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布置的迎客花雨,不知李女官可还喜欢?” 与初见之日不同,金匀今日宽袍广袖、散发轻簪,一派林泉慵闲之态,见李善用穿花沐雨而来,含笑问这一句,音调清越,如清风生于玉林;容眸光灿,若众星之有月,遥遥望之,飘若神仙。 李善用不由看住了,下意识地喃喃说了四个字:“不胜幸甚。” 金匀挑了挑眉梢,唇边笑意越发深了:“故老相传,当年定国公在广灵岛以漫天灯影繁星向昭德女帝示爱,昭德女帝回以‘不胜幸甚’四字,遂结百年之好。今日得李女官相赠这四个字,在下亦不胜幸甚。” 李善用回过神来,轻轻蹙起眉头。当年昭德女帝与定国公在广灵岛定情的佳话,天下之人皆津津乐道,她自也有所耳闻,可是什么“不胜幸甚”的细节,她却从没听说过,也不知是不是金匀自己杜撰的。她不过是一时出神随口一说,金匀就信口开河起来,休说他们二人并不相熟,即便是知交故友,男女之间开这种玩笑,也不十分得体。 “我已婚配,还望容直兄慎言。”李善用肃容说道。 “哦?”金匀目光流转,笑问道,“却不知是哪位仁兄如此有幸?” 襄王妃的身份在外走动十分不便,故而李善用每日外出会客,都是以王府女官的名义行事,只有在少数须按仪制接受朝贺、接见命妇的场合,才会穿戴王妃冠服,履行王妃之职。 她不愿回答金匀的问题,便不答反问道:“容直兄今日邀我来此,不知是有何事?” 金匀笑而不答,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两名美貌侍女手持托盘进来上菜。 “山居无聊,我琢磨了几样新雅菜色,特邀李女官共赏,只是零落不成席,还望勿怪怠慢之过。” 侍女揭开盖子,将两样凉菜摆在桌子上,一盘莹白如玉屑、一盘其形似梅花。 金匀指了指左面一盘,介绍道:“此名‘无屑玉’。取玉延磨粉,以蜜水和面作饼,晾干后切做薄片,蒸熟之后色泽如羊脂白玉,蘸蜜汁、乳酪食用,可以补虚羸、强筋骨、益气力,久服轻身延年。 “古人云: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在下尝闻以玉为屑,服用得法,可以祛疾长生。然上古餐玉之法久已失传,食玉不得其法便无益有害,故而作此‘无屑玉’,聊发怀古幽思。” 说完,金匀再指向右面一盘:“此名‘梅花池’。以白梅、檀香泡水,和面压作薄面皮,用五出铁凿作梅花之态,开水煮熟后,佐鸡汤食之。” “古诗云:‘春回积雪层冰里,清香雅韵见清癯。’梅花欺霜傲雪,凌寒而放,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是为君子高洁之象。” 李善用动筷各自尝了尝,无屑玉甜润绵密、梅花池清香扑鼻,确实新鲜清雅。 上古餐玉之法为不传之秘,知晓此术之人非富即贵,而借梅花自比君子,金匀想告诉她的是,他出身不凡、品行高洁,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以李善用的七窍玲珑心,自然明白金匀的意思,点了点头,微笑道:“容直兄有心了。” 金匀再一拍手,又进来一名美貌侍女上菜。这次是一盘热菜,散开的七八片青莲花瓣在盘中围作一圈,萦绕着中心的莲房,盘子左右摆着新鲜的鱼头和鱼尾,鱼眼清澈、淡红鳞片上隐隐泛着金光,正是京城鸣玉河特产的金鳞鱼。 金匀继续介绍道:“此名‘鱼戏青莲’。取新鲜莲嫩房去须截底,剜出内穰与莲子;将鱼肉切块,以酒、酱、香料腌制后填入莲房,上盘蒸熟;取莲、菊、菱三者捣末,加以料汁佐之。” 李善用尝了一块鱼,肉质是金鳞鱼独有的鲜甜、细腻、少刺,浸透了莲房的碧荷清香,蘸了莲、菊、菱这“渔父三鲜”的蘸料,更添百般滋味。 无需金匀多作介绍,李善用便看明白了这道菜品背后的意蕴。 金鳞鱼为京城鸣玉河独有特产,曾有人将金鳞鱼苗投入别处水中蓄养,鱼苗也能成活,但鳞片上却无论如何也养不出隐隐金光,故而被称为红鳞鱼。红鳞鱼肉质细腻,口感不输金鳞鱼,很受各地食客欢迎,亦是价格不菲。 眼前摆盘的新鲜鱼尾,鳞片上十分清晰地泛着金光,昭示着它是自京城鸣玉河远道而来的正宗金鳞鱼。襄国地处边境,距离京城千里万里,这次她与孟湉离京就藩,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两个月才到,可盘中的鱼头鱼尾,明明就很新鲜。 这道菜中的鱼块,明明可以取用别院自养的湖鱼,但金匀偏偏要用金鳞鱼,这不是毫无意义地炫富,而是在告诉她,他有渠道、有能力远途运输新鲜食材。如此想来,方才的漫天花雨中,那许多并非时物的花瓣,应当也是从远地运来,为的也是表示同样的意思。 金匀下帖子邀她来此,名为共赏“百花清供”,实则是在含蓄地向她展示实力,表达寻求合作的诚意。 初见那日,李善用曾尝试请金匀代为联系粮源,被他以不敢违逆万惠生为由婉拒了。如今,万家倾覆只是时间问题,金匀大概是看到了襄王府的实力,重新打起了合作的算盘。 李善用心下了然,放下筷子,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不疾不徐地说道:“之前我第一次拜会容直兄,你说只要万家主同意便可向王府售粮。数日前,万家主亲自到王府来与我谈售粮之事,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向万家开价,而是我与容直兄之间的交易,或许马上就能达成了。” 金匀听了朗然一笑,说道:“李女官果然料中了在下的心意。当日因万惠生从中作梗,在下未能为王府赈灾济民之事略尽绵薄,这些时日我想来仍觉懊恼不已。如今万家已自食其言,我无需再多避忌,便顺从自己的心意,邀请李女官屈尊移步来此商谈。 “实不相瞒,在下祖籍襄国,近年来看着襄国日渐凋零衰败,心中十分沉重,只恨各州郡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官员庸弊无能,根本没人关心襄国未来的发展到底该走向何方。我虽然盼望襄国走出困境,但人微力薄,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改变什么。幸而终于有了襄王殿下和李女官这样才高志远、智勇双全的人来执掌襄国,我相信,用不了几年襄国便会恢复从前的繁华。 “在下手中恰有一笔银钱,不知该投向何种生意。无意中听闻李女官近日在勘察运河故道,似有疏浚整修、重新通航之意,想来工程浩繁、所费不赀。李女官若有需要,我愿提供资金,以助运河修缮之需。” 听得此话,李善用有些诧异,没想到金匀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她要修缮运河的消息。意外之余又有些惊喜,她才与孟湉提了不愿动用史家银钱,所需银两不知从何筹措,盘算着想打金匀的主意,金匀就主动提出愿意提供资金。这可真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好事啊。 不过,天上可不会掉馅饼,看金匀那精明的模样,他愿意主动提供资金,绝不会是无偿奉献,必有所求。 “容直兄胸怀家国之心令人感佩,”无论如何,李善用先捧了他一句,而后问道,“不知你有何要求,王府必定尽力满足。” 既然谈到了这一步,金匀便不再像方才那样含蓄,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运河恢复通航之后,我享有一半的所有权,可向过往船只征收通航费用,我的商队可以无条件免费通航,未经我允许的船只不允许行经运河河道……” “噗嗤!” 金匀还没说完,这一条条的条件就把李善用给听乐了,她强忍笑意,对他摆了摆手说道:“容直兄,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啊。” 金匀抬眼,目光直直射向李善用,片刻开口问道:“李女官可曾估算过整修运河共需多少银两?” “五十万两白银。”李善用眼都不眨地答道。常言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她想要的三十万两,开价五十万两刚刚好。 “好!”没想到,金匀居然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了,“这五十万两白银我全都出了,不需王府花费一厘一毫,却只要运河一半的所有权。如此一来,李女官觉得现实些了没有?” 李善用仍是摇头笑道:“容直兄,襄国运河是从初代襄王立国之时便开始修建,历经多年整修扩建,数代襄王投入了无数的人财物力,才有了如今的气象。现在你只出五十万两,就想要走一半的所有权。你自己觉得现实吗?” 此言倒是有理有据,金匀一时沉默,暗暗思索着如何继续讨价还价,争取更大利益。 李善用打量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一笑,态度坚决地说道:“你也不必再思量如何劝我。即便你拿出几倍的银两,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运河乃是襄国命脉,所有权必须全部归王府所有,一丝一毫也不能分割!容直兄还是再考虑一下其他条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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