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圣皇太后作为嫡母,面对皇权被挑衅,的确对高拱心生警惕。 张居正的话,让她提起来的心放下去了。 慈圣皇太后道:“高拱,张先生所言是否属实?” 高拱终于想起当日场景,自己随意抱怨一句,差点送命,低头道:“张阁老所言属实。君王政务繁重,事关大明社稷,臣担忧陛下年幼无法亲政,而臣年事已高,害怕无法替陛下分忧,无法活到陛下亲政之日,故而有感。是臣自命不凡、狂妄自大,我大明人才济济,张阁老、小高阁老赤胆忠肝,不怕后继无人。”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情意绵绵,仁圣皇太后对高拱一直没有偏见,最先被感动,看着慈圣皇太后低声道:“妹妹,看来高阁老确实无谋逆之心。” 慈圣皇太后明白“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与“十岁天子如何亲政”几字之差,差之千里,再为难高拱只会让人寒心,但心有不甘,道:“高拱虽无谋逆之心,然身为内阁大学士,不以身作则,辅佐尊奉皇上,反而出言不敬,可见着实不配为大学士。” 仁圣皇太后心中大惊,她虽知慈圣皇太后一直有干政之心,但毕竟顾忌重重,不知为何今日毫不遮掩了。乾清宫已经被她的人看住,皇上现在也不敢忤逆她,她还不满足吗?辅政大臣,事关重大,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高仪眉头紧锁,看来今日明显是想要扳倒高拱。 表面看起来是冯保欲报复高拱,上告此事,但高拱倒了,最终获益的还有张居正一派。 慈圣皇太后一力促成此事,仅仅是为了泄愤吗? 她必然能从扳倒高拱中获得实际好处,如今看来应该是她与张居正达成默契。张居正对她借管教万历小皇帝之名进而干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她也要支持他成为首辅。 那自己怎么办?高仪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一直不站队,看起来谁都不得罪,但等一家势大,再投靠就来不及了。 又听慈圣皇太后对万历小皇帝道:“皇上应该将高拱革职,贬回原籍,以儆效尤。” 朱翊钧这段时间十分听话乖巧。不敢反驳慈圣皇太后,似手足无措般,转而问仁圣皇太后:“母后,革职会不会太严重了?高拱一把年纪,还是父皇最看重的人。” 仁圣皇太后虽不通政事,但当初隆庆帝驾崩,既然将高拱命为辅政大臣,自有他的道理。 隆庆帝虽平庸,但不愚笨,看人眼光也不差。 更何况,隆庆帝临死前将朱翊钧托付给她,却没有托付慈圣,难道隆庆帝不知作为皇帝亲母的慈圣比自己更聪慧、更有政治才能吗? 自然不是,而是他不愿看到今日局面。 思绪稍稳,仁圣皇太后安抚朱翊钧,道:“高拱所言确实不敬皇上,但皇上说的也有道理。你母妃也是为了你着想。” 似被肯定的孩子,朱翊钧一喜,道:“父皇当初让高拱做辅臣,朕不愿违背父皇遗愿,但母后和母妃说的也对,不如……将高拱降为次辅!让他知道对朕大不敬的后果,朕虽年幼还未亲政,但也绝对不是他们能看轻的。” 慈圣皇太后面露不悦,却不好责怪。于理,仁圣皇太后所言并未不妥;于法,仁圣皇太后是正宫,是皇上嫡母,在大臣心中地位甚至高自己一头,她的话皇上也要听。 高仪一改往日温吞,快速道:“陛下圣明。” 高拱:??? 心情复杂,但他不傻,朗声道:“谢陛下、谢两位娘娘开恩,臣知错了,以后必定谨言慎行。” 免去高拱首辅之职,自有一套流程,皇帝最后只需命司礼监掌印盖上印章便可。 首辅之位终于空缺。高仪不敢奢望。 张居正自以为摸准朱翊钧心思,想他无疑是孩子心性,以为被人说他未亲政心里不爽,道:“臣恭请陛下早日亲政。” 朱翊钧似蠢蠢欲动,又有所顾虑道:“可朕有许多政务不通,还需学习。” 一国治理之复杂,无庸赘述。 张居正微微一笑,贴心建议:“陛下可从早朝开始,让大臣见到陛下开始亲政,以后再慢慢学政务也不迟。” 是的,朱翊钧从登基至今,一天早朝都没有上! 除了登基之日在全体京官面前露脸,这几个月连六部尚书们都很少见到他,六科都给事中也只有程文一人见到过。 众人只知道陛下很忙,天天在文华殿搞学习。 实际上,早朝要奏之事在前一日便以奏本这种书面方式送到了皇帝和内阁跟前,早朝本就变成了徒具形式没有实际作用的制度。 张居正的建议就是要朱翊钧至少在形式上表示亲政,满足他想亲政的心。 高拱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这个张居正,为了首辅之位…… 再一次看明白,张居正一直将他当小孩子哄。似有些遗憾,朱翊钧道:“算了,早朝之事还是等明年吧。朕再准备一番。” 上早朝?他傻才会答应。除了折腾自己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皇城禁卫军和宫人,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一点用都没有。 更何况,他现在就是要给所有人塑造没有亲政的印象。 未等张居正再劝,朱翊钧面露苦恼之色,道:“若无事,朕要去上课了。今日落下功课颇多。” 说完,便站起来准备走了。 陛下沉迷于学习,张居正无话可说。 “皇上慢着!”慈圣皇太后道:“首辅之位总要有人补上。” 朱翊钧毫无心思,急切道:“母妃,你想要谁补上便让谁补上吧。儿臣真的耽误不得时间了。” 慈圣皇太后:…… 皇太后在小皇帝皇权受到挑战时,出面维护皇权理所当然,要是如此直白干政,就算张居正想当首辅,他也会言辞激烈拒绝慈圣皇太后的。 最后搞不好,一些流言蜚语出现,他的仕途要走到尽头了。 就这样,首辅之位空缺下来了。 朱翊钧回到文华殿,用作歇息的偏殿里只留下殷朗一人。 别人不了解万岁爷,殷朗贴身照顾他,如何看不出。 万岁爷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下去,看来今日一切如他所愿。他跑得快,只怕也是担心他们看出端倪。 朱翊钧的确高兴,首辅之位一直为他所忌惮,他要亲政,就觉得不能让一人独大。 高拱霸道是霸道,但他太过耿直,心机远不如张居正,但贵在忠心,是柄锋利的刀,悬在每个大臣头上。 张居正一直以为有高拱在,他才无法坐上首辅之位,故而和冯保一而再再而三合作想要扳倒高拱。 这次高拱因一句话,失去了首辅之位,下次再努力一把,是不是能将高拱彻底赶出京城呢? 对于被仇恨蒙蔽的冯保,他只会看到高拱权势越来越弱,他的机会越来越多。 . 回到文渊阁,高拱仍心有余悸,他想出言讽刺张居正几句,但想到自己还在东厂爪牙监视之下,而东厂是死敌冯保掌管,对着张居正冷哼了几句,坐到一旁,没有再坐以往首辅坐的位置。 张居正面色如常,没有搭理高拱,低头开始票拟奏折。 高仪瞥了两人几眼,若有所思。 在一种十分诡异的气氛中,终于到了下值的时辰。 高拱健步如飞,第一个冲出文渊阁。 回到府中,妻子张氏正等着他用膳。 他无儿无女,一直不愿纳妾,也不过继子嗣,本家人上京城劝了几回,他把人家轰走了。 高府主子少,奴仆也少,十分清静。 将屋子里丫鬟赶走,高拱挨着张氏坐下,道:“今日差点就回不来了。” 张氏抬了抬眼皮,道:“最后不还是回来了。” “我被免了首辅之职。”语气中竟有了委屈。 “不当便不当,一把年纪,早就该给别人腾位子了。免得讨人嫌!”张氏见他低垂着头,语气软和了下来,“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高拱将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张氏:“你活该!要是再管不住自己一张嘴,有你难受的一天。” “谁知道他们——” “他们孤儿寡母坐拥江山,本就惴惴不安,你那话不让他们疑心才怪。再加上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你今日能安然脱身都是奇迹。”张氏手指戳着高拱的头,愤愤道。 “我也知道。张居正那小子是盯上了首辅之位,以后我怕是要屈居之下。” “什么屈居!他可比你聪明得多。” 高拱不敢反驳,不服气哼哼两声。 张氏提声对外面道:“端一碗清热镇静汤上来。” . 朱翊钧还是每日沉迷学习,期间,张居正献上编纂的书籍《帝王图鉴》,并奉两宫太后懿旨为皇上授课。 《帝王图鉴》是由独立故事构成,并辅以精美插图,张居正将自己很多想法灌输在这本书中,朱翊钧并不在意,博闻广知才不易被人蒙蔽。 这日他在文华殿上课,高仪授课,殷朗、冯保带着司礼监的人打断。 “万岁爷,高阁老、张阁老和钦天监监正杨大人有急事求见。”殷朗声音中带上了少有的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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