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二十多名弟子静立如松。 唯有两张面孔格外鲜活生动。 戚柒眼尖,瞧见祝云梨徐徐走来,眉毛一扬便想同她道声好,却被苏仪轻飘飘一个眼神唬住,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视前方。 另一个是谢昭,趁苏仪转身看向祝云梨的瞬间,上手扯了扯身旁谢暄的衣袖,想同他说话,不想竟将仙袍扯松,露出他半个肩膀。 谢暄已然习惯,兀自将衣衫拽好。 旁边的谢昭赔着笑,虎牙便藏不住,露出来,给他添了俏皮劲儿。 “云梨。”苏仪唤她,“谢掌门怎没同你一起回来?” “谢掌门有事要处理,便不过来了。”祝云梨目光落在一众后生身上,“这是……” 苏仪笑道:“都很乖,对吧?” 个个站得笔挺,目不斜视。 祝云梨失笑,冲散了心头滞闷:“他们倒也听姐姐的话。” “哪能呢,你不知道他们聚在一处有多能说。”苏仪撇撇嘴,“还是我故意黑着脸讲了几个凶妖害人的故事吓他们,这才清静些。” “好法子。”祝云梨赞道。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苏仪转身,“众弟子听令。” “是!” 不愧是少年人,朝气蓬勃。 祝云梨和苏仪御剑行在最前方,众弟子跟上。 荒境关口是一条狭道,仅容一人通行。不待靠近,便能感觉到凶煞之气扑面袭来。 祝云梨两指横在身前,将其尽数挡下。迎面而来的杀气荡起她的衣摆和发丝,仅一瞬,便恢复平静。 “这是什么?”戚柒跟在苏仪身后,问道。 苏仪偏头解释:“荒境之中多上古凶妖,性嗜杀,故此处常年积聚凶煞之气。若让你们直接被这气息笼罩,会立时丧命。” 戚柒噤声,不自觉往她身后缩了缩。 “不必害怕。”苏仪安抚道,“有衔月仙子在,这些煞气无法靠近分毫。” “嗯。”戚柒两眼一弯,探头看向最前方的祝云梨,“有仙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裴越望着前方亮光处,知是出口,便提醒戚柒:“少言,当心。” “好。”戚柒应道。 踏入荒境,目之所及处碎石遍布,黄沙漫天。时有尸骸的味道被风捎入口鼻,引得这些少年人频频皱眉。 祝云梨没有带着他们立刻深入,而是暂且停了步子,适应一下。 戚柒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好难闻……” 裴越四下顾看,心生警惕:“此处气息甚异,让我很不舒服。” “不舒服?”谢昭同他搭话,“你可是身体不适?可用我扶你去旁休息?” “多谢关心。”裴越知他误会,不欲多做解释,“但不必了。” “当真?”谢昭凑到他身前,仔细察看他的脸色,“我替你看看。” 裴越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没想到这厮竟想上手去摸他的脉象。 裴越皱眉,正欲开口阻止。 恰此时,一只手揪住了谢昭的后领,将他拉得离裴越远了些。谢昭的手还挣扎着伸向裴越的方向,面上带着不甘。 “抱歉。”谢暄牢牢制着自己的孪生哥哥,“他无意冒犯,只是近来对岐黄之术颇有兴趣,想在你身上试试。” 谢昭悲号:“你怎把为兄说得这般无耻?” “我是真心想帮你啊,小裴,裴兄——”他目光恳切,望着裴越。 “行了。”谢暄捂住他的嘴,对裴越道,“实在抱歉。” 戚柒乐得看热闹:“不如就让你哥哥试试嘛,我师兄人很好,不会介意的。” 裴越默然看她一眼。 “还是不了。”他看向谢昭,无奈道,“若浇灭了你钻研医术的信心,便是裴某的不是了。” “我非是身体不适,只是自小能感知到妖魔身上的气息,不自觉抵触而已。” “原来是这样。”谢昭放下手,“好可惜……” 语气中不免有几分遗憾。 谢暄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他腰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昭吃痛,忙赔不是,“对不住啊,小裴。” 裴越被迫接受了这个称呼:“无妨。” “小裴师兄?”戚柒笑着喊他。 裴越皱眉:“别这样,不好听。” “噗——”戚柒面带狡黠,眉眼弯弯,“那还是裴师兄吧。” * 众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闲谈或切磋。苏仪那几个故事的威慑力实在不小,这些年轻人虽好奇,但都不曾离开她二人身边。 眼前茫茫沙土,全无生机。 祝云梨无声望着最远处,透过沙幕,隐约可以窥到通天灵台,那是她父亲殉道之地。 如今重踏上这片不毛之地,熟悉的感觉再度涌来。而她年少时感应到的呼唤,原是父亲所留。 此番荒境行,是父亲对她最后的考验。 “我不曾想过,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有获得父亲认可的机会。” 她说得极轻,如叹如诉。 苏仪知她想起亡父,却不解此话何意:“你的父亲自然是以你为傲的。” 祝云梨垂了眼帘。 不是的,从她记事起,一直到父亲仙去,她都没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过一句夸奖。 父亲总是在她完成一整日的修习后,语重心长道:“云梨,你还要更努力些。” 或者是在兄长带她从山下闲耍归来时,拧眉轻斥:“云梨,你不该这样贪玩。” 就算她小小年纪跟着兄长在荒境里闯了一遭,也只是得他吩咐:“两个时辰后,后山灵潭,继续修行。” 祝云鹤嫌父亲待她太过严苛,每每驳道:“父亲,云梨还小,您何必……” 父亲却不说话。 祝云梨只能轻拉兄长的衣角,示意他莫要再说下去。 她从来都是乖巧应道:“是,父亲。” 可是她事事都做到最好,却还是得不到父亲的一声认可。 哪怕是最简单的不错二字,父亲都不曾说过。 偏偏她是个倔性子,父亲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拼命修炼,为了早日担起这身血脉赋予她的责任,也为了能听到父亲的一声夸赞。 然而父亲去得突然,她再没机会向父亲证明自己。 如今谢掌门告诉她,父亲将另半片青羽封在禁制中,等着她亲自去取。 这是考验,也是认可。 祝云梨只觉鼻头发酸——父亲未曾明着表达认可,却始终相信她可以独自闯进荒境最深处。 见她许久不吭声,苏仪有些担心:“云梨?” 祝云梨扭头看她,一双明净的眸中满是坚定:“我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的。” 苏仪愣了一下:“你……” “待历练结束,还请姐姐护着这些后生先行一步。”祝云梨重又望向那通天灵台,“云梨还有没完成的事。” “什么事?” 苏仪顺她视线看去,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要去见父亲一面。” 去向他证明,他的女儿已经成长起来,可以独当一面了。 苏仪正欲说话,却见一石块当面砸来。 她双眼微眯,那石块便止住冲势,砸在地上。 紧接着,滚滚黄沙铺天盖地袭来,遮云蔽日,甚是突然,大有要将众人吞噬殆尽的气势。 “有情况!” 谢昭从地上跳起来,抽出腰间佩剑横在身前。 谢暄同他背靠背,警惕观望四周。 “注意阵形,莫要走散。”苏仪吩咐道。 所有人迅速靠拢在一起。 洛笙原先靠在石壁上,抱剑静立,发现情况有变,一闪身便到了苏仪身边。 苏仪拍拍她的肩膀:“小心些。”然后向后方退去。 祝云梨早已飞身跳上高处一块巨石,撩起衣摆坐下。风沙来势汹汹,却仅能将她的发丝轻轻吹起,非但没造成任何伤害,还为她添了几分从容。 黄沙方起,她便看出这是一群不怀好意的从从妖,想是许久未吃过人的血肉,这才如此急躁,妄图抢先一步。 从从一族在荒境之中是最底端的存在,单拎出来,甚至比不过筑基初期的修士。 所以它们时常借黄沙作掩,结群作乱。 这群从从妖数量虽不少,但对二十来号仙门弟子来说,尚构不成威胁。 苏仪落在祝云梨身边,挨着她坐下。 “你方才说,去见你父亲一面。”苏仪看着下面的弟子,问道,“这是何意?” “父亲在仙阵中留下一物,我得取回来。” “这太危险了。”苏仪皱眉,“那可是通天灵台,在荒境最深处啊……” “姐姐放心。”祝云梨微微笑道,“我可以的。” * 裴越定睛数了数,这群从从总共有五六十只,看似汹汹,实则是虚张声势。 他一剑挑起一只,不费吹灰之力,心下也对从从的实力有了大致估量。 “戚柒。”他唤道。 “怎么?”戚柒将一张焚火符拍在从从额上,闪身避开,那从从立时被火舌吞噬。 裴越凝起剑气:“来比一场?” 戚柒咧嘴一笑:“正有此意。” 两人又斗了起来,不过这次,是比谁杀得更多。 谢暄刺穿一只从从的身体,丢在一旁,看见青鸾山两人比得起劲,不由也受了些感染。 偏生自己的哥哥在耳边乐呵呵地笑,扰得他心乱。 “对不住对不住。”谢昭飞起一脚,踢飞扑到他身前的从从。 又一只扑过来,他却揪住从从后脖颈,将它提在眼前:“欸,你这牙口不太好,我帮你看看可好?” 说着就要伸手去碰从从的尖牙。 不想这只从从厉害得很,稍一扭动便从他手中挣脱,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下。 谢暄一剑捅穿从从的头颅,甩飞出去。 “阿暄威武!”谢昭嘿嘿笑。 谢暄无奈:“你当心些,若我这一剑来不及,你可就没命了。” 谢昭搂住他的肩膀:“可你从来没有来不及过啊,为兄信你的。而且那只从从的牙确实有些问题,我是真心想帮它看看。” 谢暄挣扎:“你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谢昭嘟囔着松开他:“看完再杀也不迟嘛……” 后方观战的苏仪不禁笑了出来:“谢掌门这两个孙儿,实在是有意思!” 祝云梨也忍俊不禁:“明明是孪生兄弟,性子却是天壤地别。” “谢掌门独自将这两个小的拉扯大,想来也没少头疼。尤其那个谢昭,若放我手里,少不了要挨几顿打的。” 祝云梨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并非是如看起来这般不靠谱。” “哦?” “他方才揪起从从,是因为他知道,那时谢暄的视线刚好落在他身上。” 苏仪再看他一眼:“竟是故意的。” 祝云梨点头:“他是看出这群从从不足为惧。” 从小没了爹娘的孩子,怎么可能长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过是将心思藏起来,换上一张名为无邪的笑脸待人罢了。 她竟从那小少年身上,看出几分兄长的影子。 不过兄长的面具,名为无谓。 喜也无谓,忧也无谓,笑若春风,心思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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