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培捕捉到姜银砚的神态变化,忙问:“姐姐,怎么了?” 姜银砚迅即恢复如常,将《秋收冬藏》的手稿用上面的文件遮住,她得想办法把手稿带出去。 磁带和书籍尚且能够以自己喜欢为借口问黎云培要,和广播站文件放在一起的手稿却无法效仿前者。 一是,她不知道手稿为什么会在广播站。 二是,直觉黎云培也许不知道手稿的存在,抑或是就算知道《秋收冬藏》,却未必知道《春生夏长》。 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带走这份手稿,前提是支走黎云培。 姜银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墙角有一个红色的开水瓶,但屋里却不见水杯,她计上心头,“云培同志,我有点口渴,能劳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黎云培却将信将疑,他看了看那摞已经被姜银砚搁回抽屉的文件,“姐姐早上喝的豆浆,不解渴吗?” “不管豆浆还是牛奶,都不及白开水解渴。”姜银砚说这话时故意推回抽屉,演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黎云培走到墙角,提起水壶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只剩不到半杯水,“姐姐稍微等一等,我现在去打开水。” 姜银砚莞尔,“辛苦你了。” 在窗户里面看到黎云培提着水瓶走出空地后,姜银砚马不停蹄地拉开抽屉,从最底下取出手稿,对中折起,塞到外套里。 从广播站到开水房,一来一回,再加灌水耗费的时间,最快也要十分钟。 十分钟时间,足够姜银砚把广播室仔细地找一遍。 大约用时六分钟,广播室里的每个犄里旯旮都被姜银砚的目光扫到过,刚才不方便细看的文件也都逐一看遍。 其中有几份文件上面有字,和书籍上批注的笔迹一模一样,为同一人所写。 根据黎云培的说法,这几本书是问周香丽所借,而广播站的文件也有周香丽的字迹,所以周香丽也是广播员?天芳罐头厂一共有两名广播员吗? “滋滋……滋滋……” 姜银砚正在比对两边的字迹,播放器突然响起时断时续的电流声,她心头一震。 刚才黎云培已经把磁带从播放器拿了出来,现在里面是空的,怎么可能出现电流声? 姜银砚放下文件和书籍,准备打开播放器,里面却传出清晰的歌声: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 分明是先前一直卡带的那首——《我只在乎你》。 但此刻,磁带却在桌上放着,播放器里面空空如也,姜银砚当场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她飞快地将文件放回抽屉,两只手抓起《边城》和磁带便往外跑。 还差两步就到门口,姜银砚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摔地。 忍着疼痛爬起来,回头看,身后却坦荡荡无任何阻碍物,她瞬间惊恐失色,捡起书和磁带就汲汲皇皇地奔出去。 到空地后,姜银砚倏地停住脚步,余悸未定地转身回望,竟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广播室,若隐若现,依稀是一名女子。 姜银砚怕是自己眼花,用力地眨眨眼后,再定睛看,屋里居然真的有个女人。 虽然女人像一抹飘渺不定的虚影,但姜银砚还是根据她身上的衣服颜色及大体款式看出她穿的是天芳罐头厂男女统一制的工装。 姜银砚吸了吸气,斗胆开口问:“你是谁?” 虚影闻声一顿,在原地转了半圈后立定,从轮廓来看,好像在和姜银砚对视。 歌声持续未停,虚影似乎张了张嘴,但不知是播放器的音量太高,还是她的声音太小,姜银砚什么也听不到。 虚影又好似很想告诉姜银砚什么,双唇一直不断地翕动。 姜银砚想要听到她究竟在说什么,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广播室迈进。 刚走到门口,眼看再有一步就要进去,黎云培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传到耳中:“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姜银砚倏然止步,扭头看,黎云培拎着水瓶返回。 再转回头看广播室,一秒钟前还近在咫尺的虚影,在黎云培出现后,倏忽间消失不见。 从播放器里凭空传出的歌声也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寂然无声。 姜银砚不确定黎云培有没有看到虚影,但转念一想,刚才她一直挡在门口,黎云培在外面,视线背光,虚影朦胧不比实像,看到的可能性不大。 担心黎云培察觉出她的异常,姜银砚顺势往门框一倚,“云培同志,快来扶我一把,我有点头晕。” 黎云培赶紧跑到姜银砚身边,将水瓶放到一旁,先把她搀扶进屋,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坐下,焦急地问:“姐姐怎么突然头晕了?” 姜银砚假意地揉揉太阳穴,“估计是没睡好。” 黎云培问:“还喝水吗?” 演戏演全套,姜银砚果断说:“要喝。” 黎云培打开水的同时还带了只搪瓷杯回来,他往里面倒了半杯水,又用嘴吹到入口不烫的程度才用双手捧给姜银砚,“来,姐姐,可以喝了。” 姜银砚只喝了两口就放下杯子,起身道:“广播站已经参观完了,我现在要回厂房干活了。谢谢你送我的磁带,书我看完后会尽快还你。” 黎云培拉住她,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姐姐再多陪陪我好吗?” 姜银砚面带歉意,“实在对不住,我还有许多活儿要干。” “姐姐,”黎云培声气缱绻,“那些活儿干不干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银砚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有,不干活就得被扣工资,我不想被扣钱,有时间我再跟你聊吧。” 不等黎云培再出言挽留,姜银砚逃也似的离开广播室,直奔厂房而去。 留黎云培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房间里,一眨不眨地望着姜银砚匆匆离去的背影。 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黎云培才收回目光,落寞地走到广播台前,打开播放器,将《甜蜜蜜》的磁带放进去。 随着欢娱的歌声流出,黎云培坐到椅子上,目不转视地盯看她刚刚喝过的杯子发呆。 听到广播里响起的歌声,姜银砚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黎云培放的磁带,随后又加快脚步。 经过两排梧桐树夹道的小径时,霍闻川他们五人赫然从树的背后走出来,唤她:“阿砚。” 姜银砚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几人跟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们看几样东西。” 在霍闻川的提议下,六个人来到一号厂房的背后,这里鲜少有人经过。 姜银砚先把磁带和《边城》拿给他们,而后又从衣服外套里取出手稿,“我找到《春生夏长》的下册了,是一份手稿,你们看看。” 张晴和完整地看完过《春生夏长》,所以《秋收冬藏》便由她来翻。 霍闻川手里拿的是《边城》,姜银砚解释道:“一共有八本书,都是中外名篇,每一本都有批注,我看字迹像是女生写的,遣词造句也跟路克行平时说话的风格不同,就问他借了一本,想拿给你们再看看。” “对了,”姜银砚又想起黎云培说的借书之人,“你们听没听过周香丽这个人?” “周香丽?”傅平湘回忆半秒后霍然想起:“不就是昨天跟我们一块儿挤橘子籽的女生吗,晴和也认识,都是一号厂房的。” 张晴和面无表情,头也不抬,“不认识,我昨天的工作是剥皮。” 傅平湘:“哦哦,对对对,晴和昨天没跟我在一块儿。” 姜银砚指了指《边城》,“黎云培说,这些书都是问周香丽借的,我表示怀疑。” “啊?”傅平湘疑讶道:“不能吧,我昨天跟周香里聊过天,她说她以前最讨厌的就是上学,功课门门倒数,经常被老师责备。” “除了这个,还有一摞厂里下发给广播站的文件,有几张的字迹和批注的字迹一样,我敢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最后一句话,姜银砚语气尤重。 傅平湘纳闷,“我没听周香丽说她在广播站待过。” 霍闻川合起书,“你想办法让周香丽写几个字,对照一下笔迹就能知道是不是她。” “这盒磁带……”高茴打开盒子,“我记得昨天霍哥好像说厂里有阵儿天天放这首歌,是吗,霍哥?” 霍闻川瞥磁带一眼,“是。” 说起这首歌,那种像是无数冰虫爬满脊背的阴冷感瞬间回到姜银砚体内,她吞了吞口水,“我在广播室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虚影。” 姜银砚把整个经过讲述完毕后,又接着说出自己的揣测:“我怀疑那个虚影是邹清雨。” “邹清雨为什么会出现在广播站?该不会广播站就是凶案发生地吧?凶手难道是黎云培?”傅平湘惊异地一连三问。 霍闻川:“广播站是一条全新的线索。” “我认为,黎云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凶手。用结果反推,如果书不是问周香丽借的,他出于什么目的要撒这个谎?”被傅平湘花式狠怼后,宋翔逐渐养成发言前三过脑的习惯。 “而且他对这首歌无感,那以前天天放这首歌的人是谁?”高茴也赞同黎云培是凶手的说法。 傅平湘冲两人挤眉弄眼,“智者所见略同。” 在几人讨论时,张晴和已经迅速地翻完二十来页的手稿,抬眸看向傅平湘,问他:“黎云培杀邹清雨的理由?” “这个嘛,”傅平湘刚才没有考虑过黎云培的杀人目的,被张晴和一问才开始思考,片刻后,说:“没准儿邹清雨以前也是广播员,和黎云培在工作中意见不合,黎云培心生怨恨,就把人给杀了。” “前半句可以确定。”张晴和把抽出来的一张手稿拿给大家看,“路克行在文里写了,邹清雨是厂里的广播员。” 姜银砚没来得及看手稿的内容,现在听张晴和说才知道原来邹清雨是广播员,某些断节的线索似乎可以串联起,“既然邹清雨是广播员,是否说明那八本书是她的,歌也是她放的?” 傅平湘:“我是不是不用让周香丽写字了?” “依然要,案子未破之前,一切信息都尽量求真。”霍闻川一目十行地看完张晴和取出来的手稿后,又依顺序递给左侧的傅平湘,“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邹清雨是广播员,其他都是猜测。” 高茴凑到傅平湘旁边,伸长脖子,和他一起看手稿,同时不忘继续分析:“这么一说的话,邹清雨的鬼影出现在广播室就不奇怪了,黎云培是凶手的嫌疑好像也更大了。” 傅平湘只看到邹清雨是广播员那段后就不再多往下看了,直接塞给阅读速度缓慢的高茴,“我就说嘛,凶手肯定是他,这个人行为就不太正常,还调戏姜姐姐,看面相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姜银砚差点被呛到,“不要乱说,没人那啥我,我们现在的话题是案子,别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霍闻川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张晴和又抽出几张信笺稿,直接拿在手里展示给几人看。 每一张信笺上都有两三处洇开的痕迹,像是有水滴在上面,将字迹糊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蓝印。 张晴和解说道:“路克行对婚后生活的怨言都在这份稿子里。” 姜银砚随意拿过两张来看,满篇都是□□般的牢骚。 他说邹清雨变成了没有灵魂的俗人,两只手粗糙得像砂纸,他永远失去和她牵手的欲.望。邹清雨不再是花蕊里的露珠,而是腐烂的花泥。 和《春生夏长》的画风截然不同,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看得姜银砚频频皱眉,“他不想进厂。” “不想进厂就不进呗,干啥要勉强自己?”傅平湘感到不解。 “生活所迫。”霍闻川扫过手稿内容,只捉出一些关键字眼便足以悉知全貌,“安安的出生打乱了路克行原本轻松规律的生活节奏,经济并不宽裕的处境里,增添人口的压力随之而来。” 末了,霍闻川又补充一句:“如果照这篇手稿的内容来看。” “他后悔结婚,更后悔要孩子。”姜银砚感喟道:“邹清雨看到这份手稿,应该很伤心吧。召唤出亡者之灵时,我看到的邹清雨就是在哭泣。” 高茴愤懑道:“他还是不是人,说出这种话,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冤枉,天大的冤枉,你眼前的这两位,”傅平湘用手示意他和霍闻川,“都是当代绝世好男人啊。” 没有被包括的宋翔:“……” 我好像被针对了,又好像没有。 姜银砚将偏离的话题拽回来:“邹清雨的死会不会跟这篇手稿有关?毕竟曾经那样恩爱的人,竟然对结婚和孩子的出生有那么多怨言。路克行用诗意的文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婚姻的受害者。” “我晓得了。”傅平湘连珠炮似的说:“路克行本来没想把手稿拿给邹清雨看,是邹清雨无意间发现的。一看这满篇都在槽她,是个正常人都要跟他闹。路克行已经觉得这一切都是邹清雨造成的,现在她又找自己闹,于是他更加愤怒,直接失去理智。刚好知道黎云培觊觎广播员的位置已久,就干脆伙同黎云培杀了邹清雨。” 张晴和一块寒冰砸向他:“你的推测毫无根据。” “虽然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年轻人,你要多看点新闻。”傅平湘看张晴和的眼神里流露出让她想当场打爆他脑袋的关爱。 霍闻川抬起手腕,一看表,已经快到十点了,“现在大家都回到厂房上工,不能叫人看出破绽,同时继续打听有关邹清雨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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