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1）

六月初一，

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行驶在京郊，而京城城门大开，明黄色的仪仗在风中飘扬，深红到浅蓝的官服一字排开静候。

礼部尚书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嘴唇微动，低语道：“丞相大人，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九皇子，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代表…”

李元途一身深红四爪麒麟官袍，面如冷玉：“如今下结论尚未可知，不过圣上越是重视九皇子，对我们来说，就越是好事。”

院落外马蹄声阵阵，刘家庄的人议论纷纷却不敢出去，只能偷偷躲在家中听着动静，还有些胆大的猫上房顶去看。

郝四娘偷偷摸摸的从外面进来，兴奋道：

“我的老天爷阿，真是好大的阵仗！居然有禁军一路护送，听说圣上在城门亲自接迎。”

说着，便不禁懊恼，早知道那大傻子居然是九皇子，她就对他好一点了。

有德坐在房顶上，看着不远处的管道上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其中最中间的那辆马车禁军围的最严实，她知道这里面就是霍懋。

阿懋，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马车中，隔着竹帘霍懋隐隐看见巍峨的城墙越来越近，放在身侧的双拳也越握越紧，曾经那双清澈的眸子如今宛若深渊，让人瞧不真切底下到底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随着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霍懋闭上眼睛，睁开时依旧明亮清澈。

李元途站在宏道帝身侧，瞥见帝王藏在袖中的手不断的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下一瞬马车停下，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冲了过来。

宏道帝也不由地起身大步相迎。

“父皇……阿懋回来了。”霍懋跪在地上，双眼含泪，面容悲呛。

宏道帝双手将人扶起，上下打量，良久才颤颤巍巍的开口：“好，回来就好！”

李元途站在后面，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画面，心中不由觉得嘲讽。回来了好，回来了这几十年的筹谋才会真正开始。

李贵妃出事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决定顺水推舟。只有李贵妃死了，霍懋才会心甘情愿的与李家站在同一条船上。

因为能帮他报仇的只有李家，能助他登上大位的，也只有他李元途能做到。

是夜，

一场接风洗尘又各怀鬼胎的宫宴结束后，宫人们搀扶着喝醉的霍懋回到寝宫，火烛吹灭的瞬间，原本应该已经熟睡的霍懋倏然睁开眼睛。

素心被蒙着眼睛，被人强压在地上，下一瞬，眼前的黑布被扯下。晦暗的灯火下，面前坐着一个人。

白色的寝衣下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面如冷玉，棱角锋利，俊美的脸庞上那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千年的寒冰。

“九皇子…您……”素心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连滚带爬的滚到霍懋的脚边。

她本以为继李贵妃，王力死后，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当她被人从住所强掳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万万没想到面前的是霍懋。

正当素心哭的死去活来时，头顶传来霍懋的声音：

“母妃生前是你和王力在照顾，如今王力已经死了，只剩下你。我要你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李贵妃死后不过三天，王力就被人发现淹死在湖中。

素心紧忙擦了擦泪，她知道九皇子这是要清算，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娘得知您失踪后当下便晕死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开始圣上还来看望过两次，太医们也总是日日都来，可却怎么也瞧不好。后来……圣上也不来了……”

那段日子过的艰辛，连吃食都被克扣了不少，宫中捧高踩低，她与王力不知受了多少排挤和白眼。

所以后来王力才生出了要舍弃李贵妃，另寻出路的想法。

“那段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还好丞相夫人心善进宫主动来看望娘娘，还让我们好好照顾。有了她的发话，后宫众人不敢跟李家做对，倒也还算安生。”

霍懋没想到那段日子保住李贵妃的不是李元途，而是王氏。

“既然丞相夫人有心护住母妃性命，那为何…为何母妃还会….”

霍懋的语气有些激动，他太迫切想知道为什么已经疯了李贵妃，还是被人暗害。

素心抬起头，目光中有着愤恨：

“娘娘当日不吵不闹，情况好转了很多。我服侍娘娘喝完药后，她还对我说殿下您快回来了。让我去给您做栗子糕，可是半路上我却遇见了刘妃。她本就看娘娘不顺眼，可却又奈何不了，便拿我做筏子，说我冲撞了她，罚我在宫门前跪一整夜！”

等素心拖着酸胀的腿再回来时，天就快要亮了，她走到后门却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里面出来。

她察觉到不对，便紧忙进殿去看，却发现李贵妃已经挂在了房梁上。

“殿下有所不知，娘娘并不像外界所传尸首已经冰凉。”素心压低了声音：“我救下娘娘的时候，她还有气息！”

霍懋剑眉一挑，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揪住素心的衣领：“那为什么不叫太医？”

“殿下，是有人一定要叫娘娘死，她们怎么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素心落下泪来：

“当时整个绮罗宫一个人都没有，我冲出去想叫太医，可不知什么时候，殿门从外面被锁住，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怜娘娘…就这么去了…”

霍懋只觉得心如刀绞，如坠冰窟，沉默半响之后，才颤抖着开口：“从后门跑出去的人，你可看清了他的脸？”

素心摇摇头：

“没有，只是…那背影像是十皇子母妃贤妃宫里的内侍。我想了想，一定是刘妃和贤妃知道殿下被找到的消息后，联合起来，对娘娘下手！”

霍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布满寒霜，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夏蝉潜伏在浓密的枝叶上，蝉鸣个没完，偶尔一阵暖风袭来，也闷人的很，村庄里大半的灯火都熄灭进入了梦乡。

此处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暗淡的星辰，丝毫没有美景可言。有德坐在房顶上，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出了眼泪花儿。

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心别着凉。”阿牌不知何时飞了上来。

有德不禁感慨，这小子的功法又进步了，竟然她都没察觉。

阿牌看着有德的侧脸，有些犹豫和忐忑：“你……是为了霍懋，所以才唉声叹气吗？”

如今距离霍懋回京已经一月有余，从初夏进入了盛夏，昨日郝四娘又去京城闲逛打探消息，说是圣上下旨，下个月初四九皇子霍懋与丞相之女完婚。

阿牌猜想有德当初进京就是为了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去，可却没想到她却迟迟未动，就连听说霍懋马上成婚，也无动于衷。

他有些看不透，有德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有德轻笑，转过头来去看阿牌，可是那双眸子却透露着冰冷：“你是不是以为，我知道霍懋要跟我的庶姐成婚，我应该很难过？很伤心？”

阿牌被她眼中的无谓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仅不伤心，我还很高兴。因为真正的好戏就要上场了，你说等霍懋成我的妹夫后，再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有德笑吟吟。

而阿牌似乎是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有德笑而不语。

七月初四，宜嫁娶，十里红绸锦缎从圣上赐给霍懋的亲宅，一直沿路至丞相府，红灯笼，红火烛，红喜字，看的人眼花缭乱。

本该在丞相府的李怀安却出现在霍懋的房间，看着对面的人一身大喜红衣，衬的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可霍懋脸上没有丝毫喜意，反而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灌进肚里。

“若是不愿，你又何必同意这门亲事？”李怀安上前按住酒壶，制止他再继续喝下去。

隽美如玉的脸庞上因为烈酒，染上一层淡淡的红，他抬起头嘲讽一笑：“我没得选，只有娶了李澄，借助你爹的权势，我才能报仇。”

李怀安动动唇，想要说的话吞咽到肚子里，霍懋说的的确不错。李贵妃死了，霍懋若是想争夺大位，只有李元途一个可选。

当然，李贵妃不死，霍懋也只有李元途一个可选。李元途一人，便可抵半个朝堂。

沉默半晌，霍懋越喝越多，耳尖也染上了绯红，李怀安见他已现醉态，上前拦住：“别喝了，还要去接亲，别误了时辰。”

霍懋靠在李怀安的肩膀上，呼吸一滞，带着些许的哽咽，喃喃自语道：“小德，对不起…….对不起……”

李怀安面容复杂，他知道这是醉话，也是真心话，自从霍懋回京后再没有提过那女人半个字，可是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不提就代表忘记。

近乡情怯，人也是如此，越是爱重就不会轻易提及，越是在乎，越是要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