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端过茶来含一口漱了漱,往漱盂里吐了,擦了擦嘴,才道:“你能说什么?人家又没有短咱们的吃喝,一天三顿四菜一汤地好好送来,明面上一点儿错处都没有。人家管宫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偏咱们来了没几日就嫌弃饭菜不好,传到旁人耳中,倒成了咱们毓秀堂弟子娇气挑剔、作威作福了。” “那这窝囊气咱们就这么生受了不成?”廖缪缪凤目高挑,瞪了李善用一眼。 李善用悠然说道:“忍不了多久,等这事儿了了,自然就好了。” 听这话音,这事还未准要拖多长时间,廖缪缪的脸更绿了:“不成,我忍不了,天天吃这茶泡饭,我都快成仙儿了。饭菜不能挑剔,这官服还没送来总是管宫的不是了吧,我去说说这事,各让一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要是还这么欺负咱们,我就到娘娘跟前告田婆婆滥用职权、排除异己!”说完,廖缪缪就一甩手跑了出去。 这事哪能这么办!李善用在后头叫了几声,可廖缪缪只当没听见,脚步飞快,一会儿工夫就没影儿了。李善用想想,廖缪缪话说得虽狠,到底不是没分寸的人,也就任她去了。 时值正午,廖缪缪在太阳底下走出了一脖子汗,到了田婆婆处,只见房门虽敞着,却不见田婆婆,慧珠站在旁边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个圆滚滚的花皮大西瓜,几个小宫女在她面前围作一圈,仰着脖子羡慕地盯着她手里的西瓜。 “我可扔啦!”慧珠把西瓜高高举起,拉长了调子笑道。小宫女们的目光随着西瓜的走向移过去,片刻不离地盯着。 “啪!”西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水瞬间迸溅出来,小宫女们“轰”地围上去,闻空气中那沁人心脾的清甜气息,脱了鞋抢着用脚去踩碎了一地的鲜红的瓜瓤,有人没站稳摔到同伴身上,大家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干什么呢?”廖缪缪没见过这奇景,拉住一个小宫女问道。 “这是慧珠姐姐份例里的西瓜,摔给我们玩儿的。” “???”廖缪缪一脸疑惑。西瓜是摔着玩儿的?合着我们每天吃茶泡饭,你们连西瓜都不稀罕吃了? “既是慧珠份例的,她怎么不吃?”廖缪缪问。 “慧珠姐姐是当上差的,每天要往娘娘跟前去的。西瓜寒凉,若吃坏了肚子,耽误了差事,谁担得起这责任?”小宫女的目光分明在说“这哪儿来的土包子,这种事都不知道”。 “她不吃,也可以分给你们啊,这也太浪费了。”廖缪缪不服气地说。 “我们?我们也怕吃坏肚子,耽误差事呀。”小宫女说完就走开了,仿佛害怕被传染傻病似的。 廖缪缪:“……”既然没人吃,那份例里为什么要有西瓜! 慧珠发现廖缪缪来了,慢吞吞地走过去,随意行了个礼,道:“廖女史怎么这时候来了?婆婆在里间歇午觉呢,有什么事,下午再说吧。” 廖缪缪找的就是这么个空子,哪肯等到下午。田婆婆那个硬骨头她啃着嫌咯牙,还是留给李善用比较好,她趁着当差的空当打听出这慧珠是田婆婆手下第一得用的宫女,想着年纪轻些的更好对付,便敛容肃声道:“下午我还要当值,没得为些许琐事耽误娘娘的差事。我只问你,按例申领后三日内官服就该制好送到,这都七八日了,我与李女史的官服怎么还不见送来?” 慧珠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心中不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女史,摆什么官架子,敷衍道:“快入秋了,阖宫上下都要添置新衣,司制司这会儿且忙着呢,女史耐心等等,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廖缪缪眉尾一挑。 “司制司制新衣是按品级排序,从正六品的司正、局正开始,什么时候排到了女史,自然就有了。”慧珠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待女史的官服送来,我必定第一时间叫人给女史送过去。” “我们来了这些天,还日日穿着毓秀堂的弟子服色,成何体统!”廖缪缪微眯了眼睛,“我前日当差,娘娘瞧见了还曾问起,是我念着田婆婆管宫不易,含糊了过去。可若过一两日是还如此,娘娘万一再问,我可是不好回话了。” 慧珠到底只是三等宫女,不如田婆婆底气足,皱了皱眉,一时不答。 廖缪缪见她有畏缩之意,心中一喜,意有所指地说:“田婆婆管宫事繁,姑娘也很是辛苦,我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新迁了宫室有些不惯,近日饮食不周,脾气急躁了些。” 慧珠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廖女史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压根不是来讨官服的,是叫婆婆整治得没饭吃,受不了来求和的。哼,不说好言好语地奉承着,反拿娘娘来压人,当田婆婆会怕么! 慧珠想明白了这一节,便要开言回击,廖缪缪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我虽能理解田婆婆与姑娘的不易,可官服是大事,倘娘娘使我们往外头去办差,还只能穿毓秀堂的衣服,我们的脸面事小,为这等琐事叫人笑话娘娘御下无方,咱们就都该打死了。” 廖缪缪后半句扬起了声音,慧珠听了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廖缪缪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田婆婆整治这两位女官,使的都是些小巧手段,两位女官纵闹到皇后跟前,田婆婆也不过认个疏忽罢了,那二人却要落个娇惯跋扈的恶名。因此,慧珠先时并不惧怕,可若万一丢人丢到外头去,损了清元宫的脸面,叫昭阳宫看了笑话,这事就不是那么轻易了。 想到这里,慧珠不由有些踌躇,犹豫着一句软话就要出口:“女史说得……” “嗯——咳!” 里间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咳嗽声,有人在床榻上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 慧珠连忙止住话头,侧耳倾听,里间的人再未发出声音,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慧珠明白这是自己应对不妥,婆婆特意提醒了,片刻之间来不及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何处,直接依着婆婆的意思反转了态度:“女史这话说得不通,敢情女史是往我这儿煞性子来了。阖宫都添置新衣,司制司的难处娘娘是知道的,若是再问,女史不妨直说,娘娘自来极肯体贴下情,想来不至于为一两件衣服就降罪的。” 廖缪缪一噎,方才这宫女明明已神色动摇、怡声下气,这情势怎么就急转直下了呢?再要说些什么,慧珠转过身去不理,瞧见正好有个小宫女从门外走过,叫了一声:“澄葭!” 小宫女赶紧跑进来行礼:“慧珠姐姐,什么事?” 慧珠扬声问道:“叫你传热水,怎么这半日都不来?” 澄葭低了头,诚惶诚恐地说:“茶水房的人说热水是备着娘娘歇午起来洗漱并沏茶的,让我午后再去。” “一会儿婆婆起了,你就让她用凉水洗脸?”慧珠一下子沉了脸色,猛地拉过澄葭,一面在身上狠拧了几下,一面斥道,“成日里当差当不好,办事办不成,要吃要穿倒有你了。这清元宫里除了娘娘,哪个不是当差干活的?都像你似的又馋又懒,越发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了。” 慧珠这是明摆着指桑骂槐,可怜澄葭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呆愣愣地懵了,含着一包眼泪往地上跪了,垂着头不敢回嘴。 慧珠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再去传,少在这儿碍眼,倘再传不来,我必回了婆婆打你!” 澄葭也不敢擦眼泪,向慧珠躬了躬身,扭身跑了出去。 廖缪缪站在一边脸色铁青,她如何听不出慧珠这是骂给她听的,沉了声道:“慧珠姑娘好大的威风。” “女史客气了。”慧珠得意地扬起了下巴说,“小孩子不懂事,就得多教导。咱们进宫来又不是做贵人娘娘享福的,若纵容着她们一会儿讲穿一会儿讲吃,养出一身骄娇二气来,那反倒是害她们了。女史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今天跑这一趟算是一败涂地了,廖缪缪内心十分不甘,咬着牙道:“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我劝姑娘还是谦谨着点儿,别湿了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还要当值,就不多留了,告辞。” 慧珠带着胜利的微笑送了廖缪缪出门,转身回来发现田婆婆已从里间出来,坐在外间的座位上。 慧珠看了一眼天色,过来问:“婆婆怎么这早晚就起了?还能再躺一会儿的。” 田婆婆白了她一眼:“你在外头唱戏,我在里头还能躺得住?” 慧珠忙低了头道:“是我高声,扰婆婆清净了。” 田婆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随便晃了两下。 这就是不怪罪的意思了,慧珠松了口气,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方才廖女官说得也有些道理,我本想说两句软话缓一缓,婆婆怎么不让?” “缓什么?”田婆婆冷笑,“不过是两个欠收拾的小丫头片子,这才几日就受不住了,依着样儿再收拾她们几天自然就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若先低了头,她们反倒得了意。” 慧珠迟疑道:“可她最后那句话说得我后背凉飕飕的。前几日李女官不是去了司簿司么,别是查出了什么吧。” “你怕什么!”田婆婆冷哼一声,“为着我教训了两个丫头,皇后还能撤了我的职不成?” “可也是。”慧珠谄媚地笑了笑,奉承道,“娘娘想撤换婆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婆婆担的这摊事,还真不是随便来个谁就能接的,这些年下来,婆婆还不是稳如磐石。” 田婆婆满意地哼了一声,摆摆手。 “那就……照旧?”慧珠问。 “他们如此不知礼数,看来是还没得到教训,该加加码了。”田婆婆睁开双目,眼中精光乍现,“总得让人她们明白,这清元宫到底是谁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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