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会滋生怅惘,而天明之后,日子依旧得过。 孟如意在鸟叫蝉鸣中醒来,还未睁开眼,便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裴宵正烤着一只野鸡,没有佐料,便用干粮里的熏肉熬了点咸水浇上。 其实他是无所谓的,饿起来什么都能吃,只多少要照顾些病弱的小娘子。 即便如此,孟如意依旧有些难以下咽。她强逼着自己吃了大半个鸡腿,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想停下来的。 可蓦地想起昨日里裴宵喝了她剩下的汤饭,吓得一激灵,又默默举起手中还剩了点皮肉的鸡腿啃了干净。裴宵则是一人将剩下的一整只鸡都吞下了肚。 填饱了肚子,裴宵熄了火堆,将可用的物件收拾进包袱皮垮在胸前,便走上前来,作势要背她。 孟如意抬手抵住了他的背,待他疑惑地回转身,先是对他摇了摇头,而后捡起手边的树枝写道:“我可以。” 裴宵蹙眉,“山路难行,你身子又弱,不可。” 孟如意没有再答复他,只撑着地站起来,一脸坚决,示意他带路。 裴宵犹豫了一瞬,觉得自己好像也无法强迫她,便决定先由着她罢,于是执着司南小心翼翼在前头开起路。 有他在前面劈踩出路径来,孟如意勉强跟得,却也极是艰难。再观裴宵,既要顾前又要顾后,看起来亦有些狼狈。 两人行得很慢,过了约摸两刻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痛呼。裴宵急忙回转身,只见孟如意歪倒在地,捂着脚踝,满面痛苦之色。 “扭着脚了吗?我看看。”他扶她就地坐下,就要去解她的鞋袜。 孟如意此刻已经顾不上避嫌了,突如其来的伤疼得她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只能紧咬住嘴唇,叫眼泪不要落下来。 她可真是没用啊。 扭了脚踝可大可小,裴宵急切地想尽快褪掉鞋袜看一看伤处,却不想扯下罗袜的一瞬听到一声抽气声。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入目的罗袜沾了星点血迹,心下一惊,忙抬起她的脚,只见雪白的脚底破了一片皮肉,叫人看着就不觉心口一紧。 裴宵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望一眼整张小脸忍不住皱在了一起的孟如意,轻叹一声,继续检查脚踝。 孟如意本不想再发出愚蠢的痛呼声的,可惜在他揉揉按按之下,即使咬紧牙关,亦是忍不住溢出了几声闷哼。 “还好没伤到骨头,否则有苦头吃了。”裴宵简单查验一番后对她道,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悦。 接着,从腰间佩囊中取出两个小瓶子,先倒了一瓶在脚踝处,一番揉捏,而后又将另一瓶倒了些在她脚底伤处。 一番动作下来,孟如意便是再想强忍,到底也忍不住眼泪了。 裴宵不发一言,收好药瓶,欲将她拉起来放到背上,却再一次感受到了一阵阻力。 “怎么,你还可以?” 他语气不算好,孟如意听出了明显的不耐与淡讽。 原本就丧气极了,听了他这句话,更是浑身被一股无力感紧紧包裹,叫她连羞恼都觉无力。 孟如意颓然往后一倒,歪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如意闻言,怔愣间似觉有些耳熟,不由抬眼看他,果见裴宵面上是她曾见过的那一种带着克制的凝重。 正与那一晚莲池畔,他压着嗓子同她说“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之时,如出一辙。 孟如意垂头,不辨神色。而后抽了抽鼻子,以手指在身侧泥地上写了一个字:“走。” “你这是何意?”裴宵淡声问。 孟如意咬牙,推了他一把,再指了指地上的“走”字。 “你是让我走?”裴宵不可思议道,“那你待如何?” “我不怕。”她又写道。 裴宵盯着她被泥地磨红的手指,还有手指边的那三个字,盯了许久。 “你是不怕被独自一人扔在这群山之中,还是不怕……死?” 他是见惯生死的,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惧于说出那个字。裴宵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忽觉有些好笑。 孟如意被问得一愣,还不待她回应,只见眼前人突然间强硬起来,半抱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驮到肩背上。 “你可以不怕死,可这世上有人怕你死。” 丢下这一句,裴宵便不再与她说话,只脚下步履如飞,背着她一路向北。 从这日起,除了一日三餐停下来伺弄些东西入腹,夜晚寻个稍宽敞地方躺下睡觉之外,孟如意便没有离开过裴宵的后背。 她脚上的伤经了三五日后也不觉得疼了,可裴宵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令得孟如意也不敢再与他违逆。 事实上,从老老实实待在他身上起,两人行进得确实十分顺利,中途偶遇到些猎食的兽类,裴宵也能背着她解决掉,是以她也没有道理再与他违逆。 甚至她趴在他背上无所事事的时候胡思乱想间亦十分能理解他为何生她气了。 他受亲人之托千里迢迢赶来救人,拼死拼活兼受苦受累,被救之人却一心寻死,换成自己,怕不是想打人的心思都有。 这样看来,侯爷真是好脾气了。 而她,与自己拧过了那一阵子之后也想通了。若能活着,还是活着罢。她既不怕死,也不怕活着,更何况如他所言,这世上还有惦记着自己的人。 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中原群山中走了又七八日。 这一日快晌午时分,裴宵走着走着,隐隐看见前面似冒出一处这一路走来都没见过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不由往那有些奇怪的方向多走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那自远处看露出的一点尖尖的物什,是一间竹子搭建的小屋的屋顶。 孟如意这时也看见了这久违了的“人烟”,眼睛不由一亮。 有人? “可能是猎户。”裴宵感觉到背上的人儿忽然挺了挺身,终于时隔几日后再一次出声与她说话。 孟如意用力点点头,更兴奋了。 裴宵背着她来到小屋门口,扬声问:“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停了几息,他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应答。 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推开了并未上锁的屋门。 “应是附近的猎户在山中建的一处落脚点,不常住的。”搭眼扫了一圈,裴宵便看出这不是一户过日子的人家。 屋子很小,内中只有一张窄榻,几张陈旧皮子,并几个粗陶罐子。竹屋外头支了简单的土灶,上架一口半新不旧的铁锅。 即便是粗糙的猎户,也不能只这些家当。 翻了翻那几个罐子,发现里头竟然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油脂、粗盐还有胡椒粒,裴宣眼睛一亮,“咱们便借住一日罢,走时给主人留些银钱。” 孟如意都听他的,本就一直担心累坏了他,他愿意歇一日自然是好的。 “你暂且在榻上躺一躺松松筋骨,我去寻些食材回来。”这些日子来的吃食勉强靠着那些熏肉熬的水沾了咸味,只算果腹而已,趁此机会正好叫她吃两顿好的,于身体恢复也有益处,裴宵心道。 孟如意乖乖点头。 竹榻垫了一块皮子,虽仍有些硬,却比睡在泥土地上舒服太多了,孟如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还是裴宵来叫她用饭才将她唤醒。 不好意思地揉揉眼,露出一个知错讨好的表情,孟如意从榻上坐起来。 裴宵见她如此,宽慰道:“你原就体弱,身上又有伤,合该歇着。看你睡得好我才放心。” 孟如意心下感激,起身深深福了一福,被裴宵托起来,拉着去外头用饭了。 他做了一锅蘑菇炖山鸡,又将剩的几个烙饼都扔进了锅里,干硬的烙饼吸满了油汪汪的汤汁,叫孟如意不觉咽了咽口水。 好久没有吃过这样有滋味的食物了,孟如意破天荒吃了一整个烙饼并好些鸡肉,直吃到再也塞不进去。 群山仿似无边无际,不知道下一餐这样的饭食会是何时。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些沮丧起来。 “这里既有猎户出没,便证明离人烟不远,我们没有走错路。只要一直走下去,不出一月定能抵达洪州境。” 孟如意听见裴宵忽然答她心中所想,怔怔地看向他,仿佛在疑惑他如何知晓自己的心事。 “不要难过,我说过会带你回去的,信我。” 孟如意自然是信他的。从两人的初识起,他永远那样坚定可靠,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他。 也正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控制不住地对他有了那样荒唐的想法吧?毕竟谁不想要一个永远坚实有力的臂膀作依靠呢,尤其是……像她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不免自嘲一笑。可当初的她却未想过,谁又会想要一个无父无母、一无是处又多惹是非的累赘呢? 见她笑了,裴宵便踏实了些,想到方才摘蘑菇时所见,又对她道:“怪道有猎户在此地设落脚点,附近不仅地势相对平缓,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悬河下泻形成的溪谷。眼下正午,我方才路过时摸了摸水温,十分适宜,你可要去洗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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