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黄昏晓,杂草丛生,一阵富有频率的声音探了出来。 几匹骏马奔跑得飞快,马蹄声阵阵。 浅月悬在半空中,夕阳下树木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躺在地上。 夏风吹拂,飞扬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血迹在这断了,给我找找!肯定就在这附近!” 几名蒙面大汉跳下了马匹,潜入山野里,灵动的身影如同水中毒蛇般行动丝滑,叫嚣的血液像毒蛇的芯子正吞噬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为首的几人踏过碎石、用脚力踢开肆意疯长的野草,尽职地寻找猎物的足迹。 夜风撩人,山雨欲来风满楼,豆大的雨珠渐渐地落下来。 梁疏淮与李无殊弃了马,两人踩着轻功悄然飞奔,行至短石处稍作休息。 他皱着眉,一只手捂住小腹,减弱呼吸动作,无声询问:“没事吧?” 李无殊摇头表示无妨。 瞧着梁疏淮这京华城里最为得意的玉面郎君,此刻后背上散落的长发夹杂着枯树叶,血液混合着沙土形成一道水迹,狼狈不堪。 梁疏潇这回派出的这波人追杀他俩三天了。 途中也交过手,对方使了暗器,梁疏淮替他挡了,正中他小腹,而自己仅仅是肩膀擦伤。 好在前方就是永安郡,只要入了城,至少能修养一阵。 城中人口复杂,那些人也一定不敢乱来。 片刻后,大雨倾盆。 两人借着雨势飞进永安郡里。 - 善园,青竹馆内,檀香幽幽。 杜医师替梁疏淮包扎好伤口后,梁疏淮正悠悠转醒。 “梁二公子,暗器刺入颇深,只差五毫便伤及脏腑。老夫已开了药方,外敷内用。” “好在公子身强体健,规矩用药,只需休息七日即可。” “切记,这三日内不可随意下床。” 梁疏淮连连感谢,待杜医师走后便欲将起身。 李无殊见状连忙拦住,他知道他这位公子向来不爱被束缚,又没耐心的性子。 “无殊,这里是善园?” 梁疏淮黑眸轻合,还是躺了回去。 “是,公子不必担心,这里是青竹馆。获救的姑娘在桃枝馆。” “不妥,她们已是受过惊吓,若贸然出现两男子,倒更让她们慌神。” 又沉思片刻,他沉声:“我记得平云二年战乱,祖父曾守永安郡,在新北坊巷二街留有旧宅,你寻人收拾一下,咱们搬过去。” 李无殊点头答应,伺候梁疏淮将药喝下去后,转身去推窗。 青竹馆外,芳草正盛。阵雨已停,月华袒露。阵阵竹香飘来,沁人心脾。 又听梁疏淮语气轻松:“梁疏潇这次派来的人倒是不依不饶,我不愿娶宋御史家的嫡女便追杀至如此地步,当真是有趣。” “这后宅是非多,我梁疏淮可不想成亲惹得不安宁。” 李无殊深知事情从不是梁疏淮所言这般如此简单。索性没接话茬,无言将一扇扇朱窗推开。 父亲李随是梁疏淮的爷爷护国公梁闯的旧部,自己作为长子,自幼被送进护国公府做梁疏淮的随从。 护国公得了圣上恩令,后代可不致仕而享官职津贴。梁大人便从了商,如今年迈,偌大家业谁来继承成了全京华城最为关心的事。 梁家有两子,长子梁疏潇是侧夫人刘氏所生,次子梁疏淮是正夫人王氏所生,两方母族实力相当。只不过刘氏还有一名女儿,唤作梁娇娇,先前已婚配给御前镇抚司云麾使。 从婚配礼成开始,权势的天平略有倾斜,阴谋诡计也接踵而来。 李无殊收回思绪,回望床榻上的梁疏淮,对方已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没有了往日的乖张不羁,此刻安详的睡姿才显露出十七岁的模样。 他悄然退出寻人铺扫旧宅。 他不知约莫十分钟后,窗外飞来一只信鸽停在床头。 浅睡的梁疏淮被闹醒,眯着眼抽出情报一看: 「城门西边巷四街,宋氏女。」 这代表着这地点上又有人强迫民女当娼(和谐)妓。 见李无殊不在,梁疏淮翻身下床,从窗台轻功飞去。 - 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透过镂空的门窗能瞧见挤着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下人门。 “当笼鸟?”宋令月明了无人可依,索性做回自我,“涂爷,你借我一千两,我还你一千五百两,如何?” 当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个什么还法? 涂爷瞟了一眼主母,对方也一脸疑惑,顺着话问:“宋小姐,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这一千五百两,我需要一个月后还你。”宋令月踱步靠近涂爷。 涂爷比宋令月高了一个头,可此刻在她的步步靠近下,只觉这小女子的威势犹如千斤。这宋家主母找他合作说是卖个笼鸟给他,怎么竟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大启有律,户门嫡女不可随意变卖为娼。 二人随即想出伪造欠债契约之法,事成,一千两两人四六分。 只要女子去了窑里,伪造的有的是法子变正规。 可如今她却说要还一千五百两,听闻这宋令月亲生母亲给她留有许多宝物,莫非她真有这个底气?若是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凭什么相信你?”涂爷心动不假,怕其有诈。 宋令月轻藐一眼涂爷,又转身去了落地灯旁,用着小灯旁的剪子,剪掉灯花。 灯火下,她身形纤细,面色如玉,唇不点自红,鼻梁高挺又秀气,双眸在光晕下似含着雾蒙蒙的水波,肌肤赛雪。 上身一件最普通的洗得发白的蜜合色麻布短衫,下身浅白色百迭裙,却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贵气。 “数月前我不明不白地找你借一千两,我可曾跑过?” “莫说今日主母将我逐出家门,你怕我跑了。往日这家我待着也不开心,何曾跑过?” “再者,涂爷惯是好手段,我一小女子被逐出家门,又能跑哪去?” 宋令月的语气轻松,可又句句在控诉。 在场的人,皆为沉寂。 高堂上,主母被气得,捏着椅把的手指发白。 见涂爷情绪波动,宋令月拿着剪子,搬出互联网黑话半威胁半糊弄道:“仅需一个月,我有底气能找到市场痛点,大力倾斜资源,赋足最优解最大潜能,提高各项资源耦合性,逐渐击破关键点,最终完成整个产品的融资上市。” “总而言之,一个月后,我还你一千五百两,你愿不愿意?” - 梁疏淮藏在墙上见了全过程,只觉这宋央央姑娘饶是有趣。 从房檐往下瞧。 偏栗色的秀发结鬟于顶,另一股垂着并束结髾尾又垂于肩上,疑似是垂鬟分肖髻。姣好的面容似是精心刻画,鸦羽般的睫毛,精巧的鼻搭配上如同花瓣般娇嫩的唇。 夜雾骤起,那姑娘在氤氲朦胧中,修长白皙的柔荑落笔签新契约纸,饶是在京华城里见过美人无数,梁疏淮此刻也想称赞一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只听见姑娘念了一大段完全不解的话,兴趣顿生,实在好奇她在说什么,身子不由得下滑了点。 沉思片刻,那人被姑娘打发走后,才发觉自己在这场「暗战」里还未出手。 第一次见女子奋力自救,实在有趣。 又跟着这姑娘回房,竟是一间耳房,他终明了这姑娘所言待着不开心是何意。 说走就走,倒是飒爽。 未曾想,这闺门女子竟有这番模样。 担心这姑娘今夜无处可住,又好奇她如何能一个月还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梁疏淮计上心来,装作摔了下去。 - 这主母当真是好手段,彩云和流云因卖身契在其手里,宋令月只得独自离开。 这天黑夜路,难保有什么魑魅魍魉跑出来。 但她赌这主母和涂爷有勾当,不会轻易地让她死掉。 她索性简单地收拾好行李,抱着原身母亲唯一遗物,那个首饰盒去找陈霜儿借住——原身的朋友,也是哑女——如今和其祖母同住在巷五街,和宋宅正对。 流云找完宋志得了坏消息后又先去找了陈霜儿,为的就是有退路。 出发前,宋令月索性拿着重物将耳房的小门砸出一人身过道,一是为了减少路程,二是彩云流云二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也能确保其安全。 可还未行五十米,瞧着一人从半高的墙摔下来,陡然吓得她的脸都白了。 地上那男子头冠下的发丝凌乱,紧皱着剑眉,浑圆的眼睛而眼尾却往上翘,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一丝刚毅,白皙的脸上因伤口多了几分清冷,紧闭的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 明亮月光下,右眼下那一颗泪痣打眼得很。 “你没事吧?”宋令月握紧手中彩云给的小刀。 只那人听声音嘶哑,如古树般低沉:“我没事。” “那就好。”宋令月不想节外生枝,绕了过去。 “诶!!”梁疏淮忍下腹部剧痛,绞尽脑汁,嘴急出损招:“我..我是你定了亲的夫君,现摔下墙,你怎可置之不理?” 宋令月脚步一顿,当场宕机—— 她努力回想原身记忆,似总有一个清瘦模样的男子在窗边捧读书卷,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应是原身的心上人。 又看向地上的男人,身形倒是极为相似。脑海又闪回疑似交换庚帖的场景—— 最后音柔声僵,开口试探:“你莫不是碰瓷的?” 梁疏淮微征片刻,自觉失言,记起这姑娘姓宋,脑子里又满是宋御史家的婚约。 自知女子清白最为重要,自己竟脱口而出这样的损话。 他不敢与其直视,低着头抿嘴,思绪飞快转动,想找个绝妙的理由补救。 宋令月想起订聘交换的庚帖上,原身夫君姓梁,流云今日也喊是定了聘的梁家—— 她问道:“你姓什么?” “梁。” “那就对了。”宋令月点了点头。 梁疏淮:..... 什么对了? 只见这姑娘微弯着腰,直接上手扶起他,他却感受到传来一股清凉。 他下意识一瞟,她那白皙的玉手抓在他裸露的上手臂。 梁疏淮这才发觉因先前自己着急出门随意套的外衫早已半滑半落,露出右侧胸膛。 在外无拘无束惯了,行走江湖,赤着半身是常有的事。可此刻他心中酸涩,红晕爬上了耳尖,他悄然又看一眼,姑娘面色如常。 飞速整理衣衫后,顺着她的力起身:“多谢。” “谢什么,我们以后是一家人。”宋令月随口说道。 他盯着她那星眸,嘴角的酒窝,鬼使神差地喃喃道:“嗯,央央儿说得对。” 终是结实地摔下来,此刻腹部隐隐作痛,血丝从衣衫上微微渗出来。他露出一个堪称惨淡的笑容:“我听说了,你被逐出家门。今夜你住何处?” 宋令月一愣,这事传得这般快?又觉古代人没事干,传八卦的速度快应是情理之中。 “不如,我在客栈给你开一家上房如何?” 宋令月瞧着这梁公子诚恳的模样,暗道原身夫君倒是真爱,可仔细想来这梁家似是穷苦得很,再者,她还想再确认一下才好。 随即拒绝:“不了,我住我朋友家,就在你身后。” 梁疏淮木讷点头,瞧见宋央央略过他,叩开了大门。他后知后觉喊道:“明日我再来寻你。” “随便。” 得了少女的一声应答,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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