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垂，天边铺满橘粉色的余晖。 林知知反手把安全带拉到身前，扣紧，她转眸看向窗外。 胖福在外头支着下身，前腿往车边一挂，对她吐舌头。 “姐姐走啦，下次来看你。”林知知对它笑笑，抬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胖福“汪汪”两声，转头跑回了院子里。 车窗缓慢上升，林知知往椅背上一靠。 “抱歉。” 天幕慢慢昏黄，路灯一盏盏亮起，林知知望着车外的车来人往，突然开口道歉。 车内静谧，驾驶座上的男人抿着唇没说话。 林知知把手上的玉镯小心地摘下来，放进了出门前程京云递给她的木盒子里。 木盒底下垫着一块白色的丝绒布料，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而过。 “我没有很少回家。”程峪在路口的红灯前踩下刹车，转头看到林知知关上木盒，他盯着她光洁的手腕一愣。 接着，他继续道：“我其实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 “什么？”林知知眼睫微颤，不解地开口。 “我不知道爷爷跟你说了什么，但回家这件事，其实你不用答应他。” “也没有说什么，”林知知十指扣着木盒，抬眼看他，“就是觉得……” 她欲言又止。 “觉得老爷子讲的话令你同情，所以答应了他的请求，是吗？” “……嗯。” 程峪把着方向盘，跟在一辆出租车后头，前面的车辆按了喇叭，随后嘈杂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要等一会儿了。”程峪目视前方。 看来是前方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林知知抓着身前的安全带，心中猜想着程峪的话中之意。 “因为我想，毕竟已经和爷爷见过面了，如果不答应容易露出破绽，反正一个月就一次，我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你哪里是因为怕露出破绽。”程峪闻言勾唇笑了笑，“老爷子最爱打感情牌，他是吃准了你的脾气，知道你不会拒绝。” 是，她确实是被爷爷的话触动，所以才会答应他。 林知知被他看穿，轻轻叹气。 “所以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在意他说的每个月回去吃饭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好。”她点头示意明白，压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 她和程峪只是合约建立了虚假的夫妻关系，不便打扰他的私人生活，爷爷那边，想必他也会找理由搪塞，用不着她来担心。 只是……她咬唇，把手上的木盒递给程峪。 “这个，我不能要。”林知知往前坐直了身子。 “爷爷给你的礼物，你收着就好了。”程峪看了木盒一眼，抬手覆在木盒上，把它推回去。 “太贵重了。”林知知摇头，“我当时不能拒绝爷爷，但礼物我不能收。” 况且这个玉镯本就是要留给程家人的。 程峪似乎没有要留下玉镯的意思，前方阻塞的情况好了一些，车辆开始缓缓朝前行驶。 “你留着，没关系。” 她就知道。 林知知沟通无果，索性闭嘴，坐回了原位。 他们出门恰好遇上晚高峰，方才又经过事故发生地，带到霓虹盛开，月上枝头，程峪才把车开入小区附近。 林知知解开安全带，把手上的木盒再次递过去。 程峪微微抬眉，看着怀中的木盒，叫住了正要开门出去的林知知。 “它很适合你。”他说。 “但它不该属于我。”林知知把手放在门内拉手上，回头解释道，“这个玉镯是你的爷爷奶奶留给他们的孙媳妇的，我不能收。” 车内没有开灯，外头昏沉的灯光洒进来，落在她微微闪亮的眼眸中。 她的眼神真挚，程峪和她对视。 良久，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木盒，沉声说了句“好”。 林知知下车时道了感谢，说有事随时联系。 程峪坐在车内，看着她慢慢走远，走过小区外的保安亭，走进浓淡不一的夜色里。 往前再望，便是万家灯火通明。 —— 时间流逝匆匆，转眼又过去三天。 林知知在窗台边打着哈欠，伸手捧起桌上的咖啡，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苦感顿时充斥整个口腔，她被苦味惹得一激灵，困意顿时被驱散了不少。 阳台上种的绿植们四季常青，外头的梧桐叶却在一场场秋风秋雨里被渐渐染黄了。 林知知打开阳台门，走出去深吸了一口气。 秋高气爽，灵感突然奔涌而出。 从S市回来之后，她就和陈茜一起做起了自媒体账号，但是陈茜的账号平时以“美妆”和“探店”为主，她跟着做了两期，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于是陈茜建议她做回老本行——cos直播。 她在大学期间经营着字母站的一个直播账号，积累了一批爱好二次元cos的粉丝，但因为大四期间忙着毕业和实习，就逐渐把账号荒废了。 林知知按着键盘，把验证码输了进去。 【登入成功】。 【Hi林间猪猪酱，欢迎回来】。 头像还是她熟悉的ku殿下，这几年对初音的爱还是没有变，林知知伸出一根食指，在屏幕上摸了摸。 出乎意料的，在列的粉丝数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少。 “个，十，百，千，万……”她微微瞪大了双眼。 “居然还有八万多啊！” “喂，陈茜，我跟你说，我那个猪猪号居然还有八万多个粉丝！” “你才是笨蛋猪头，我是说直播的那个猪猪号啦！” “……” 林知知翻着她之前发在网上的投稿视频，不禁“咯咯”笑出声。 从动漫安利到漫展vlo，从cos服测评到lo裙试穿…… 甚至还有一条专门吐槽新传专业的，她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和曾经的自己狠狠共情了一波。 尽管账号还有粉丝基础，但重新起步还是困难重重，她要先找定起步目标，林知知约了陈茜明天见面，看看能不能和她一起商量出个好方法。 下午和养老院约定的探望时间快到了，林知知出门打车，给陈玉珊发了条消息。 【我去看外婆了。】 对方没有回消息，她习以为常，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 怡山养老院坐落在郊区，车开了近三十分钟，停在了院门口。 林知知结完账，一脚踏出车门。 这家养老院的环境不错，周边没有娱乐场所，就连马路上的车都来往寥寥。 林知知踩着鹅卵石小路走进了院内。 “您好。”前台的工作人员站起来。 “商季华。”林知知报出外婆的名字，把手上的身份证递给她。 工作人员接过她的身份证，点头让她稍等：“马上为您登记。” 外婆的房间就在二楼，林知知没有搭乘电梯，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缺乏运动，爬到二楼时她一阵气喘。 “知知？”她抬眸，看到了正在走廊窗边抽烟的商季华。 “外婆！”林知知见她从口中吐出一团白雾，赶忙上前去掐她手上的烟。 商季华把手一撇，躲过她向前而来的夺取动作。 “咱们说好的不抽烟了！”林知知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那是上个月，我们俩说好上个月不抽了。”商季华仰起头，咬住手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放下手，掐灭烟头。 她朝着窗外吐出烟气，满足地闭了闭眼。 “知知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林知知却红了眼眶。 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此时正倚在窗前，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窗外吹来秋风阵阵，吹散了周围萦绕的淡淡烟味。 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最近过得怎么样呢？”商季华枯老的手抚上林知知的脸颊，“我的乖乖囡囡宝，最近好像瘦了不少，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和外婆说说。” 商季华是在三年前被确诊的肺癌中期，手术后她不顾家中阻止，一个人搬来了怡山养老院。 “我不用你们操心，我一个人反而自在。” 在林知知的记忆里，她似乎一直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但外婆很爱她，母亲前后还有两个姐弟，她也有不少表兄弟表姐妹，每次见面，外婆只会给她偷偷塞零花钱。 她和外婆每个月至少会见一次面，见面的那天，一定是个晴天。 林知知知道外婆不喜欢下雨天。 怎样都好，晴天雨天也无所谓，反正外婆不能再吸烟了。 她明明和外婆约定好的。 “我会长命百岁，你且放心。”商季华把房间里的窗帘拉开，阳光扑进来，屋内顿时一亮。 “那我们这个月也约好不抽烟。”林知知撅嘴。 商季华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和她相对而坐。 “不行。”她摆手拒绝，“合约已经失效，这个月我不签了。” “外婆！” “你刚刚是不是说，有话要跟外婆讲？” 商季华有意岔开话题，拉起了林知知的手。 “半个多月没见了，来跟外婆说说吧？” “……” 林知知被她的动作带着起身，于是也往床边一坐，她满脸无奈，垂眸想了片刻，把这个月里无关要紧的小事都细细讲了出来。 离开前，商季华磨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不再抽烟。 当然，仅限这个月。 林知知要和她拉勾，朝她伸出小拇指。 “拉过勾就绝对不可以反悔了。” “知道啦！” 从养老院出来后，林知知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你见过外婆了？” “嗯。” “那你晚上回来吃晚饭吧，舅舅他们都在，商量一下外婆之后养老院费用的问题。” “……好。” —— 林知知其实是很不愿意见到家里的亲戚的，他们大多嘴碎，喜欢揪着小事不放，以取笑别人为乐。 就像如今坐在家里的舅舅和姨妈。 她推门进屋时，客厅沙发上闲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来。 “知知回来了，稀客哦。”姨妈抓着一把瓜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回的是自己家，您别把自己的定位定到我身上。”林知知在玄关处找拖鞋，低头来回察看了一遍，发现她的拖鞋正被姨妈踩在脚下。 “……”她脱了鞋，踮着脚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前，她听见舅妈说她没礼貌，进来都不知道喊人。 林知知把门一锁。 叫吃饭时，她还在房间里看动漫，陈玉珊在外面拍了拍门，让她快点出来。 林知知慢吞吞地起身。 不出所料，餐桌上还是熟悉的餐厅打包饭菜，陈玉珊把他们换到盘子里，然后假装是自己做的。 她坐在边上，偷吃了一块烤鸭肉。 舅舅已经在桌上喝起酒了，挑了几颗花生米入嘴，他开口引出今天的话题。 “今天我们也是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就好了，好吧？” “你说得倒容易。”姨妈瞥了他一眼，“叫你吃饭你倒是积极，钱没见你拿出来多少。” “讲钱伤感情。” “那就我和玉珊出钱？你干什么？妈白生你了？” “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妈住院的时候不是我来来回回地跑？我也没见你干什么了。” “陈方廷！” …… 林知知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伸长筷子，把餐桌上最后一块烤鸭肉叼走了。 今天这道菜是桌上最佳，她无心听亲戚来回推脱责任，自顾自吃着晚饭。 只是没想到她努力隐身，战火还是烧到了身上。 “知知呢，现在不是也上班了吗？有了工资也可以负担外婆的养老院费用的，是不是知知？” 池鱼林知知从饭碗里仰起头，望向了正在cue她的舅舅。 她唇角微扬，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开口问：“舅舅你的意思是，我负担一部分费用，还是我帮您把您要负担的费用负担了呀？” 她这话说得弯弯绕绕，有心人却能听出话中的意思。 桌上陷入难堪的沉默，她端起手边的酒杯，往里头倒了半杯白酒进去。 舌尖触到酒面，她内心的愤怒如同这股炙热火辣，突然冲上脑门。 “不想承担费用可以啊，从现在开始，你得叫我舅舅。” “林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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