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就来到路克行的屋外,只见门窗依然紧闭。 霍闻川抬手叩门,“路克行。” 半晌不见门开,霍闻川毫不迟疑地看向高茴,“试试开锁。” 高茴点头,麻利地取出耳挖捅进锁眼,在里面捣鼓一阵,焦眉焦眼地回头看众人,“我找不到锁簧了。” “和那些屋子一样,难道说路克行已经……”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傅平湘便被惊悚到。 姜银砚忧心忡忡地说:“路克行是唯一的活人npc,如果连他也死了,寻找邹清雨死因的线索岂不是就此中断?” 霍闻川:“如无意外,路克行应该会和蒲耀他们一样,在明天活过来,但记忆很大可能被重刷。” 尽管发自内心地不愿意,但姜银砚不得不承认:“现在黎云培反倒成了几乎算是唯一的希望。” 说曹操曹操到,黎云培优哉游哉地下楼,来到院子,走进六双或焦愁或凌厉的目光里,同时自动屏蔽掉某道极不友好的眼光,热情洋溢地跟众人打招呼:“各位同志,早啊!” 傅平湘脱口道:“这踏马是个神人吧。” “黎云培,你来的正好。”姜银砚勾起亲和无害的笑脸,“我们刚刚在讨论你昨天放的那几首金曲,大家都很好奇广播站长什么样,你方便带我们去参观参观吗?” “荣幸之至。”但还没等众人欣喜,黎云培旋即又说:“不过厂里有明文规定,除厂长和广播员,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出广播站,但我可以悄悄地带一个人去。” 像是料到霍闻川要提出由他去,不等霍闻川开口,黎云培便接着说:“就带砚姐姐好了,砚姐姐比较懂欣赏。” 傅平湘感觉被冒犯到,当场忿忿不平:“喂喂喂,我的音乐细胞也不差好吗?” 被冒犯到的不止傅平湘,还有声乐系的高茴。 高茴不满地嘀咕:“那些歌我早就烂熟于心了好不好?” 姜银砚折声同其他人说:“我去吧,我不信光天化日他还能为非作歹。” 霍闻川清楚黎云培的脾性,也知道他目前不会对姜银砚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但此人坏就坏在居心不良,令人不得不防。 所以,在黎云培的视线盲区,霍闻川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物件,塞到姜银砚手里。 姜银砚低头看,是一支小巧精致的甲壳虫挂件,尾巴后面跟着一段绳子。 张晴和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姜银砚手里的东西,“微型警报器。” 霍闻川叮嘱:“遇到危险就拽掉绳子。” “嗯。”姜银砚收好甲壳虫警报器,“我去了。” 来到黎云培跟前,却见他摸摸肚子,撒娇似的说:“砚姐姐,我现在好饿,我们可以先吃早饭吗?” 理由正当,姜银砚无法拒绝,“好。” 未免黎云培再提别的要求,姜银砚便事先同他约定好:“吃完早饭就带我去广播站参观好吗?” 黎云培爽快答应:“那是当然的。” 于是,姜银砚和黎云培在身后诸人神情各异的注视下,并肩离开宿舍区。 这么来回一耽搁,霍闻川等人再次回到饭堂时,里面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姜银砚和黎云培坐在靠门一侧避风的位置,后者大快朵颐,看起来食欲颇佳,前者却是有一口没一口地舀豆浆喝,神情怏怏。 打完饭的傅平湘一屁股坐到黎云培旁边,“兄弟,咱们商量商量,等下去广播站也捎上我呗,多一个不多嘛。” 黎云培一口回绝:“不成,我只能带一个人去,多了要被厂长罚钱。” “厂长?”傅平湘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们厂长不都……” 一个馒头猝不及防地塞到傅平湘嘴里,拦住他剩下的话。 张晴和声音冷冽:“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傅平湘这才省起,现在案件未破,集体死亡事件的相关信息不可以对npc讲,还好张晴和及时阻止,否则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黎云培夹咸菜的动作一停,筷子伸在半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傅平湘:“厂长怎么了?” 姜银砚将饭盒往桌上一放,表情沉肃,“我吃饱了,走。” 起身后,和霍闻川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给黎云培继续追问的机会,姜银砚故意飞快地走出饭堂。 黎云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也急匆匆追了出去。 两人走后,霍闻川他们才坐下来,准备吃饭。 “黎云培刚才没听出什么来吧?”傅平湘感到后怕。 “现在知道怕了?”张晴和毫不留情地斥问:“说话的时候有没有过脑子?” 傅平湘自知理亏,所以不敢犟嘴,当即埋头吃饭。 这餐饭他们吃得比以往都快,最终用时不到五分钟。 尤其霍闻川,其他人刚吃到一半,他就已经搁筷起身,仓卒地交待两句后便急不可待地离开饭堂。 距饭堂大约五百米有一片专供工人运动娱乐的休闲空地,旁边一座红砖平房就是广播站。 黎云培带姜银砚穿过空地,来到红砖房最中间的屋子前,掏出钥匙开门。 甫一走进去,姜银砚便觉出一股森冷的气息冲面席卷而来,屋里温度竟比室外还要低。 但这种冷不是天气原因所致,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姜银砚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脱口道:“好冷。” 黎云培笑笑说:“就快入冬了,姐姐需要添衣。” 姜银砚含糊地应了一声,开始打量这间广播室。 面积不大,陈设单一,整间屋只有一张带抽屉的写字台,上面摆着一套半新的广播设备,话筒旁边搁一盒磁带,是邓丽君的专辑《甜蜜蜜》。 环视一圈后,姜银砚的目光落到三个抽屉上,伸手指向抽屉,“那里面还有别的磁带吗?” 黎云培大方地拉开最中间的大抽屉,“有好多,姐姐想听什么,来挑啊。” 姜银砚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抽屉前,一盒一盒仔细地翻,基本都是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其中还有一张邓丽君的专辑——《我只在乎你》。 尤文化告诉过霍闻川,广播员有一阵儿特别喜欢放《我只在乎你》这首歌。 姜银砚蓦然想起这一茬,顺口问黎云培:“你喜欢哪首歌?” 黎云培毫不犹豫地说:“《甜蜜蜜》啊,曲好,词更好。” 这个回答在姜银砚心里轻轻地画下一笔,“还有别的吗?” 黎云培的手指在《甜蜜蜜》的磁带上轻轻敲击,“邓丽君的歌,我就只喜欢《甜蜜蜜》,百听不厌。” 姜银砚从二三十盒磁带里拿出《我只在乎你》,“我倒是挺喜欢这首,你觉得怎么样?” 黎云培咧开嘴笑,“如果是姐姐喜欢的,那我肯定喜欢。” 听黎云培的意思,他似乎并不喜欢这首曾经被循环播放数日的歌。 人在做某件事情时,会不由自主地偏向自己的喜好,好比美术生作画、厨师炒菜,诸如此类。 如果黎云培不喜欢《我只在乎你》,为什么会天天播放? 姜银砚揭开磁带盒,取出里面的磁带,“可以放这首吗?” 黎云培欣然地接过磁带,看了一眼,打开播放器,将A面朝外放置,按下开始键。 盘心轮顺时针旋转,引带也正常传送,但播放出来的声音却像是卡带一样,断断续续的歌声里夹着“吱吱啦啦”的杂响。 黎云培按下停止键,拿出磁带检查,“没绞带啊。” 姜银砚也察看了两个盘心轮,没有明显的硬件故障,“以前能正常播放吗?” “以前?”黎云培摇头,“不知道,我没放过这盒磁带,大概是放太久不用,潮了,我换一面试试。” 黎云培又换到B面播放,结果也和刚才一样,一卡一顿夹着杂音。 “这盘磁带多半是坏了。”黎云培给出结论。 “换张别的试试。”姜银砚从抽屉里随便挑出一盒磁带递给黎云培,“放这个。” “嗯。”黎云培和顺地接过磁带装进播放器,按下开始键,歌声十分流畅地从扬声器里飘出来。 姜银砚又将《我只在乎你》的磁带拿在手里翻看,若有所思,须臾,抬眸看黎云培,“看来这盘磁带确实坏了,方便送给我吗,我想拿回去做个纪念。” 黎云培像是受宠若惊,愣了一秒钟后才激动地说:“姐姐要是喜欢,这些全都可以送给你。” 黎云培过于激动的反应把姜银砚弄得莫名其妙,她礼貌婉拒:“谢谢,一盘就够了,我也只喜欢这一首。” “这两个抽屉放的什么呢?”姜银砚把磁带揣兜后,又状似好奇地打起另外两个抽屉的主意。 黎云培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就一摞文件和几本书。” “书?”姜银砚瞬间联想到路克行的散文书,“我可以看看吗?” 黎云培拉开两边的小抽屉,“姐姐随意看。” 左边的抽屉是一叠五厘米厚的文件,右边的抽屉有七八本累在一起的书,最面上的一本是《边城》,沈从文先生著的中篇小说。 姜银砚先把右边抽屉里的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有《骆驼祥子》《简爱》《茶花女》等,全是国内外的经典著作,每一本的书页都可见蓬松,看起来应该是经常翻阅。 姜银砚把每一本都大致翻了翻,书中的一些经典段落有读者的批注,字迹工整娟秀,文笔清丽,却不像是黎云培的口吻,遂问:“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黎云培先是一口承认:“是啊。”须臾又说:“我问人借的,还没看完呢。” “问谁借的?”姜银砚追问。 “厂里的人。”在回答这个问题时,黎云培分明有片刻的思考,仿佛有什么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姜银砚机敏地捕捉到这一点,对他的回答存疑,更没有理由放过这个话头,继续问:“谁呢?” 黎云培眼神闪烁,瞳孔状似不经意地转向旁边,“问周香丽借的。” 周香丽,姜银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是昨天二号厂房的人,她心中陡生计较,放回手里的书,拿起《边城》,“我很喜欢沈从文先生,想重温一下他的《边城》,可以把这本书借给我吗?” 送磁带时的大方在此刻毫无体现,黎云培表情里有几分犹豫。 姜银砚把《边城》放回抽屉,神色平淡,“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姐姐不开心了吗?”黎云培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开不开心的。”姜银砚嘴上虽这么说,但半耷拉的眼帘却明晃晃地在告诉黎云培,你不把书借我,我下一刻也许就要翻脸不认人。 黎云培纠结半晌,最终情感打败理智,松口道:“姐姐拿去吧。” 姜银砚变脸如变天,当即笑靥如花,将《边城》抓到手里,顺便夸道:“云培同志古道热肠。” 黎云培笑容灿烂,“姐姐开心就好。” 接着是左边的抽屉,姜银砚:“这些文件是什么?” 黎云培漫不经意地说:“厂里下发的,都是一些广播站的事。” “我可以看看吗?”姜银砚温和又礼貌,令人难以拒绝。 黎云培大方道:“姐姐都可以看。” 姜银砚当真将文件全部拿出来,一张一张专心致志地看。 翻到最底下,是一叠泛黄的信签纸,目测有二十来张,每一张都写满蓝色的钢笔字。 第一张的第一行居中有四个字:秋收冬藏。 “秋收冬藏。”姜银砚一字一顿地念毕这四个字后,猛然想到那本上册书——《春生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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