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家店的摩卡咖啡是整个皇后区最好喝的，我和娜塔莎排了四十分钟的队才买到。”医疗室内的沙发上，史蒂夫一边用冰袋敷脸，一边接过身旁莉莉安递来的咖啡。 她低垂着头，柔顺的黑发悄然从颈侧滑下，发梢垂在史蒂夫的手臂上，轻轻擦过他的皮肤。 史蒂夫无法不去在意这微妙瘙痒。 和莉莉安在一起的时候，他心中总会生出一股奇异的紧张感——也说不清究竟是兴奋，还是抗拒，他的直觉常让他下意识和莉莉安保持距离。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诫他，如果继续与莉莉安暧昧下去的话，会产生某种糟糕的后果，而他不知道这个“糟糕”针对的是他们中的谁。 可往往当史蒂夫试图和莉莉安拉开距离时，又往往事与愿违。 就像现在。 他明明是想躲避莉莉安，但却不小心碰到了莉莉安的手背。 一切试图逃离的努力都是徒劳。 他躲避的举动看起来充满了欲拒还迎的做作。 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瞬间唤醒了他关于昨夜的回忆。 史蒂夫必须承认，莉莉安给他的感觉很好。尤其是当他们相拥时，彼此几乎严丝合缝，镶嵌在一起的身体。 以及太多其他的，值得回味的细节。 如果昨天班纳没有把他叫走…… “史蒂夫，再不拿稳，你的咖啡就要撒出来了。”莉莉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 史蒂夫顿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天啊，他必须停下这些冒犯的想象。 “谢谢你，莉莉安。”他掩饰般地将咖啡牢牢端在手中，低头抿啜，“味道很不错。” 莉莉安：“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是怎样的，所以我就按照我的想法来了。这两杯我都加了双份奶油，会太甜了吗？” 史蒂夫摇头。 鲜奶油细腻丝滑的口感和醇香浓厚的热巧克力在味蕾上交织出美妙的音符，恰到好处中和了咖啡豆的酸苦。 “刚刚好，”史蒂夫说，“很好喝。” “感谢娜塔莎的友情推荐。” 莉莉安举杯。 “敬娜塔莎。” 史蒂夫莞尔，举杯同她碰了碰。 他凝视着莉莉安的侧脸，出声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在路上遭遇了袭击。方便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过程吗？” 莉莉安把在桥上被九头蛇追逐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毕竟就算她不说，待会儿娜塔莎也会说。 而且，她也不想错过和史蒂夫交谈的机会。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安宁，舒适，不必考虑阴谋和毁灭——即便他们的关系恰好建立在后者之上。 但对莉莉安而言，这的确算得上是恶魔生涯中的一段难得休闲的时光了。 毕竟地狱可没有咖啡和舞者。 莉莉安温和地注视着在自己手背上跳跃的灵魂光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随着她逐步说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史蒂夫原本平整的眉间也慢慢皱起来。 “娜塔莎让你开枪。”史蒂夫缓慢地重复。 莉莉安眨了眨眼：“是的，而且我打中了。” 史蒂夫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按理说，这时我该为你的枪法喝彩。”他苦恼地揉揉眉心，“但我现在开始怀疑……当时把你交给娜塔莎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她很酷。” “确实如此。” “和娜塔莎在一起我很高兴。” “但似乎你们的经历过于精彩了。” “可我们俩至少毫发无损。”莉莉安扬扬眉毛，示意史蒂夫低头看眼自己手里的冰袋，“并且，就结果而言，你这边好像要更胜一筹。” 史蒂夫想起自己现在的猪头脸：“…………” 有被嘲讽到。 “你看起来很苦恼……”莉莉安将喝空的咖啡杯捏扁，像投篮一样，精准地将纸杯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我现在正好有空充当一下知心姐姐的角色，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向大姐姐倾诉哦。” 史蒂夫一口气喝完了摩卡，转过头来看她。 “大姐姐？”史蒂夫有些好笑地抬起眉毛，“你确定要和一个快百岁的老人在年龄上较劲吗，莉莉安？别看我现在这样，但我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九十岁了，可能比你的爷爷还要老。” “年龄和脸蛋不符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莉莉安在这方面拥有十足的自信，她沉吟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年轻貌美？没准我真的已经一百多岁了，只是喜欢装嫩而已。” 她黑亮的眼眸神采奕奕：“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史蒂夫。有些时候，事实比谎言更具欺骗性。” 史蒂夫失笑：“相信我，再没有人比我更赞同这句话的哲理性了。”他学着莉莉安的样子将喝空的咖啡纸杯捏扁，并看也不看地，将它径直投进身侧的垃圾桶里，继续补充：“……在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 听起来，看来亚当的事情确实对他刺激不小。 莉莉安耐心引导：“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倾诉的吗？” “事实上，有，而且还不少。”史蒂夫坦诚地说，“但首先，我需要先向你道歉。” 他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眉头向下压迫着眼眶，眼神凝重而愧疚：“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莉莉安。只差一点你就会因我的疏忽死去。” “但我没事，不是吗？” “对，可这次只是侥幸。生活中会出现的意外实在太多了，如果我再晚一点点……我真的无法想象结果会如何。”莉莉安会死。她会在他的注视下坠落。摔在地上。变成一堆残破的血肉。此后只能活在他虚幻的记忆里。 史蒂夫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他不确定，如果他又一次看着人从眼前下坠而他又一次该死的没抓住，他脑中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弦会不会就此断绝。 他害怕重蹈覆辙。 他曾因此失去过重要的人，而差一点又要失去想爱的人。 好在就在这时，莉莉安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如果’。”莉莉安叹息道，“你是真的抓住了我，史蒂夫。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拯救另一个人的生命的，而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你不该为此感到抱歉，而该为此自豪。” “可你每次陷入险境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的房子被烧，因为我你被人推下楼……” “生活本就危机四伏。就算没有你，我也可能因为别的事情受到伤害，你不该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强行归咎到自己身上。因为有时候，厄运就是挡不住的。也许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是你影响了我的生活；但在我看来，反而是先我打扰了你——毕竟是我主动搬到华盛顿，成为你的邻居的。没有人逼我这么做。”莉莉安平静地告诉他，“是我先选择了你，史蒂夫。而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顿一顿，继续道：“因此，我认为你完全没必要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产生负罪感。尤其是在你一次次带我脱离险境的前提下——你已仁至义尽了，史蒂夫，过多的责任感只会压垮你的精神。其实我不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可我真的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你真正需要负责的对象，其实只有你自己。” 史蒂夫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责任感”这个词几乎贯穿了他的全部人生。 毕竟，这个词能涵盖的范围实在太过广阔，其中有儿子对家庭的责任感，男孩对兄弟的责任感，男人对女人的责任感，公民对社会的责任感，士兵对国家的责任感，英雄对世界的责任感…… 每当所负责的范围扩大一点，压在他肩膀上的重量也会增加一倍，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习惯了承担这样的压力，习惯对入目所能触及到的每个人负责。 可现在，突然有人对他说“我不需要”。还说他唯一需要负责的只有自己。 史蒂夫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甚至开始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没有想要给你压力的意思……呃，抱歉……” 当美国队长剥脱掉他身上过重的自我苛责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会活得更自我，更洒脱，更轻松。 就像现在的莉莉安一样。 她有机会看到那一天来临吗？ 莉莉安欣赏了一会他的无措，而后温和地打断了他：“但我不否认，你确实有需要向我道歉的地方。” 史蒂夫安静下来，沉默地等待她指出错误。 “你弄砸了我们的约会。”莉莉安抬头看了眼房间里的电子钟表显示的时间，“现在是周五十二点零三分。你记得吗，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下午我们是要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的。可因为你受伤了，而我刚好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所以暂且只能先这么将就一下。但你可别以为我会被你就这么糊弄过去。” “我很难搞的。”莉莉安严肃地说，“你最好马上给我想一个补救方案出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谁知史蒂夫反倒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莉莉安。如果你不介意再喝一杯咖啡的话，”史蒂夫挠了挠头，“我们待会就可以去趟格林威治村。呃，我预约了一家开在那的画廊咖啡厅，老板说，他们最近刚好在举办一个形而上画派的作品展览，其中有很多都是第一次公开亮相的私人收藏品。我想你或许会有兴趣……” “哇哦。”这下莉莉安到真有些惊讶了，“你竟然还真的有计划？” 她本以为他会说‘抱歉，下次一定’之类的话呢。莉莉安都想好了，如果他真的这么说，她会给他什么惩罚了。 所以，是她捣得乱还不够多还是九头蛇不够难缠，史蒂夫居然还有时间准备约会？ 史蒂夫苦笑：“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怕你在经历了早上的事情之后会不想见我……而且我的脸又……” “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莉莉安马上说，“但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史蒂夫受伤最严重的其实就是脸部。 实话实说，她并不如史蒂夫想象中那般在意他的面容。因为对于恶魔来说，人类容貌的美丑并没有多少意义，比起这个，恶魔更看重人类灵魂的价值。 一个厚重，耀眼，充实的灵魂才是恶魔渴求的。 史蒂夫是莉莉安的灵魂舞者，光凭这一点，他在她眼中就已足够夺目了。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方面的加持都不过是点缀。 但显然史蒂夫并不这么认为。或者说，这次被揍成猪头的经历，让他第一次意识到男人外貌的重要性。 为此，他特意向娜塔莎借走了电子易|容|面|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易容成自己的。”娜塔莎一边为他调整面具数据一边吐槽，“没想到你脑筋转得还挺快。” “谢谢夸奖。”史蒂夫适时露出一个假笑。 一旁观摩的山姆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可以了。”娜塔莎小心地将面具设为开启模式，看向镜中的史蒂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导道，“耳朵下面这个按钮是美颜模式，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准会对莉莉安有奇效。” “真的吗？”史蒂夫尝试打开美颜。 他看向镜中皮肤光滑细腻，嫩得快掐出水来的自己：“……” 他猛地关掉美颜模式，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我感觉我刚才简直就像个蜡像！” 山姆评价：“老实说，有点像肯尼。” 娜塔莎：“那是谁？” “唔，芭比娃娃的男友。”山姆搜索出图片给她看，“除了队长头发短了点，他俩基本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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