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的到来在云啾啾看来,实在晦气。 他既与李三径生出偕老之意,自然不愿意被提起过去,尤其是谢家种种,更是想全部摒弃。一时间,云啾啾吃下的早饭在胃里翻涌起来,好在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情至深处,难免患得患失。他越是在意李三径,便越想在对方眼里是完美无瑕,不禁对自己求全责备。云啾啾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只晓得对女男关系愈发敏感,甚至显现在本能的反应上。 他硬掐着恶心,倒是有几分不可思议,谢家纵容她家老二强抢民男这么多年,竟然能改了家风去救人,转念一想,问道:“是谢家那个甩锅虫来归州了?” “甩锅虫?”李三径听得乐了,这称呼实在好笑得紧,“这话是说谢学士?” 云啾啾点头,倒不怀疑对方怎么知道这个外号,反而意识到终于有个人赞同他,于是用鼻子轻蔑地吭气,剖析道:“她从不管谢府的人怎么胡作非为,瞧不过眼,她就说全是那些人的生父纵容,或是说她们生父生来便不好。若是和外面的人闹出事,立马变成了她的孩子有错,难道别人就没错吗?要我说,她是个老不死的臭虫……” 李三径听得连连点头,一点也没扫对方骂人的兴致。等人骂完了,她才舀起一勺粥,送到人嘴边,让人平息下说一大串话的口干舌燥。 然而。云啾啾很快想起方才胃里的不舒服,生怕再来一口吃的雪上加霜,连连摆手:“我不饿。” 李三径有些可惜,本想让面前人就着她的手吃下,增添些亲近,不想竟被拒得这般干脆,只得自己先吃。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动起机灵,把她饮下一半的残茶不经意间往对方手边推了推。 很快,云啾啾便自然地拿起杯盏,一饮而下。 李三径见此,偷偷暗喜起来。民间接茶定礼的下聘风俗,这会儿两人喝了同一盏茶,岂不让人欢愉。 她全不知云啾啾的身体如何不舒服,非但没有把话锋引开,还解释道:“可惜救下展云的不是甩锅虫,而是另一位跟她同回归州的,比之更讨厌十倍不止。” 云啾啾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 他再忍耐不住,背过身,终究是大口大口地呕起来。这次与在西楼那遭不同,他刚刚用饭不久,一股难闻的气味立即在屋子里浮起,他吐了个干净,顾不得嘴里的苦味,便要去打开窗户。 可身体却被人扶住。 李三径站起得慌张,甚至把正在喝的粥打翻在地,将不舒适的人按在原本自己坐的地方,摔开门喊人去叫了大夫,转身回来又给对方顺气。 云啾啾说不出话,他生怕一开口,嘴巴就让人闻到更糟糕的味道。听到李姑娘问他怎么样,他也只是摇头。直到侍从把毛巾递到李三径手里,又由李三径递给他,才用毛巾使劲捂着嘴说:“我没事,大概是早上吃太急了。” 李三径可不如此想。 什么样的病能带两辈子?她这辈子见到夫郎的时候,人好好的也没有病,便以为是前世人在破庙居住时染上的毛病。过去也请过大夫,大多说是心病,让她少跟对方争吵。可现在她们两个也没闹矛盾,怎么还是这样? 平常给她看病的大夫是军医,外伤擅长,像云啾啾这般的,最多得出个胃不好的结论。虽然也不算错,到底治不了病,无奈也只得另请高明。 无论如何,这间屋子是暂时都不能待了。 云啾啾缓过劲儿,便由着李三径扶他起来,路过摔碎的粥碗时,他忍不住想:若是他再撑一会儿就好了,至少不要在对方用饭的时候吐出来讨人嫌,这下子,还不知李姑娘会不会嫌他。 …… 谢重源与归州先行不欢而散,回到家时,正见她母亲冷着脸责打三妹,父亲则在一边垂泪,更是烦躁,上前阻拦道:“娘,二妹的事也不能只怪爹爹和三妹,说到底还是那小厮太过狡猾。” 谢母最喜欢这个女儿,也缓和了脸色,埋怨道:“都是你父亲太过溺爱,才酿下如此祸来。如今老三再不管教,怕是要走你二妹的老路。对了,你这次去先行府如何?” 谢重源揉着太阳穴,长叹口气:“那也是个色中饿鬼,要被吸干了,还有什么可谈?” “都是你三妹下手太快,”谢母说到这,对着跪在地上的谢三又是一巴掌下去,“若她留着那个叫什么忘的良侍,将来未必不能翻案,何止于让我谢家背上如此污名。” 谢重源心疼幼妹,伸手去拦,给谢三使了个眼色,叫人赶紧退出去。 她站过去,极孝顺地帮母亲按着肩膀:“娘,你就是为人处事太正了,才想不到色字头上一把刀,能惹出多少祸事来。就算三妹肯留下忘情,那李三径为了美色也是要下毒手,这忘情是必定要死的。” 这话让谢母很是受用,闭上眼睛,享受着女儿的孝心,轻轻“嗯”了声。 谢重源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女儿一回来就问了爹爹和三妹,她们说二妹出事当晚这小厮就跑没影儿了,搜遍全城也没个下落。而不久之后,归州的教坊司起了大火,紧接着归州先行冒出个不知底细的夫郎来。您说,这小厮能躲在哪里?” 要按她说,李三径能造谣,她们也能。前面先行府抢到了先手,她们也可以找几个有烧伤的人证,说是教坊司的活口,去府衙告云啾啾纵火杀人,污其声名,来个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她估计得绝不会有错,烧教坊司的一定是李三径,这位先行将军也不像看上去正派。 然而她的母亲太重名声了。用这个办法恶心先行府,母亲一定要先嫌弃家里有人跟教坊司的人见面,哪怕明知是伪造的,母亲也受不了,此其一。二来,比起这个,她更希望直接报仇,要来云啾啾的性命,所以她也只能作罢。 正如二妹想玩那种出身的人,也要裹上一层好看光鲜的布料,经过友人的手,说是赠礼才行。实在不行,就说是二妹的正夫大度,给妻主纳的小侍,这两种说法都是美谈,也是许多她们这样的人家心照不宣的做法。 但是…… 谢重源想到昨日救下的那位公子,那可是御史中丞的掌上明珠啊。听说展家以前还是世家,只是后来科举兴起,才有了些颓色,可比起一般官宦也是拔尖的人家。 她母亲应该很希望与展家接触吧。 不过今日与母亲说得已经够多了。谢重源退出院落时,看着母亲得意的神情,却有些心酸,她娘老了,到了几句面子话就可以哄好的年龄。这个家以后就只能靠她了。 恰好,对面那位李先行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狠辣人,她们大可以斗一斗。 谢重源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在妹仇之外,她记得展云昨日在她面前那温婉端庄的样子,实在撩人心神,谁不喜欢在外名声远扬、万人追捧的京城第一美人,对着自己贤惠体贴,跪地服侍呢? 何况,她还能给先行府的那位带上一顶绿帽子。 …… 大夫到的时候,云啾啾已被移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点上了安神香,李三径坐在旁边,为其擦拭虚汗,不过一夜过去,她们两个照顾的位置就颠了个个儿,尽管云啾啾执意说没有大碍,但李三径仅仅虚应着,不肯轻易放过他。 郁升这次请的是将军府里为老太爷把平安脉的大夫,因为前世找过对方,所以李三径不是太信得过,但在归州,这已经是她能找到最靠谱的了。 李三径让开位置,让大夫问诊,却暗暗想着回京后得让御医给重新把脉。 “公子是呕吐?”大夫还没坐下,就先问向府邸的主人,“你们最近有没有行房……” 李三径立刻打断:“没有!”她就知道这个大夫不靠谱,咬牙切齿、更为详尽地复述一遍,“我们这辈子,至今为止还没有行过那种事。” 其实这种事,大夫一诊脉就能看出来。 然而,大夫也是暗暗叫苦,还不是李三径逢人便说躺着的这位是其夫郎,若不往这方面问一问,跟显得骑远侯不行似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坐下的空隙,往先行的方向看上一眼,接进府这么久还没上嘴,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先行夫郎没有大碍,”大夫的定论一出,云啾啾先松了口气,他抖着耳朵仔细去听,“应该是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三餐不继,造成胃部有疾。更要紧的是,先行夫郎有心病。” 李三径对这通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什么心病?” “这就要问先行与贵夫郎了。”大夫给了个有相当于无的答案,李三径气得够呛,抓住人不肯放,又怕再刺激到夫郎,嘴上说着和大夫一起走到隔壁屋去拿磨好的笔墨开药,实则是跟对方询问都有哪些可能产生心病。 云啾啾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比起谢二,他跟谢重源打的交道并不多。这个人有些地方就跟谢家甩锅虫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但有一件事让他印象极深。那是他还没长开时,亲眼目睹的一件荒唐事:最开始,甩锅虫送了个小侍放进谢重源屋子里开荤用。 谢二好色本性早就显露,闯进长姐的屋子里把那小侍给强了。东窗事发,有一次两人云雨之际被谢重源逮到,年长的女子毫不犹豫把那个小侍拖下去送给下人赏用。 杀鸡儆猴,谢重源让府里除了她母亲夫侍以外的,所有的年轻男子旁观。 而她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她妹妹还没长大,这些男子就勾得她二妹毁坏身子,该杀!谢重源究竟是怎么说的,云啾啾早就记不清了。但那个小侍惨死的样子,他至今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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