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长史想到哪里去了?”李善用见晁平面色大变,迟迟不语,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显得忧心极了,不由笑道:“我不过是做个假设而已,如无意外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不必过于担忧。” 晁平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角,片刻发觉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撤回手,躬身对李善用说道:“王妃所言极是,政通人和方是治世之象,两位殿下虚怀若谷,能与本地士绅豪族之间上和下睦、熙熙融融,乃是大利家国之佳话。” “这倒也未必,”李善用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王府赀财雄厚,如无意外不会需要向士绅豪族募捐筹款。” “这……”话风怎么听着这么危险呢?晁平心里一跳,顿时觉得更担心了。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假设款项的问题已经解决,晁长史可曾考虑过,修整官道与运河所需的人力又从何而来?”李善用有条不紊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今年国中遭遇水患,房舍农田损毁严重,百姓自家修理房舍、垦耕农田还忙不过来呢,谁有时间去应额外的徭役?若是殿下刚刚到国,便以王命强征徭役,难道不会民心尽失、得不偿失?” “这……”晁平再一次被问住了,他做知县时节用爱民,不曾兴过大工程,偶有需要,趁农闲时征上几十个民伕也就解决了,从没考虑过徭役扰民的问题。 李善用继续侃侃而谈:“何况,官道与运河废弃多年,重新翻修工程浩大,而本地人丁有限,即便强征徭役也难以征到足够的民伕,其余的人力缺口如何填补?若是实在填补不上,难道要让工程旷日持久地持续下去?” 她抛出的这些问题,个个切中要害,却又是晁平不曾仔细思量过、或没能想出妥善解决之法的,一字一句将他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晁平只得躬身说道:“王妃恕罪,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晁长史身为王府官员,怀远虑之心为殿下分忧是好事,又何罪之有?”李善用上前一步抬手虚扶,并不以他先前的冒犯质疑为忤,爽朗笑道,“官道与运河都是将来必定要修整的,晁长史既然有心于此,不如回去细思解决方法,待有了成熟的方案再写个条陈呈予殿下参详。” 晁平心服口服,唯有应“是”。 进入孟湉书房之后,李善用未有只言片语解释、批驳晁平对她的质疑,只是自然而然地引导着他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便令他自己就明白了她的思虑周全、所谋深远,对于她的办事能力再也生不出半点怀疑。 李善用见晁平驯服,便又看向孟湉,温言问道:“我原本也打算重振襄国商道,不如整修官道、运河之事,就交予晁长史去办,殿下以为如何?” 孟湉坐在书案后,原本沉迷于新制军械的目光早已被李善用牢牢地吸引到了她的身上,全程欣赏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这一场交锋,眸中满是赞赏之意。 “当然可以。”孟湉对李善用微笑颔首,又转头吩咐晁平,“今后此事全凭王妃安排,不必来报本王了。” “是!”晁平躬身一揖,再无二话,唯唯而退。 听得晁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孟湉长长地松了口气,马上就对李善用抱怨道:“这家伙实在难缠,要是普通人我早就逐他出府了,偏偏他是父皇派下来的,要不是你来解围,还不知他要在这里缠磨到几时。” “呦,这可真是把好刀!”李善用却没搭他的话茬。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书案上摆着的各式军械,一见就知绝非凡品,不由见猎心喜,心痒了好一会儿了,只是须得说服晁平,一时不方便细看。这会儿房中只剩下她与孟湉二人,再不必顾忌什么,便迫不及待地从孟湉面前的案上提起刀来,拿在手里似模似样地挽了个刀花,又小心翼翼地以拇指试了试刃口,然后拔了根头发放上去一吹,结果——没断…… 晁平看着她明显失望的神情,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又强行忍住,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道:“好刀的确可以吹毛断发,但从实际使用角度考虑,一则刃口过薄容易损坏,二则成本极高不易量产,给方修明这种江湖侠客用也就罢了,不适合用来装备王军。相较之下,改变刀柄、刀身的形制,优化持握和发力方式,比一味追求刃口锋利更加有用。” 李善用往他面上打量片刻,眨了眨眼睛笑道:“古人说‘因材施教’,原来军械也要量力而用,不是一味追求完美无缺啊。” 晁平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理应如此啊,你为何这么问?” “我只是奇怪,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于军械之用都能放宽标准,何必对晁长史如此排斥?我看他办事精干、经验丰富,是个不错的辅官,观察一段时日,若是为人正派、忠心可靠,未尝不可成为殿下的得力臂助。” 孟湉连连摇头:“不行,这家伙不对我的胃口。他的脑子就是个榆木疙瘩雕的方块,遇到事情首先想的就是他们官场上的那一套。他也不想想,咱们眼下这情形,襄国上上下下能主事的人,没一个顺从听话的,个个恨不得骑在我头上、做我的主呢。要是按照他们官场上的那一套陈规陋习行事,桩桩件件都指望着那群欲壑难填的地头蛇,咱们就一件事都别想办成了!” 李善用摆了摆手:“晁长史是一路读书科考做官这么走下来的,一时脱不了窠臼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何必苛责于他。” “你瞧着他好,你自己用他便是,我可瞧不上这小子的榆木脑袋。”孟湉仍是摇头,连忙转换话题,笑嘻嘻地冲着李善用一抬下巴,“行了,别说他了,咱们如今一两日也见不上一次面,好容易见着了,怎么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这小子头上?说吧,你怎么来见我了?是不是想我啦?” 李善用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故意说道:“可不是吗?一天未见殿下,我心中甚是想念呢。”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摸了摸胳膊说道,“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她要说的正事,就是想问孟湉借兵。 抵达襄国之后,她应战的这第一局,巧妙地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第一步先主动散播粮仓已空、粮食将尽的消息,而后开出四百文一斗的天价,吊足了襄国粮商们的胃口,让他们不惜加倍购入粮食,预备卖给穷途末路的襄王府,赚取高额差价。 第二步则利用均国先期运来的一千石粮食大做障眼法,让所有人都相信襄王府已经买到了足以渡过缺粮危机的粮食。众粮商难免心生恐慌,都害怕大批囤积的粮食折在自己手里,特别是粮食这种东西,运输成本高、损耗大,若不能高价卖给襄王府,再要运往他处售卖,成本更会高企,只怕会落得血本无归的下场。 第三步便是逐步降低襄王府收购粮食的价格,形成先到者得高价、后到者得低价的情况。商人重利,在利益面前任何联盟都只能不攻自破,有了许家粮行撕开第一道口子,原本坚壁清野,打算共同榨干襄王府银钱的粮商联盟立成一盘散沙,个个低下曾经高傲顽固的头颅,主动登门向李善用求售。偏偏李善用不知从何处拿到了详实的各家存粮和成本价情况,开出的价格只在保本的基础上留出微薄利润,又比运往他处出售的收益更高或持平,粮商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咬牙照价出售,实在让他们难受极了。 正是有了李善用的这一番步步为营的谋划,才有了今日的粮食满仓、百姓安心的成果,令晁平以为危机已经解除,有余力开始考虑起下一步重开商道的计划。可是,李善用习惯了居安思危,明白缺粮危机的解除根本不是问题的结束而是更大纷争的开始——四大家族盘踞襄国多年,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其他三家又怎会袖手旁观万家一败涂地呢? 李善用随手翻看着廖缪缪新送来的资料册,想起了晁平曾经提起过的一个传闻——四大家族中的嘉州韩家似乎与大匪首孙金岭有所勾连。 “你是说万家会丧心病狂到勾结盗匪抢劫运粮队伍?”孟湉难以置信地问。 李善用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想请殿下多派人手到运粮道路附近巡逻值,以防患于未然。” “这倒是不难。”孟湉沉吟片刻,手指一点桌上的精良军械,志得意满地说,“我让罗奇选了一支一千人的精兵,他和方修明正带着操练呢,正好这批军械铸造出来,恰可让他们出去一试锋芒。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先前这么多运粮队伍入城,万家都没有什么动作,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加派巡逻队伍呢?” “因为,”她风轻云淡地说,“我刚刚把万家主逼入绝境了。” 说罢,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明明与平日的笑容看似并无不同,却让孟湉莫名觉得背后一寒。 这些欲壑难填的粮商们无所不用其极地算计她和襄王府的时候,实在不该不提前调查一下,她可是那等无端受了旁人算计,还肯当做无事发生,宽宏大量、轻轻放过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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