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善用语带威胁地揭破隐秘,郭妈妈如遭雷劈,两行泪极其突然地从眼眶中淌了下来,伸手左右开弓地啪啪往自己脸上打,捶胸顿足地哭喊:“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扫把星?你一进王府我就没好事!我这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了!” 李善用仿佛看猴戏似的啧了一声,左手食中两指往右手掌心里敲了两下,温和地笑了笑:“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做,我不仅将杨五的病治好,还教你个法子,让杨五之妻乖乖和离,让你堂堂正正嫁给他,以后襄王府就没有郭妈妈,只有杨妈妈了。如何?” 听了这话,郭妈妈止住眼泪、停了动作,眼巴巴望着李善用:“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很好,李善用眉梢轻挑,满意地点了下头。 “史娘娘诸事繁忙,我暂居王府这等小事,很不必拿来烦扰她,尤其昨晚襄王殿下说的荒唐话,更不必当真。郭妈妈,您说是吧?” 郭妈妈吃了一惊,连连摇头:“大王要娶你做王妃,肯定会主动对娘娘提起的,这如何瞒得住?况且娘娘正在为大王相看王妃,大王又是个任性的,日后必有一场泼天大闹,哪里是我瞒得住的?” 李善用笑道:“什么王妃?那不过是殿下一时冲动罢了,谁会当真?以殿下的身份和贵妃娘娘的期望,襄王妃必得出身名门,我自知身份,求一侧妃之位足矣,你又何必担心。且先替我瞒上几日,等瞒不住了,你向史娘娘进言,让她传我入宫,到时我自有办法。” 对于襄王这样婚姻是政治筹码的人,正妃与侧妃的价值天差地别,郭妈妈听李善用说只求侧妃,便大大松了口气,若李善用一味迷惑大王,谋求正妃之位,那她豁出老命去也得禀报贵妃娘娘,除了这祸害。可既然她所求只是侧妃名分,并不影响大王的前程,那倒也不是不能替她遮掩一二…… 郭妈妈仔细想了想,又摇起头来:“不行!不行!娘娘最恨背主之人,让她知道我瞒了她这么大的事,我就没活路了!” “哦,你顾虑得也不无道理。那我也不为难你,你只管与史娘娘照实说话吧。”李善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起身作势要走,“我呢,就只好把杨五的婚书与你二人的族谱往昭阳宫递一递,兴许史娘娘看在我为她除害立功的份上,就许我留在襄王殿下身边了呢。” “你吓唬谁呢!以你这东宫逃犯的身份,现在根本进不了昭阳宫!”郭妈妈慌了,这话说出来不知是威胁李善用,还是宽慰自己。 李善用笑了:“我何须亲身入昭阳宫?郭妈妈这跟在襄王身边、掌管王府内务的职分,昭阳宫里多少人眼红得滴血呢。无论我随便把东西给谁,想必都非常愿意呈给史娘娘。” 这话是再实在也不过的大实话,郭妈妈越发慌了神,一把拽住李善用的胳膊,不让她走:“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李善用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细想想,帮我于你完全是利大于弊。” “史贵妃要为襄王谋储位,挑的王妃必是出身豪族或重臣之家,才能助得上力。可是大家小姐出嫁,谁不陪嫁几房下人?等王妃进了门,上下管事自然都用自己带来的心腹。至于你这个每月进宫向史娘娘进言的眼线,王妃只消赏百十两银子就可打发了,诸王婚后乳母赐金放还现摆着成例,连史娘娘都挑不出不是来。 “不过,要是襄王婚前就已有了个得宠的侧妃,事情就完全不同了。王妃要笼络夫君、分侧妃之宠,就必得拉拢跟在襄王殿下身边服侍多年、知道他的喜恶、会揣度他的心思的人相助。这样的人,王府之中舍你其谁?” 李善用俯身在郭妈妈耳畔,把初入王府时她那一番威胁警告,变本加厉还了回去:“这话说出来虽不好听,但句句都是为郭妈妈着想的实话。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不是一个人了,多想想那房里躺着的,接下来的路是要花团锦簇,还是要万丈深渊,可千万别选错了。” 郭妈妈额上沁出一层冷汗,仿佛三九寒冬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心口不停往外透出寒意。她呆呆地坐在原处,待醒过神来,天色已见暗,李善用更不知已离开了多久。 李善用回到爱莲居时已是傍晚,用过晚饭,她命尔雅捧来白天买的百官名录,先将世家官员骨干圈出来,再凭记忆将打听到已被捕的人名勒上一条横杠,如此一圈画,就看得十分清楚了。 一日之间,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十去五六,饶是她已做了心理准备,仍觉触目惊心。 形势如此迅速便崩坏至此,也说明太子逆行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落入了幕后之人设下的迷局。如今看来,幕后之人设下这一局的目标甚至不仅止于储位,更是借由太子逆案大肆株连,借以剪除世家豪族势力。 如今朝中影响力最大、又立场对立的两派势力,无非是以承恩公府为首的世家豪族势力和以史家为首的巨贾势力,剪除世家豪族势力对谁最有利,不问可知。 若这件事果然出自史家的阴谋,破局的关键便要着落在孟湉身上了…… “在看什么?” 李善用从沉思中惊醒,猛地合上手里的名册,循声望去,原来是孟湉不知何时来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随意将手搭在她的椅背上,隐隐将她环住,兴味盎然地躬身低头凑到她的耳畔,含笑看向她手里的册子:“《元如诗选》?真巧,我也喜欢元如诗。‘扫荡六合清,无愧古与今’,元如先生胸中有大丘壑、大气魄。” 李善用蓦地觉得耳根有点儿发热,这家伙从前不是挺懂分寸的么,怎么昨儿才刚答应了他,今儿就这么……这么……她一时居然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这种虽不逾矩却不容抗拒的暧昧。 “百无聊赖,消遣而已。其实,我更偏爱停云诗,‘素手把芙蓉,造化掌中生’,瑰奇雅逸,看着心里疏朗。”她轻轻一笑,从孟湉的臂弯里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将包了假书衣的百官名册收好,不曾露出半点异色。 “停云诗?啊,停云先生的诗当然也很好,我也喜欢……”孟湉一面以视线牢牢地跟着她,一面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诗句来应和,可平素最嫌弃停云诗无病呻吟的人,腹内哪有那些劳什子呢。 李善用眼珠一转,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正苦于破局无策,他就主动来了,若不趁机套出几句实话,岂非显得她太过无用?她转过身来,对孟湉温婉一笑,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殿下,今天就在这里用膳吧?尔雅,去厨下看看我下午煲的汤好了没有,再让他们把殿下的膳食送到爱莲居来。” “当然。”孟湉欣然点头。 “是。”尔雅当着孟湉的面不敢多问,咽下满腹疑惑,从命往厨房去了。自家姑娘今天出去忙了一天,才刚回来不久,厨下哪里有煲了一下午的汤呢。 不过,既然姑娘说有汤,那就一定要有汤,而且是亲手在厨下煲了一下午的好汤! 用膳的地方在爱莲居的一处偏厅里,尔雅去了不久,便回来报膳已齐备,请襄王与李善用移步。 因孟湉年轻,史贵妃拘着他不许铺张,故此日常膳食不比宫中排场,桌上不过十来道菜、一盆汤,尔雅用小碗盛了一碗汤放在孟湉跟前。 李善用笑道:“我厨艺一般,不过这道汤是家传的秘方,想来还不至于丢人的。” 孟湉舀起一勺尝了尝,果然鲜美无比,不由赞叹,又问:“这里都放了什么?” 李善用哪里知道尔雅不知如何弄来的这盆汤里都有什么,只好悄悄冲她递眼色。 “这是我们姑娘花了一下午时间煲出来的鸡汤,面上看着寻常,实则这里头除了一只整鸡,还加了海参、鱼翅、干贝、火腿等许多种配料,所以才这么浓醇鲜香。”尔雅不慌不忙、口齿伶俐地介绍着汤里的配料,面上表情十分自豪,与李善用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她刚才趁着去厨房传膳的工夫,找厨娘要汤,谁知厨娘今天准备的是菠菜汤。菠菜是一烫即熟的东西,如何能冒充姑娘口中费心煲了一下午的汤,她只好到处乱转想办法,正巧看到荣子也在厨房,恰就煲了一锅鲜香无比的鸡汤。荣子感激李善用,听说襄王在爱莲居传膳,二话不说就把汤给了尔雅,还详细介绍了一番汤里的材料。 趁着孟湉低头喝汤的工夫,李善用给尔雅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又从温酒炉上取下酒壶,倒了一杯,放在他的手边,然后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待酒过三巡,孟湉面上泛起微醺之色,李善用温婉一笑,轻柔和缓地说:“殿下办案辛苦了。我看殿下面有郁色,我虽愚笨,不能为殿下分忧,但好在还有一双耳朵,愿听殿下倾诉。” “呵!”孟湉眼望着远处的烛火,红彤彤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你看出来了?也是,我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你呢?” 都说最易见人心性的地方,一是法司衙门,一是医馆。孟湉自主持太子逆案以来,日日夙兴夜寐,从早到晚泡在狱里办案,见到了这小半辈子从没见过的人心惟危、世态炎凉,存了满肚子郁愤难抒,今日来找李善用,本就是想倒倒苦水,被她这样温温柔柔地一宽慰,就更撑不住了。 他红着眼睛,声音闷闷地说:“我实在不愿意再继续办这桩差事了。” 从前读书时,先生教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可是他出阁以后办的第一桩大案,就是他的兄长谋弑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又指使他借这个机会,将无辜之人牵涉案中,以翦除豪族势力。 一日之间,三法司狱人满为患,这岂是他心目中清明盛世所应有的景象? 有了酒的人,热血上涌,血脉贲张,孟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先是鹰扬卫狱,后来人太多地方不够了,就把不那么重要的人犯转移到大理寺狱,再后来大理寺狱也不够了,就再转移到刑部狱。我回府之前,下头人来回报,刑部狱也不够了!” “我问,怎么可能不够呢?他们说,因为是一家一家抓人的,一人涉案,全家株连。呵,快过年了,这案子再拖下去,全京城人都得去大狱里拜年走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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