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峪舀了一碗鸡汤递给林知知。 “谢谢。”她伸手接过，低声说道。 想来是为了程京云的身体健康，餐桌上的菜品大多都很清淡，恰好和林知知的口味不谋而合。 那道竹荪鸡汤摆在她面前，扑鼻的香，她抬眸看了好几眼，还是没好意思去舀。 只是没想到程峪会发现。 热汤入口极鲜，竹荪的口感脆爽，和鲜美的鸡汤混合在一起，林知知低头品尝，满足地勾起了嘴角。 “知知，是不是味道不错？”程京云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瞥了桌边的程峪一眼，试探般朝林知知开口，“好喝不好喝？” 林知知突然被点名，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抖。 “爷爷，好喝的。”她弯起眼眸，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就是有股洗洁精味儿，林知知心想。 “一般吧。”坐在一旁的程峪闻言也喝了口汤，接着点评道，“怎么有一股洗洁精的味道，之前吃的都没有。” “……” “哼。”主位上的老人朝他翻了个白眼，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没见识，产地不一样了。” 看来这爷孙俩确实不太合拍，林知知默默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在别人家里，总归提不起什么胃口，她喝了一整碗的汤，现在肚子胀胀的。 “知知，你吃好了？”程京云不想再和程峪说话，他此时吃得六七分饱，见林知知没再吃了，于是搁下筷子问她。 林知知朝他点点头：“吃好了，爷爷。” “就吃这么点啊。”程京云指着她的碗，比划了一下，“爷爷看见你就盛了那么一点点饭，家里小鸟吃饭都比你吃得多，你要多吃点饭的。” 她胃口一向不大，但当下也只能附和点头说“好”。 似是看出她的拘谨，程京云了然一笑，伸手去拿桌边的拐杖，他扶着桌边慢慢站起来，朝正准备起身搀扶他的林知知招了招手。 “跟爷爷来。” 林知知转头去看程峪。 我一个人去？她朝对方使眼色。 “你不要看他，你跟爷爷来就行了。”程京云抬起拐杖往地上一敲，不满地看了程峪一眼。 “没事，你去吧。”程峪也站起身，身体朝林知知那边稍稍侧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耳尖传来一阵酥麻，林知知咬唇。 抬步向前走，她扶住了程京云。 程京云带她进了一楼的书房，柳叔跟在他们身后，等二人进门，转手在外将门带上了。 林知知跟随着程京云走到了书房的角落里。 “知知，你看到这个钥匙孔没有？”程京云引她去看角落书架上放着的一个木盒。 盒子看起来普通，上面的雕花却极其精美，林知知朝着程京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木盒上的钥匙孔。 那孔很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程京云说这是钥匙孔，林知知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没见过这么细的钥匙。 手背被轻轻一拍，林知知猛然回神。 程京云像个童心未泯的孩童，见她看过来，于是放低声音，靠近林知知，神神秘秘道：“爷爷给你变个魔术。” 原来他拄的拐杖非同寻常的拐杖，林知知看着程京云掀开拐杖顶端的盖帽，从里面拿出一根细针。 不，准确来说，这是一把钥匙。 林知知瞥见顶端的小格里还装着一枚米奇头的硬币。 真可爱啊，她的眼底浮上一抹笑意。 “这个，臭小子小时候去春游给我带回来的。”程京云捕捉到林知知的视线，伸手把那枚硬币拿出来，递给她。 她接过，把它放在手心上。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知道我的拐杖里能藏东西，回来之后故意放进去的。”程京云念及此，眼尾不禁皱起笑来，“那个时候可没那么招人嫌。” 林知知看着手上的米奇头，抬眸，正欲启唇说些什么，却见老人慢慢起步，举着钥匙要去开木盒。 细小的钥匙钻入细小的孔中，她只听见“咔哒”一声，程京云抬手打开了木盒。 “这个是程峪奶奶走之前，嘱咐我，将来要留给孙媳妇的。”程京云的手微微颤抖着，把木盒中的一块玉镯拿了出来。 他示意林知知把手伸过来。 这怎么可以。 林知知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这块玉镯一看就很贵重，况且意义非凡，必然是留给程家真正的孙媳妇的，而她只是为了私欲和程峪签了两年合同，怎么能够收下。 “爷爷，这太贵重了。”她急忙摆手，想要拒绝。 程京云重重地“唉”了一声，叫她快把玉镯来戴上。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你进了我们程家的门，爷爷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你的，你要是不收下，那就是不尊重爷爷奶奶了。” 这似乎是程家人一贯的话术，林知知攥紧了拳里的米奇头硬币，紧了紧腮帮。 “知知啊，你都不知道，爷爷看见你，心里是高兴得很。”程京云猜到她内心有压力，于是把玉镯放回木盒，靠着书架，慢慢开口，“爷爷不瞒你，爷爷这两年给程峪拉过不少皮条了，他一个都不喜欢，一个面子都不给。” 程京云说到这里，话语一顿，书房内陷入安静。 林知知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又乖乖把嘴闭上了。 爷爷应该还没说完吧，她心想。 果不其然，程京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爷爷那个时候啊，就特别怕，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臭小子一个人，该怎么办。” “爷爷您别……” 程京云释然地摆了摆手。 “没关系的知知，我们老年人到了这个岁数，是不害怕生啊死啊的这些话的。”他和蔼地笑着，对着林知知伸出手，“你看，爷爷的手。” 这是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手指间布着不少老茧，手心上甚至有几条疤痕。 林知知眼睫微动。 “爷爷是从年轻一路打拼过来的，到了程峪爸爸上了大学之后，家里才稳定下来。”程京云把手收回去，和林知知对视，他脸上的皱纹此时因为笑容都挤在一起，“程峪的爸爸，那个时候找了个外籍华裔的小姑娘，生下程峪之后，他们两个就跑到国外去，再也没回来过，这些你都知道的，程峪肯定给你说过。” 原来是这样，林知知微微错愕。 难怪程峪提及父母时只是匆匆略过。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互相交代的义务，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 “爷爷心里明白，这臭小子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对结婚生子这种事情，可能会很抵触，但爷爷还是担心以后留下他一个人。” “所以，知知啊，你能出现，真的是太好了，爷爷真的特别高兴。” …… 眼前的老人笑容慈祥，与初见时的吼叫模样全然不同。 林知知想，这些肺腑之言，她也算是有幸听得。 虽然她和程峪只是签了一纸合约，而如今她突然意识到这份合约存在的意义。 也许意义原本多余，她只是配合见面，自此散场，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但她不愿意。 她与程峪毫无感情，但程京云却实在把她当成了家人。 所以他毫无保留地，对她全盘托出。 他希望她能明白，也希望爱能长存。 她偶然遇到一份这样深刻的亲情。 “爷爷。”林知知喉间酸胀，她有些哽咽，“我明白的，您放心。” 于是她自作主张，默认了这份谎言的善意。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愿打破了。 林知知推开书房门，搀着程京云走出去。 腕上的翠绿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竟与身上针织衫的淡淡粉色相称得好看。 厨房早已被收拾干净，程峪此时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扭过头来。 看到林知知手腕上的镯子时，他的目光一顿。 “倒杯茶。”程京云面对程峪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程峪转回去给他倒茶。 抓着扶手慢慢坐到沙发上，程京云朝前瞥了一眼电视。 “放的什么？”是一部老掉牙的无聊喜剧，他皱起眉头，“换一个，换成西游记。” 程峪把茶杯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转手又去给他换电视台。 爷孙俩的互动实在好笑，林知知坐在程京云身边，垂头轻轻笑了一声。 再抬眼，她和程峪略带探究的双眸对视。 还未等她思考，程京云先一步说话。 “我刚刚和知知聊了会儿天。”他这句话是跟程峪说的。 程峪靠着沙发，握着遥控器“嗯”道。 “我和知知说好了，以后你们每个月都要来陪我吃一顿饭。” 程峪听后挑眉：“每个月？” 他看向正在喝水的林知知，眼里泛出些许震惊来。 对方朝他吐了吐舌头。 “……” “如果你没时间，我和知知说好了，她也会来陪我。”程京云傲气十足地仰着头，斜着眼睨了程峪一眼，“孙媳妇就是好，不想有些没良心的臭小子。” 程峪内心困惑，不知程京云拉着林知知进书房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如今只得压下心头的疑虑重重，沉下声说：“知道了。” “能找到知知是你的福气。”程京云瞪他。 程峪盯着电视屏幕，里头正在播放“三借芭蕉扇”。 客厅里谈话骤然停止，静了片刻。 孙悟空出现的那一刻，林知知听到程峪说了句： “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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