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京城的街巷,店铺林立、人烟辐辏,一派盛世大都的繁华盛景,但太子逆案发生后,路上行人寥寥,便显出几分萧条意味。 今日破晓,缇骑四出,上至一品大员、下至末流小吏,皆有涉案被捕者,京外涉案之人亦派员锁拿。 依圣旨,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任三司使,协助襄王鞫审太子逆案。 一时间,京城处处哭声震天。 ——变天了。 李善用做女官数年,早已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极为熟稔地走到一家店面前停住脚步,才要迈步入内,门口的伙计先瞧见了,连忙迎上来招呼:“李女官好,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这小小店面是一家代买文房四宝的书铺,一进门便有墨香扑鼻,柜面陈列着近日新书,既有各省乡试闱墨等科考资料书,也有话本传奇等闲书。一旁的小架子上摆着几样笔墨纸砚,品相皆平平无奇。 熟客都知道,店家不会把最好的东西明晃晃地摆在外头招人眼目,因此李善用并不往货架上看,只一面往里走,一面对伙计笑道:“劳你记挂,不过被些许琐事绊住了。你们章掌柜一向可好?” “托您的福,章掌柜一切都好,他这会儿在后头呢,我替您叫他去。”说着,伙计一边往后头跑,一边一叠声地喊着,“掌柜的,李女官来了!李女官来了!” 李善用向章掌柜买了一册最新的百官名录并一百张顶好的澄心纸,顺便向他打听朝廷近况。 章掌柜一边收钱,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从十年前晋王案那一遭以后,再没见过这么凶险的架势了。别处不知道,只我这门前一早晨就过去了四五队拿人的鹰扬卫。审官院王知审、吏部陈主事、户部赵度支都被抓了。您在宫里可要当心呐。” 柜上零钱不够找,章掌柜左右看看,挑了一本近十年进士题名录合集给李善用作添头。这东西于李善用而言委实没什么用处,不过她问到了想问的,便并不挑拣,点头让他派伙计一并送到济坤堂。 从书铺出来行了一阵,又看见一座茶楼,李善用心中一动,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仔细观察茶客们都在议论什么。 大厅里坐的茶客们,十桌里少说有七八桌在聊太子逆案,她原本还担心贸然找人打听消息会不会引人注目,现在看来,不议论这事的才是特立独行呢。 可惜这些人都是身份不高的散客,接触不到核心信息,口口相传的无非是些光怪陆离的流言蜚语,单是太子刺杀皇上的原因,一会儿的工夫就已见了“太子想当皇上”“太子睡了皇上的嫔妃,担心受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太子睡了皇上,担心受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么三个越来越离奇的版本。 她招手把茶博士叫了过来,点了两样茶点,又额外赏了十文铜钱,然后打听起今日鹰扬卫都抓了什么人。这个茶博士人机灵、记心也好,见李善用出手大方,就把听人说是被抓了的一二十个官员都说了一遍,接着又说了几个听来的消息。 李善用满意颔首,又佯作好奇地说:“听说皇上从前就偏爱襄王,嫌弃太子蠢笨,这立储立得本就不情不愿,这次总该立襄王做太子了吧?” 茶博士摇头:“皇上还没下旨废太子呢。” “嗨,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我听说襄王殿下已经在做准备了。” 李善用的声音稍有些大,周围几桌茶客都听见了这话,歘地齐齐扭头看过来。她眨了眨眼睛,两手一捂嘴巴:“不说了不说了,快些上点心吧。”有人心痒难耐,专门过来找她打听,她就做出一副我知道很多但我不敢说的表情,什么也不肯说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市井流言最是伤人利器。一个还没查实的太子谋逆原因,就能编出百般的花样来,这么引人遐想的一句“襄王已经在做准备了”,能引出怎样离奇的流言来,自是不言而喻。要捧杀孟湉,主要还是得靠承恩公府在朝堂上善作谋划,她这里布下一两手闲棋冷子,只盼日后能多少增添几分助力吧。 出了茶楼,李善用一路往前逛,遇见熟识的店面就进去闲谈一番,间或也买一二件东西。待走到三杨街就已过了午时。她在街口拦了个嬉闹的顽童打听杨五娘子的住处,小童领着她走到一处院门前,指着门说:“杨家就住这里,杨五娘子早上出门去了,家里有人在的。” 李善用拿出一块糖谢了那小童,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出来应门。 那丫鬟见李善用面生,警惕地问:“你是谁?你找谁?有什么事?” 李善用抬手给她看从济坤堂拿来的小药箱,道:“我是杨五娘子找来给你家五爷看病的郎中。” 丫鬟想了想,娘子虽没交待今日有郎中上门,但最近五爷的病越发沉重,她有些病急乱投医,近一个月已找了三四个郎中来,难保有请来看诊的郎中没来得及交待。 “请随我来。”丫鬟点了点头,对李善用说。 从爱莲居出来,郭妈妈就揣着差点没保住的钥匙开了王府库房,捡着存量多的几种补药拿了不少,又往厨下要了些新鲜蔬果,收拾了一大包袱,用过午饭便推说去采买大王要的东西,出了王府。 回到自己的住处,郭妈妈一手开门,另一手拎着沉沉的包袱进了家门,不见丫鬟来接,立即扯着嗓子嚷嚷:“菱子!菱子!你这懒货死哪去了?干活时候不见人影,要开饭了准跑头一个!” 菱子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小跑着到郭妈妈身边,接过她手上的包袱,嘴里嘟囔:“娘子请的郎中来了,在屋里给五爷瞧病呢,我才给倒个茶水的工夫,值得挨这一顿排揎?娘子倒是问问五爷,我这大半日可歇过没有?” 郭妈妈听了一愣:“什么郎中?我没请郎中啊?” 菱子也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郭妈妈已快步走进了屋,只见自家男人精赤着上身躺在床上,一个女子坐在床边正伸手在他身上不知摆弄着什么。 女子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眉眼微弯,唇边挂着戏谑的笑意:“杨五娘子来家了?” 郭妈妈一见便黑了脸,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李!善!用!” 郭妈妈仿佛猎食回窝却发现幼崽被盗的雌虎,恶狠狠地低声质问李善用:“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来做什么?敢趁我不在害我五哥,我跟你没完!” 李善用却不答话,极其镇定地将手中银针刺入病人穴位,轻捻三下,留针,再拿起一根银针刺入另一个穴位,待时候到了,便双手齐上,飞快将病人身上十几根银针拔下。病人深深呼了口气,睁开眼睛,郭妈妈顾不上质问李善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五哥,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舒服多了。”病人又深而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颇有些振奋之意。 郭妈妈往他面上细看,果见一向青白的脸颊有了浅淡的血色,眼睛能睁得比平日大了,说话声音似乎也更有底气了。 郭妈妈放心了一些,怀疑地看向李善用:“你真会治病?” 李善用不答,自顾自收拾好银针,起身走到桌前,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张药方,递给郭妈妈:“贵府五爷是饮食不周落下的积年胃病,遇上劳累过力引起发病,需要卧床静养。依这方子先抓三副药,三天过去若不见好,你再找我。” “三副药就能好?”郭妈妈追着李善用问。 为这毛病,郭妈妈已先后请了十几位郎中,熬的药都快能填满护城河了,却一直不济事,反倒是杨五的身体因为长期服药,越发亏虚下来。郭妈妈愁得也曾想过请自家大王帮忙找个高明的医官,只是他们的关系实在见不得光,若与襄王说了,只怕医官请不到,还得丢了差事,只得继续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延医问药。 那么多老大夫都治不好的病,李善用这么一个面嫩的小丫头敢夸口三副药就能治好? “不错,三天必能好转。”李善用点了点头,唇角讥诮地向上翘起,“现在,可以坐下好好聊一聊‘杨五娘子’的事了吧。” 郭妈妈给杨五穿好衣服,安置睡下,请李善用到堂屋坐下,命菱子上了茶。 李善用右手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郭妈妈娘家姓杨,夫家姓郭,原已赐金放还,因三年前不幸丧夫,才重新进王府当差。” 郭妈妈心惊肉跳,自家事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善用以手指轻敲桌面:“按说寡妇再嫁不是新鲜事,郭妈妈有了合意的人,怎么不早早把婚事办了?” 郭妈妈迟疑片刻,清了清嗓子,答道:“因为五哥身子不好,积蓄都治病用了,等过几年攒下了钱就成婚。” “哦?郭妈妈当真有此打算?” 郭妈妈被李善用的炯炯目光看得心虚,硬着头皮说:“自……自然。” “我律法学得不好,有一条不知记得对不对,郭妈妈可愿帮我断断?”李善用一字一句地说,“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论。” 郭妈妈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又慌忙坐下,结结巴巴说:“五哥只是我的远房堂兄,远房!” 郭妈妈与杨五本是青梅竹马,只因同姓不婚的律例,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亲,岁数到了便各自男婚女嫁。直到丈夫过世后,她偶然得知杨五的妻子嫌弃他穷病跑了,只剩孤身一人,便以上京治病的名义将他从老家接了过来,悄悄买了这处小院安置,对外只假称夫妻。 “呵,远房。”李善用好整以暇地抚了抚衣角,“出了五服没有?” “出了!我们两家只是祖上交好,因是同姓就连了宗罢了,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哦,那就是服两年徒刑的罪过了,倒也还好。”李善用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过我听说,那杨五之妻虽回了娘家,可是并未和离。啧啧,同姓为婚、与有妇之夫姘居……郭妈妈,贵妃娘娘知道你这么能给昭阳宫长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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