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意向既已确定下来,李善用与金匀的讨价还价便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两个人一改之前风轻云淡的客气与涵养,一个凶似雌虎,一个猛若雄狮,态度强硬、寸步不让,气氛一度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缺钱,一个有钱,一个想要整修运河,一个想在运河恢复通航之后分一杯羹,双方对于对方都有所求,因此无论面上争得有多凶,心里也都十分清楚,一拍两散对谁都没好处,合作共赢才是最佳选择。 于是,经过一轮又一轮艰苦卓绝的谈判,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晚、草虫夜鸣之声渐起,二人终于初步达成了一致: 金匀向王府提供借款五十万两白银,王府在五年内分期还清并支付利息十万两。 王府则须承诺,十年内运河疏浚工程所用的物料器具,全部从金家商铺购买;运河恢复通航之后,金家商铺的船队可以免费通航;金家商铺还拥有运河沿岸土地的优先租赁权,前提是只能用于商业经营。至于为什么是租赁权而非购买权,李善用说了,在王府的账目上,襄王拥有运河沿岸大部分土地的所有权,为了未来统一规划使用方便,任何人都只能租赁,不可买卖。 金匀十分遗憾地叹惋道:“别看现在运河沿岸还一片荒芜,不出十年必成寸土寸金之地。到那时,襄王殿下每日只需赏花钓鱼,无需多做什么,单凭着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就能富甲天下。啧,能将边王做成富庶闲王的,襄王殿下也算是头一份了。李女官当真是好眼光。” 李善用听出这话音里迎风飘十里的幽幽酸气,笑着宽慰道:“容直兄享有优先租赁权,若是实在看好,可以先行租下一部分,待运河恢复通航,第一时间开办适宜的商铺,自然能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承蒙李女官吉言,”话说到这里,金匀装作顺嘴一提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道,“到时候土地租赁的费用,可得照顾一二成啊。” “容直兄放心,运河恢复通航的一年之内,所有土地的租赁费用都会有所减免,你是享有优先待遇的合作伙伴,自然不会例外。”李善用言谈之间也是滴水不露,言下之意便是金匀既已享有了优先租赁权,就不要再贪心不足地争取额外的优惠了。 两个人都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再以言语试探下去,也争取不到更多好处,只会白白上了和气。于是,二人谈笑之间又敲定了几项主要的细节,接下来便是各派承办之人对接,进一步详细研究商谈合作的具体细节了。 金匀见天色已经全黑,担心夜间行走山路危险,本想请李善用留宿一晚。不过,她记挂着秦千里那边的剿匪之事,考虑到嘉山山势平缓、步梯整齐,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便坚持连夜返回王府。 见她态度坚决,金匀只好亲自提了一盏羊角灯,将她送到了别院门外乘辇下山。日间接她上山的那架步辇已在门外等候,只是抬撵的人换成了更加身强力壮的四名轿夫,两人持灯、两人抬辇。李善用一见便知这是金匀担心途中遇到危险,将自己平日惯用的、最放心的轿夫派了出来,便含笑道谢。 “李女官不必客气。”金匀笑道,“待运河恢复通航之后,我愿意做第一批返回襄国经营的商人。所以,过段时间,我想去运河沿岸考察一番,不知李女官可愿同行?” 李善用力主整修运河商道,为的就是为了吸引天下客商返回襄国经营,见金匀如此表态自然十分开心,于是欣然答应:“只要我有时间,定会与容直兄一同考察,拓展见闻。” 待步辇出了嘉山,李善用登上王府的马车,一日未见人影的方修明忽然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对她拱手道了一声:“王妃,我来了。” 李善用吓了一跳,失声“呀”了一声:“一日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回王府了,怎么还在这里?这一日你都去了何处?” 方修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刚进别院不久,从那个回廊飘花瓣开始,气氛实在太暧昧了,我觉得不太好继续跟在王妃身边,就上了房顶,在暗中保护王妃。只是那舫室的房梁实在太窄,我在上面躺了半日,后背都硌得生疼。好不容易这会儿金家的人都走了,才敢松泛一下。” “暧昧?”李善用呆了一下,“我怎么没觉出哪里暧昧?” “我,我不知道……”方修明又挠了挠头,有些迷茫地说,“可能我的用词不准吧。我就是忽然觉得那个地方好像突然变小了。小到只能容得下王妃一个人,我站在旁边怎么看怎么尴尬多余。” 李善用目瞪口呆,听他这么一说,那确实是让人感觉很暧昧了。可是,她今天明明是去同金匀谈合作的,并且也成功谈成了五十万白银的借款,接下来运河整修工程和其他几项要办的事情所需的费用都有了着落,收获颇丰呀!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跟随保护我,这么说我在舫室里与金匀谈话,你都看见了?”谈判到争执激烈之处,她与金匀对吼,大失风度的样子,也都看见了? “是呀,我都看到了。”方修明对她的担忧毫无所觉,欣然说道,“我师兄说你不是寻常女子,果然没错。王妃今日威仪卓然,压得那个金匀服服帖帖,你提出来的要求,他差不多全都答应了。” “这……”李善用纳闷,方修明的反应跟她想象的,怎么不太一样呢? 她这里正暗自琢磨,方修明忽然凑了过来,扭扭捏捏地欲言又止:“那个……卢奴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啊?” 李善用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看他那别别扭扭的模样,忍不住想故意逗他:“你是襄王府的人,好端端的打听卢奴的消息做什么?” 私通外藩可是极重的罪名,方修明一下子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是打听卢奴的消息……” “你自己问的,最近卢奴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现在又说不想打听卢奴的消息。”李善用装作把脸一板,吓唬道,“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甚是可疑。快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方修明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实话:“我只是想问问,章女官有没有给王妃写信?” 李善用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方修明羞囧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算是小小地报了他刚才莫名其妙提什么“暧昧”的一箭之仇,这才放过了他,说道:“前些日子,章女官确实给我来过信报平安。信上说她已经回到了卢奴,明化公主将她从均国带回去的绫罗绸缎,分赠亲朋好友,很受欢迎。她还说,卢奴很流行中原物产,特别是贵族们大多十分喜欢中原所产的名贵丝绸、瓷器、香料,下回再有机会回来,一定要多带一些。” “哦。”方修明长长地舒了口气,连声说道,“平安到了就好,平安到了就好。” 李善用忍不住笑了:“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只听见了‘平安’二字呀?” 方修明羞涩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师父常说,人在江湖,‘平安’二字为大,再强的武功,再大的权柄,再高的地位,都不及‘平安’二字珍贵。” 闻听此言,李善用蓦地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种种,即便她此刻贵为王妃,也能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曾经失去的那些,却永远都回不来了,便再也无心嘲笑方修明了,低声叹道:“难怪抱一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依旧名重江湖。他老人家确有大智慧、大胸襟。” 两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之中,沉默了许久,一时只听得窗外车轮辘辘之声。 过了半晌,李善用忽然问道:“上次我与你谈过之后,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现在看来。你还惦着她?” “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喜欢的,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呢?”方修明叹了口气,笑容里透出苦涩的味道,“不过,她在卢奴,我在襄国,山高路远,连见面都成了奢望,我只要知道她平安就足够了。”。 方修明的目光自车窗向外,遥遥望着远方,声音有些低沉喑哑,背影透着一股黯然神伤的萧索味道。 李善用忽地想起当日章九辂谈起意中人时,那欢欣鼓舞的模样,心中无端升起一阵不忍,犹豫地看着方修明,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再等等看吧。他们两个人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章九辂与白琮的感情未必能开花结果,与方修明也未必就毫无缘分。 若干年后,如果他们二人有缘,也许还能再见;若是无缘再见,二人相隔日久不得见面,方修明也就应该可以渐渐地放下她了。何必现在告知,徒惹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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