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来得太突然,孟如意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一刻也未犹豫地欢喜点头,还恐他看不见似的点个不停,裴宵不觉失笑。 那处溪谷离小竹屋不远,但在裴宵的坚持下,孟如意还是乖乖爬上了他的后背。 将她放在水边,又再一次撩了撩水确认了温度,才拍一拍旁侧一块大石头嘱咐道:“只在靠近这块石头的边缘,扶着慢慢下去,我已试过深浅。万万不可往深处去,明白吗?” 孟如意点头。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山中变数多,故而我不会走远。不过你放心,只在能听到这边动静的距离,亦不会太近。” 孟如意闻言,见他神色有些局束,这才反应过来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他会在能听到她沐浴的动静的地方,等着她沐浴…… 想到这里,她猛地摇头,面色涨得通红。 一边摇头,一边推着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裴宵见她如此,亦觉尴尬万分,可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又觉不妥。即使不担心人,可这山中野物也不少。 “要么,还是像此前那样,稍微擦洗一下便罢。”思索一瞬,他提议道:“这样的环境,其实无须讲究那许多。” 孟如意又摇头,表情十分倔强。之前是没有条件,只遇到过些小溪流,眼下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溪谷,再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裴宵叹气,有些后悔与她提及此处了。 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对了,或许你可以试一下喉咙是否恢复发声?” 孟如意正憋着劲儿,忽然听他问起这个,这才想起自己好似很久没想起过这回事了。就好像,她天生就不会说话一样。 大约是因为不能说话于她而言其实挺好的吧。尤其是在这一路上,可以省却许多事。 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在与裴宵重见之后有一个这样的契机在,否则,她恐怕更难自处。 见她只愣愣地不表态,裴宵又道:“你若能发声,我便可以再走远些。”听起来像是诱哄。 果然,这番诱哄正中心事。孟如意先轻咳了一声,发现没有什么不适,而后张张嘴,怔了一瞬,发出了带些嘶哑的声音:“侯爷。” 裴宵与她对视着,蓦地听见这一声低唤,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不舒坦。 脑海里不觉划过几幅过往画面,她曾经低眉浅笑称他“世子”,亦曾满面娇羞唤他“宵表兄”。 如今,又换了称谓。 “侯爷”,没错,他现在是侯爷了。许多人这样称他,而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一点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尤其是,她久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名状的疏离。 裴宵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许是许久不曾说话,声音带了清冷的嘶哑,也或许是……她并不曾如他一般,刻意遗忘了两人之间那些不堪旧事。 只是之前的相处中她一直没有说话,给了他一些错觉,仿佛那些事情并不曾发生。 “我可以说话了。”也许早就可以说了,她却不想而已。孟如意心中惋惜,其实哑了也挺好。 裴宵听出她话中的提醒,扯唇一笑,“知道了,我会走远一些,有事的话大声唤我。”说到这儿,到底还是添了一句:“在外不便,不必称我为侯爷。” 至于如何称他,却是没再说,转身便走了。 孟如意蹙眉看了一眼他急去的背影,有些疑惑。这深山之中又没有旁人,有何不便? 不过亦未深究,眼下这一池温水的吸引力大过一切,她脱了外裳抱在怀里,依旧着着里衣试探下了水。 日头正好,顺带将衣裳一并洗了,一会儿便能晒干。 美滋滋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梳洗了一遍,拖着湿漉漉的长发和里衣爬上岸边,费力拧干外裳,一点点擦拭头发,待不再滴水后又将外裳平铺在那块石头上。那里被晒得发烫,应很快就能烘干。 里衣沾在身上湿哒哒的很是不舒服,晾得也慢,不过她也实在不敢在这野外将自己剥个干净,只得如此。 裴宵不知小娘子沐浴需得多久,因着人离了视线,他心中总是不安,可又不好催促。 待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回转,他有些等不住了。 思索许久,到底还是背着身,往近处凑了凑,试探问道:“那个,没出什么事吧?” 孟如意彼时正在日光下扒拉着头发晾衣服,整个人被晒得懒洋洋的,思绪也不免放空,难得地悠闲。 乍然响起的男子声音一瞬间将她从另一个空间里扯回来,吓了一跳,她无意识般地惊呼一声。 裴宵听见这声响,心头一凛,脚尖点地飞快地一掠而去。 几息之间孟如意便看到了闪动的人影,想到自己只着着里衣披头散发的模样,她急恼地一脚又扎进了水潭。 将自己埋进水中只露出头脸,裴宵也已来到近处。 “你快走开!”孟如意顾不得敬畏,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斥道。 裴宵见她看似无恙,猛地背转过身:“我听你惊呼声,以为……” “还不是你先出声吓我。”孟如意气道。 “那,你无事是吧?我看你许久不归……” “我在晾衣裳!”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好容易晒到六七分干的里衣又湿了个透,孟如意沮丧极了。 一出闹剧收场,裴宵十分懊恼,他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 而孟如意这边,若不是因着对方是裴宵,她都要以为这厮是个存心想轻薄她的登徒子了。 可他是裴宵,即便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她也极快地便平息了怒火。他只是保护自己心切而已,如何能怪他。 等再一次将里衣晾干,孟如意披上早已干透,甚至被烤得暖乎乎的外裳,左右寻了一根长短适中的树枝将头发挽一个最简单的灵蛇髻,长舒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干干净净的可真好。 因着早就在心中给裴宵方才的行为寻到了缘由,加之心情愉悦,待在竹屋前头的一片林子里见到抱臂等在那里的裴宵时,她并未因方才的事而有什么不适,反而因为叫他站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而有些过意不去。 裴宵早就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可他不敢回头。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她听起来十分自如的声音,这才缓缓回身。 “抱歉,久等了。” “无妨。”见她绝口不提先前的事,裴宵心头焦灼稍缓。而后以拳抵口轻咳一声,道:“我也数日未曾梳洗,你且少等,我去去就回。” 孟如意正待点头,忽而想起他背上伤口。这也正是她此前不愿叫他背着走的缘由之一。 先前不必说话,自然可以含混过去,此时若再不过问一句,便觉有些冷血了,毕竟皆是因她而伤。 “你背上伤势如何了?” 裴宵不意她问起这个,浑不在意道:“几个口子不当什么事。” 孟如意轻叹一声:“可我一直压着,怕是伤口难愈合……” 裴宵摇头轻笑:“你可能不知,你甚至不及我最轻的一套战甲重,所以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想到她此前极重的心思,不免又添了一句:“你……很听话,一路上并未给我添麻烦,不必自苦。” 说完,大步越过孟如意身侧,往她来时的方向行去。 果然如他所言去去就回,孟如意数着地上的金钱草才数到第七百一十八片,裴宵便回来了。 他长发未挽,披在身后,孟如意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随意的模样。 看过去的时候恰巧与他对视上,他抿唇一笑,叫孟如意不免怔愣了一瞬。 眼下情状,仿似两人极是熟络一般。 “走吧,今晚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裴宵来到她身边道。 孟如意微微闭了闭眼,将方才奇怪的感觉从脑海中甩掉,点头说好。 虽然恢复了声音,两人却也没什么话说,回去后各自歇着。待日暮西垂,裴宵将中午剩的食材收拾收拾,煮了一锅山珍鸡汤。 孟如意已经习惯了在这山中事无巨细被照应着,没了最初的不知所措,静等着吃食发到自己手上。 刚刚接过乘着鸡汤的竹筒,忽听有人声传来。 “那只伤了腿的小白狐不要杀了,带回去给萍儿养着玩罢。” “可是阿兄,那完整的白狐皮能卖不少银钱呢。” 声音由远及近,是两个成年男子。也许是这竹屋的主人。 裴宵下意识地伸手将孟如意揽至身后,做出备战的姿态,静待来人。 快到近处时,那两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步伐放缓,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武器。 “你们是何人,为何占了我们的屋子?”这是方才那个说白狐皮值钱的。也就是说,另一人是他的兄长。 裴宵在心中暗数两人的关系,面上不动声色,抱拳道:“我二人误入山中,无意间路过贵地,打算借住一宿后留下赁资的,不想竟碰上主家,想来是不便叨扰了。” 他有礼有节,二人面色稍缓。那兄长多看了一眼他身后露出的一截粗布裙裾,略顿了顿道:“夜间山里湿气重,若不嫌弃,屋里那张榻便让给这位娘子了。” 孟如意躲在裴宵身后,整个人几乎被遮挡住。待听到这番话,她双眸不由微转。 倒不是因为话语里对她的善意,而是,这个声音她定是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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