢你。” 谢危淡笑“镯子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 “……”楼兰卿一时语塞,想起阿父曾说父亲是全天下待子女最好的男子,阿父,你骗我,帝师这样待姜雪宁,世间找不出第二个… 姜雪宁摸着桃仁毛茸茸的脑袋,“先生,楼兰,我们回府吧?” 谢危侧过身,让姜雪宁跟楼兰卿走在前头,他则跟在姜雪宁身后。 在马车上,楼兰卿在姜雪宁耳边嘀咕, “宁宁,为何帝师唤你宁二?” 姜雪宁耐心解释“只有宁字是我的,我本是姜府嫡女,被父亲妾室带到了乡间,再回京城时就成了姜二姑娘” 楼兰卿蹙眉“那庶女为何不杖毙?” 姜雪宁坦然道“朝夕相处已经让父亲母亲对庶女有了深厚情感,若不是我骤然回府,他们定是圆满的一家人” 楼兰卿摇了摇头“这样不对,你什么也没做错,是姜府亏欠了你,也是庶女的亲娘亏欠了你许多,并不是你的错处。” 姜雪宁笑出声“这话说的跟先生说的别无二致,以前我总计较无人爱我怜我,如今也释怀了,或许是我福薄” 谢危不喜欢听姜雪宁这样贬低自己, 神色淡了几分“福薄之人如何命定?命要萧定非葬在那三百男童之中,可我谢危偏不认命,定要在深渊里挣扎出生路。” 楼兰卿来之前曾听阿父说过帝师的身世,很是敬佩在那样百鬼夜行的冰风寒窑中生存于世的小世子。 “宁宁,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跟我说说如何骗到燕临?” 楼兰卿很诚恳的看向姜雪宁,姜雪宁思索片刻, 燕临如今已然梦境中见到了第一世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虽去开解了,但燕临总还有些拘束,好在燕临很听谢危的话,以兄长的话唯命是从,也越来越依赖谢危这位长兄… “燕临与先生关系甚好,连我都比不过,先前他执意去北疆驻守边关,先生大病一场,他便寸步不离,生怕先生再气郁凝病。”姜雪宁如实说道, 楼兰卿懵了“我们西域回去的使臣说燕小将军因为重要之人才不去西域了,故而我才来京城觐见。” 原来重要之人竟是帝师大人? 谢危解释一番“若是在京城他尚且听我跟舅舅几句话,一旦到了西域,他就是放了缰绳的野马。” 姜雪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先生病了一场” 谢危抖了抖道袍的衣袖,轻咳一声,“其实谢某有所顾虑,只幽州台一面之缘,为何楼兰姑娘认定了燕临?” 楼兰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与他并非是幽州台一面之缘。” 于楼兰卿而言,鲜衣怒马的小侯爷燕临不仅仅是幽州台遇到的那个杀伐决断的小将军…… 更多的是幼时往上京觐见时在南街见到的那个把蹴鞠踢到她脸上的少年郎, 那时她不满十岁,她皱着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而一旁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抱着蹴鞠,有些束手无策,“你别哭啊,你怎么跟宁宁一样爱哭鼻子啊?” 小丫头掩面而泣,燕临见她哭得凄凄惨惨嘴里还嘟囔着,“你把我的脸砸得不好看了,我就不是北疆最好看的小姑娘了。” 燕临弯腰为她擦了擦眼泪,哄道,“你长得很好看,别哭了,要是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为你撑腰。” 小丫头不好哄,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明明是你欺负了我…” 燕临叹了口气,蹲下身给小丫头指了指南北铺子里摆的冰糖葫芦,问她,“唉唉唉怎么又哭了?你要不要吃南北铺子的糖葫芦?” 小丫头瞬间止住了哭腔“要” 燕临将自己的蹴鞠塞到小丫头怀里,起身就去了南北铺子 ………… 可惜还未等少年郎将糖葫芦买回来, “阿卿。”她的阿父就找到了她,牵着她上了马车。 小丫头看着怀里金丝缝制成六叶桃形的蹴鞠,喃喃道“蹴鞠…还没给他” 她在马车上看着纱幔外的南街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出了高峻巍峨的城门。 她瓮声瓮气地说道“阿父,我刚刚遇到了京城的小郎君。” 她还记得阿父摸着她的头,看到她怀里的蹴鞠“这是宫里的蹴鞠,由八块剪裁过的牛皮,经过火燖、水鞣等工艺将其软。恐怕你见到的小郎君不是将相嫡子就是侯门世子。” 楼兰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阿父认真地嘱咐她,“若是阿卿想再到京城要等阿卿及笄之后。” 及笄…… 她总是跟在阿瓮身后,蹴鞠替代了她的那匹白蹄乌,成为了她的玩伴,她每日都问一遍,“阿瓮,我何时及笄?” 阿瓮一遍遍解释“及笄就要等阿卿十五岁。” 她便日日盼着及笄,能到京城觐见时再见到那位少年郎。 五年后,楼兰卿十五岁,而燕临也满二十,已经行过了冠礼。 楼兰卿在进京路上得偿所愿地见到了燕临 ……………… 听完前因后果,姜雪宁不懈“那为何你不同燕临相认?” 楼兰卿神色一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时兵荒马乱的,萍水相逢就好,如今再续前缘也不迟啊。” 谢危却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记得燕临曾与他说过,幽州台燕临曾刺伤一女子。 楼兰卿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那时她怎没有去与他相认?只是,燕临已然记不得她是何人。 在幽州台她失了礼数,上前拦住了燕临的去路,燕临抬眼冷冷地看向她,下一瞬,他手中那把三指宽,陨铁铸成的剑刃就抵在她脖颈处,“你是何人?” 楼兰卿被他眼中淬了毒的冰冷吓得浑身颤抖,泪眼婆娑地凝视着金戈铁马的燕临。 儿时的一场邂逅相遇,到头来只是白驹空谷…… “……你不记得我了?” “哪儿来的妖女?休要蛊惑人心。”燕临愠怒地加重了手上力度,锋利冰冷的剑刃在了她锁骨处留下了极深的伤痕…… 而谢危所知晓得则是到了黄州燕临才记起那女子为何如此面熟,只是楼兰卿那时已经回了北疆, 而燕临在梦中所见另一个满身戾气的他对身着华服的姜雪宁诸般羞辱… 自那之后他的心如死灰,已然枯萎。 只是秉承着不欠人情的缘故,他想去玉门关走一趟,去寻被他刺伤的女子。 只是他所剩无几的牵挂之人长兄谢危卧病在榻,气结郁心。 昏睡中还攥紧他的手,一向高高在上的帝师此刻梦魇中的言语让燕临释怀了许多,“燕临……我身为你兄长,定会护着你,往后你还是意气风发的燕小侯爷,宁二也视你为知己者,勇毅候府抄家时我们在你身后,今后也断不会抛下你一人。” 闻言,燕临半晌才回过神,眼尾通红, 在心底蓦然地淡忘了同姜雪宁的前世今生,也原谅了自己梦里的荒唐… 兄长,我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许 ………… 不知过了多久,剑书停稳了马车,“先生,到了府邸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楼兰卿伫立在谢府府门前,端详一番,“帝师的府邸真是世外桃源啊。” 黑檀木的府门透着古韵跟深沉,白玉阶旁的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随处可见的雕画廊梁下挂着的珐琅彩璃花樽里插着不同的花,亭台楼阁的纱幔上描摹着名家的书法诗句,假山流水与石桥错落有致… 姜雪宁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的花房中,“楼兰,你快来看我养的芙蓉花。” 楼兰卿应了一声,便过去看芙蓉花了,刀琴走到谢危身侧,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老侯爷要见西域公主。”谢危收回凝视着姜雪宁的目光,“燕临可在府上?” 刀琴压低了声音“小将军去军营操练了。” 谢危笑意愈深“那便让舅舅见见公主也无妨,告诉舅舅晚些时辰,我们一同前去,让厨房煨上宁二爱喝的姜鸭汤,让二娘去屠铺带只嫩羔羊,彝族吃惯了焦酥烤羔羊。” “是。”刀琴去往后院的厨房,不多时厨二娘拎着一只新鲜宰的羔羊回来,刀琴吩咐两个小厮将羊抬到勇毅候府。 谢危屹立在花房外目光倒是从未离开过姜雪宁,楼兰卿暗地戳了戳姜雪宁的肩膀, “宁宁,帝师待你真真是比我阿父待我还好上千万倍。” 姜雪宁嗤笑一声“倘若我父亲待我能像先生十之一二,我便也知足了。” 楼兰卿伸手拍了拍姜雪宁的肩笑道“你这人设是渴望亲情的小姑娘… 还好你有帝师在身旁。” 人设 …… 后面的话姜雪宁已然听不清了,只觉得头痛欲裂,手上泄了力, “嘭——”地一声, 姜雪宁手中的定窑梅瓶坠落在地,她呆滞地看着满地碎片,身子颤抖着眼看就要跪坐在地上, 谢危的手先落地托住姜雪宁的膝盖将人揽进怀里,将刚刚被碎片划出血迹的手背掩入袍袖中,他轻拍着姜雪宁的后背,搂紧浑身颤抖的姜雪宁。 “宁二,看着先生,瓷片有没有伤到你?” 一旁的楼兰卿已经被这一幕吓傻了, 莲儿忙上前将碎片收拾干净后低声问“公主,你跟姑娘刚刚在聊什么?” 楼兰卿结结巴巴地开口“宁宁刚刚说若是她父亲有帝师待她十之一二她便知足了。” 谢危蹙眉,阴沉的脸色让旁人看了就胆怯,他垂眸看向姜雪宁煞白的小脸,起身走出花房后,往上掂了掂怀里的人轻声哄道, “是先生不好,略了我们宁二的感受,明日先生就让姜雪蕙永远消失在姜府。” 姜雪宁回过神,强颜欢笑地搂上谢危的脖颈,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不是因为姜雪蕙,先生要是真的弑了姜雪蕙,母亲怕是要狠透了我。” 谢危轻抚着姜雪宁的脸庞,心底酸涩, “笑得这样难看就不要勉强了,宁二,在我面前你还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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