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与刘嫂子说完,裴宵即刻进屋,简单解释了两句,便抱起孟如意往外走去。 “这么快?”刘嫂子正拿了一个包袱皮从正屋出来,“稍等等,我给你们装点吃的,刚进山能对付两顿,等摸熟了,大青山里饿不死人。” 裴宵想拒绝,就见刘嫂子已经进了灶房,仍在念叨:“你不吃妹子也得吃,她身子弱饿不起。” 望了怀里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的小娘子,裴宵心道,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改而对怀中人轻声说:“我腰间佩囊里有些银两,烦请孟娘子掏些出来留给刘嫂子。” 孟如意愣愣地抬眸,她仿佛已经没有了理解人说话的精力,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 裴宵见她如此,也不再问她,由打横抱变成单手揽着她腰的抱法,自己从腰间掏出一锭银锭搁在院中水缸盖上。 这一会儿功夫,刘嫂子也风风火火出来了,“给你们装了点烙饼和熏肉,还有这个水壶你们也拿着,我当家的从前进山两三日带这些也够吃的了。” “哎,说起来妹子的身子吃不得这些,可没法子,只能先想着填饱肚子。” 裴宵心中跟着一叹,接过来挂在肩头,“实在多谢嫂子的关照,我二人若有来日,定报大恩。” 说完,随着刘嫂子从她家后门出了去,按着她的指示,向进山的方向而去。 炎炎夏日,晌午时分,外头行走的人原就极少,裴宵走的不是村中大路,加之刻意避着,倒没叫人发现。 这村落背靠大青山,村民们农闲时也常进山捡些山货或猎些活物贴补家用,是以刚进山的路径是被趟出来的,不算难行。 一路不停歇,待到日头将落的时分,两人已经来到大青山的较深处,杳无人烟。 好在孟如意好生用了晌午饭,裴宵心中庆幸,到这会儿刚好可以续上下一顿,不至于叫她饿了肚子。 他挑了一处较平坦的地处,小心翼翼将背上的人放下。 原本在他宽厚的肩背上,孟如意已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忽然被放到地上,她倏然惊醒。 美目微睁的一瞬,眸中闪过惊慌,片刻后转为茫然,又过了几息,她仿佛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满目苍翠的荒山野岭。 目光聚焦之后,入眼便是刀削斧凿般英俊的脸,孟如意不觉往后缩了缩。 “你醒了。”裴宵一边说,一边从褡裢里拿出一个烙饼往嘴里塞,几乎是两三口之间,那脸盘大小的饼便不见了踪影。 他晌午就没吃饭,这会儿确实饿了,只吃完那个饼后也没再动其他的,只对孟如意道:“这饼和熏肉太硬,你恐是克化不了。” 说完,四周围望了一圈,沉吟片刻,又道:“且等我一时。” 孟如意见他转身而去,心头咯噔一声,是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开始瑟瑟发抖。 在这不见人烟只闻虫鸣的山野间,天色愈暗,眼见就要黑了,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她闭上眼睛,将头埋到膝窝里,颇有些掩耳盗铃之势。 过了不一会儿,听见有刀斧劈砍的声音,才颤巍巍抬起眼望去。 裴宵没有走远,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正在用随身带的佩剑砍着一根竹子。她不明所以,却因看见他的背影而不自觉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竹子不算粗壮,他三下两下便砍断了,斩了其中一节下来,挟着往回走来。 来到她近处,又对着那段竹节劈劈砍砍了一会儿,一个半米长的竹筒就做出来了。 接着,生火、倒水,将竹筒放进火堆再用石块抵住,待水开了,从褡裢里取了肉和饼出来,掰碎丢进去。 孟如意抱着膝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觉纳罕,他在这等活计上怎会看起来如此自如?只是心中虽好奇,也不会问就是了。 就这样一直无话,直到裴宵用一把匕首搅了搅竹筒里的东西,估摸着是差不多了,才开口道:“等晾一晾,你就着竹筒喝些。” 孟如意见他为自己一口吃的忙到现在,心中感激,苦于不能说话,只点头又觉十分不礼貌。 想了想,左右寻了一圈摸到一根小树枝,如此前刚刚被他救下的那一晚一样,敲了敲地面发出声响引他注意,郑重在土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谢”字。 裴宵见此,无所谓地回了一句,“不必客气。” 干粮加水煮出来的汤定好喝不到哪里去,孟如意为了恢复些体力,强迫自己喝了大半,最后实在咽不下去了,只得歉然望向裴宵,一脸无辜。 裴宵一直在看着她吃,不期然便与她对视上了,被她这番明显带着讨好之意的表情戳得心头微动,只觉有潺潺暖流淌过似的,叫他不觉面上带了笑意。 探身看了看她手中竹筒里的东西,见吃了不少了,也不迫她,接过来仰头都倒进自己口中。 孟如意如玉的面庞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惊得嘴巴都微微张了开。 虽他的吃法并未沾唇,可……这样的举动亦超出了她的认知。 裴宵放好竹筒,抬头才看见孟如意满面绯红,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 不知为何忽然心虚了一瞬,轻咳一声才出声道:“野外求生,食物浪费不得。”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没有跟她解释带她进山的打算,“我常翻阅大齐舆图,这一带群山应属乌拉山脉,恰是京畿道和西北道的自然分界。那徐二不知为何癫狂至此,连军队带官府都惊动了,我恐难带你躲过宁州、青州地界,晌午受刘嫂子一言启发,便想着渡山而归许是更妥善的办法。” 看她一脸懵然,又解释道:“你不要害怕,我都想过了,乌拉山脉地处中原,广而不险,如今又正值盛夏,山中物产丰富,我有把握在山中保你无恙……” 孟如意听到这里,忽然摇头打断他。 她不是在害怕,只是羞愧而已。羞愧于自己带累他至此。 山中生活有多艰辛,从今晚这来之不易的一壶热汤就可见一斑,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他定不会如此烦劳,更甚者,或许根本不用进这荒野群山。 事已至此,孟如意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能抚平这愧疚带来的压抑之感,她也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摇到眼眶发红。 她真的很羡慕裴嫣,甚至是自己的未婚夫表兄,能有一个这样可靠的长兄何其幸运。这幸运无关官爵与地位。 即便自己还不是裴家人,他亦能以命相护,若是……若是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兄长,那失去父母后的日子想必不会这般难过。 眨眨眼将汹涌的泪意逼回去,担心他误会,于是又抄起那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不怕。” 一边写着不怕,一边紧抿着唇眼眶通红,明显在忍泪,裴宵一时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又无从问起,只得安慰她:“总之你放心,我定会带你平安回西京。” 孟如意不能说话,只点头,而后空气便安静下来,只闻蝉鸣。 天色已经黑下来,接下来便是睡觉的时间了,裴宵却毫无睡意。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诱他南下的那些荒诞的梦境,梦里咫尺天涯的女子如今就在咫尺间。 究竟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呢?他仍是想不通。 只梦里看着她与裴宣拜堂成亲,看着她跟在裴宣身后向他福身敛裾,恭谨敬慎,转头别了他,又对裴宣娇语温声之时,那几乎涌上喉头的酸涩妒意,即使醒来后明知是梦,依旧挥之不去。 又想到何止是在梦中,就这重逢后的两日里,即便同吃同住,两人又何尝不是仿若隔了天堑般疏离。 眉间不觉蹙起,裴宵恍然之间竟想不起为何会是如此,她从前对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阵山风拂过,带得头顶树枝沙沙作响,他不由瑟缩了一瞬,脑中这才闪过与她分别之前的那些不堪。 这一刹那,心口仿佛被紧紧攥住,呼吸都窒住了。那样难堪的争执,为何他竟似忘记了一般,又有多久不曾记起了? 裴宵忽觉有些凉意,心下亦是莫名慌乱,这慌乱使得他忍受不了眼下的安静,只想开口与她说些什么。 “你还没去过西京吧?” 孟如意睡了半下午,此时也不甚困倦,正闭目假寐,忽听见这一声问话。 这里没有第三人,自然是问她,可她开不了口,不觉着急起来。 片刻,裴宵似乎也反应过来,没等她的答复,兀自继续道:“那里虽与东都风物不同,其繁盛并不亚于东都,你会喜欢那里的。” 孟如意听了不觉失笑。 其实她对东都风物如何一点也不了解,在东都的时候,也只有刚到的那一日,还有从安宁侯府搬去舅父家的那一回,算是见识了一眼京城的昌盛,其余时间皆耗在内宅,大多数时候也并不愉悦。 她不知东都风物,亦不知自己会不会喜欢西京。 她只是忽然,很想念很想念永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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