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1 / 1）

阿康的娘明白事情的经过后，立刻觉得羞愧了，和辛有坐下来谈了一会。

阿康的娘叫银德，在阿康的爹意外过世后独自扶养阿康，家里本来有一间屋子和少许家产，都被公婆以无人养老的理由夺去了。银德和阿康住在下游河边的一个杂院里，银德在官家做工的时候，阿康就要照顾自己，但孩子实在不懂什么，银德留给阿康的吃食和零用钱常会被杂院附近的痞子抢走，他一定是饿极了才会偷辛有店里的东西。

银德准备等阿康再大一点就带他一起去官家做工，眼下还是只能忍着了。

辛有说她可以帮忙照顾阿康一段时间，银德百般感谢，今日是轮着她休息，便领着阿康先回去了。

中午的时候，辛有收到谢诵送来的信，信里说：今天晚上，在他住处附近的奉安寺外面，有一场入夏的赏灯会。如果辛有想看，傍晚时派车去接她。

像是怕她不来，他在信末写着‘期盼’。

去不去呢？辛有想起和谢诵在书房里的亲昵，不禁退缩于马上和他再见了。

但是，不去又表示怎样的态度？辛有不喜欢做作的小家子气，而且，难道从此和谢诵再也不见了吗？显然不至于。

正巧，金江文放在店里的果酒已经卖完了，辛有让阿景把卖酒的收入送去医馆，顺便问金江文是不是也去看灯会？

半个时辰后，阿景回来时，说金大夫听到奉安寺有灯会后很高兴，要和辛有他们约好：戌时后在奉安寺大门旁边的槐树下碰面。

金江文要去灯会却那么晚才到，辛有猜想大概是和宋嫒薇有关吧。

日暮前，辛有赶做完第二天要卖的点心，去房里换好出门的衣裳，重新梳过发式，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谢诵，又对着镜子心慌了些。

阿景收拾好铺子，走进来说：“姐姐，谢公子的车到了。”

辛有笑着站起来：“好，走吧，我们去看灯会。”

阿景也很高兴，两人出了铺子落锁，车仆为辛有开门时，她看见谢诵赫然坐在里面，有些不自在地问：“辛澄，你怎么也来了？”

谢诵向她伸出手，柔声道：“我也一起来，车夫稍后就不用再回宅子了，这样可以省事些。”

辛有稍有犹豫，轻轻牵住他伸出的手，奇怪的感觉好像立刻把他们连成了一体。

谢诵的气息和温度萦绕在辛有周围，异常地清晰，让她紧张。还好有阿景坐在他们之间，辛有才能分神去想别的，比如车窗外面忙着归家的人们，和天空中唯一明亮的星星。

奉安寺所在的中通城，位于玉北城和前集城之间。跨越半城的路程在谢诵，辛有和阿景之间断断续续的问话和应答中结束了，远隔着几条横街，已经能看见奉安寺里宝塔上的璀璨灯光。

以宝塔为标志的灯会，围绕着奉安寺周围的街道。车夫把车停在外围的路边，谢诵和辛有下了车，在她为眼前星河般的花灯欣喜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只有因她而起的怦然心动。

辛有想起和金江文的约定，转身问谢诵：“奉安寺的大门在哪里？阿文说戌时后在那里等我们。”

谢诵道：“在靠近宝塔的地方，时辰还早，我们慢慢地走过去吧。”

天色黑了，街道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辛有和阿景边走便议论：“呀，那边的是桃子灯和西瓜灯呢……”

谢诵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笑容也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入夏的花灯会，以夏季的物产和节日为主题，两文就能买一盏麦秸灯，精致的绸灯都挂在最高的地方。谢诵不太记得，上次他走在花灯中是什么时候了？一开始，完全是为了让辛有高兴，他才捡起了这样的兴趣，这时却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也会乐在其中。

前面一间铺子门口围着很多人，辛有问：“辛澄，那是在干什么？”

谢诵看了看，“是在猜灯谜吧？猜中的人可以摸彩，上面写着：头奖是一只玉枕。”

辛有道：“我不会猜灯谜，在裕南的时候，我们学徒和帮工的人，要等铺子里的事情都忙完了才能出去看灯会，那时候街上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了。”

谢诵道：“去看看吧。”

他们带着阿景走到人群旁边，谢诵个高，看见最上面的一只灯笼上写着四句灯谜，还没有人猜过，便低头念给辛有听。

辛有努力地想一想：什么东西穿着红红的衣裳，内有白骨如玉……听起来有点吓人，应该只是应景应季的东西吧。

谢诵猜到了却不说，直到辛有欣喜地抓住他的胳膊，把答案告诉他，谢诵才向人群里面的老板挥挥手：“那个灯谜，是石榴籽。”

阿景从摸彩的纸箱里摸出一张写着‘贰’的条子，第二等的奖品是一筒烟火。

辛有高兴地说：“辛澄，我从来没有猜中过灯谜，等见到阿文和宋小姐，我们一起放烟火吧。”

谢诵道：“阿文一定是去找宋嫒薇了，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想为他做些什么？最近这样的念头更强烈了。但是，那不是馈赠或者帮助能解决的问题。”

辛有道：“如果阿文成为了一位无与伦比的大夫，宋小姐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谢诵惊讶地问：“是宋嫒薇告诉你的？”

辛有点点头，“宋小姐希望阿文成为卓越的名医，这样他们就不会遇到阻碍了。”

谢诵道：“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走过两条拥挤的街道，谢诵觉得辛有好像累了，提议在桥头的树下休息。

月色溶溶，清风拂面，波澜的银光在水面上互相追逐。一阵甜蜜的气味飘来，引得阿景盯着路上的米糖摊子，谢诵便给他钱去买。

辛有道：“在裕南的时候，我以为凭我一个女子，来潼京立足是很难的事。但是，当时我心里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没有想到，原来潼京是很友善的地方，用双手就能立足，而且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会永远记得这些时刻。”

谢诵道：“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留在潼京的想法吗？”

辛有摇头，“这里距离我想忘记的那个故事太近了，留下来，心情会难以安宁。”

谢诵思索道：“是这样吗？必须远离和过去有关的一切？”

辛有道：“从出生的时候开始，我只能顺从命运，有时候我宁愿没有这样的生命。来潼京是第一次我自己的选择，这里的友善给了我很大信心，我想，以后我也能安排好自己的命运，不在茫然和恨意中虚度。当我回头去看这一生，也会觉得今日来之不易，所以我要保护好自己，不让脆弱的信心再受到任何打击，我决不想再为自己流泪。”

谢诵道：“其实，我有一些话想告诉你，关于我的心意，已经是我很确定的事。”

辛有惊慌地看着他，恰好阿景带着米糖高兴地跑过来了，谢诵只好没有再说。

奉安寺的大门前人来人往，门边的两棵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包，许多人在树下拜拜。

已经过了戌时，金江文却还没有踪影，谢诵和辛有怕和他们错过，一直站在附近等着，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辛有道：“辛澄，你觉得是为什么呢？金大夫总是很守时的。”

谢诵道：“阿文要去找宋嫒薇，也不至于这么晚还不来，况且宋嫒薇向来对城里的热闹一清二楚，她只会早到，不会错过热闹。难道是宋家今天有事？”

虽然心急了，看着周围的热闹一点点散淡了，谢诵和辛有也没放弃等待。

月影偏西，街上的小贩们开始收拾东西，清扫地面。

谢诵觉得辛有一定累了，决定送她和阿景回去，三人才走过一条街道，金江文竟急匆匆地迎面跑来了，脸色焦急地停在辛有面前道：“辛有，你要帮帮我！阿薇出事了，我……”

他突然声音哽住，半弯下腰，撑住自己。

辛有和谢诵赶紧问：“宋小姐怎么了？”

金江文抬起头，满脸痛苦地说：“我去宋公府找阿薇，却听说她出事了，后来求了相识的家仆好久，才和阿薇的婢女美音见了一面。美音说：宋老夫人做主给阿薇和前相裴家的四公子议亲，阿薇不愿意，剪断了头发要去做尼姑……”

辛有和谢诵都是一惊，尤其是谢诵，不禁想起从前他对宋嫒薇说过的话：宋嫒薇，你去当尼姑吧，否则下一回，怎么挡住你不想要的姻缘呢？

谢诵非常后悔，他根本不该对宋嫒薇说出这种无情，刻薄的话，而这种无情的话，怎么能成真！

谢诵扶住心力交瘁的金江文，金江文凭着双脚，在遥远的一城和一城之间来回奔跑了整天。

辛有问：“阿文，我该怎么帮你？”

金江文道：“辛有，你和宋夫人素有来往，求你去宋公府看一看阿薇，我要知道她到底怎样了？”

辛有道：“好，明日一早我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