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渐弱，眼前已不剩几只妖物。 裴越控剑悬在从从身前，似是不经意般对戚柒道：“第八只。” 戚柒没回头：“什么？” “我说，这是第八只。”裴越瞥她一眼，重复道。 “嗯？”戚柒后退着，靠他近了些，“几只？” 裴越偏头，正欲再度回答。 一张黄色符箓当头拍来，稳稳贴在他眉心。他便保持着微张了嘴的姿势，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平生第一次尝到沙子的味道，甚干，甚淡。 “谢啦，裴师兄！”戚柒笑着解决掉他眼前那只从从，两指一夹，揭下符纸，“咱俩平手——” 话音未落，裴越控着守明剑破空而出，穿透谢昭手中拎着的一只从从的身体。 谢昭哀嚎一声，将从从尸体丢出去，面带愤色怒视这边二人。 “现在，我是八只。”裴越收剑入鞘，看着戚柒，“仍是我胜。” “你！”戚柒撅嘴，不情愿道，“我错了……” 裴越敲敲她的脑门：“是我一时不察，让你得逞。” 戚柒叹气：“又输了。” 清凌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做得很好。” 她抬头，看见祝云梨站在她身侧，忙行礼道：“谢仙子夸奖。” 祝云梨对她说：“你很出色，不必事事同裴越比。” “可是弟子的目标便是胜过裴师兄。” “符修与剑修本就有异。裴越的剑，偏凌厉，而你的符箓，则胜在巧。” 祝云梨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无需纠结于在对战时胜过他。若你的符箓对战局的影响要大过他，岂非亦是一种胜利？” 戚柒听着她的话，脑海中有一幅画面渐渐铺展开来——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裴越使着手中守明剑，虽利落而迅速地击退一个又一个敌人，却毫无喘/息的机会。 而自己将灵力与手中符箓结合，双手一挥，万千符箓精准贴在每名敌人的眉心，登时燃起燎原火海，甚为壮观。 城楼下的裴师兄扭头望向她，眼中尽是钦佩之色。 她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祝云梨见她这样，知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移开视线。 戚柒是个灵透的姑娘，在这群弟子中年龄最小，实力却仅次于金丹期的洛笙和裴越，已是极为出色。 祝云梨只觉她钻牛角尖的样子像极了幼时的自己，便不自觉地想多提点她。 更重要的，多夸奖她。 打磨一颗道心，不仅要经千锤百炼，还要从认可中汲取信心，如此方可内强外坚，稳立不倒。 “都辛苦了。” 苏仪示意众弟子站近些：“方才一战，大家表现不错，临危不惧，毫不大意……然而，这群从从不过是荒境中最底端的妖兽，愈往深处去，妖兽实力愈为深不可测，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 “洛笙、裴越。” 二人几乎同时应道：“弟子在。” 苏仪继续道：“玉琅山弟子洛笙，斩杀从从妖共十只，青鸾山弟子裴越，斩杀从从妖共八只。你二人在方才一战中表现出众，在接下来的历练中各带领十二人，两方竞争，凭斩杀妖兽总数的多少分出胜负。” 有弟子问：“可有何奖赏？” “你想要何奖赏？”苏仪笑着看向那年轻人，“上等仙草，如何？” 众弟子纷纷面露喜色——修仙界仙草虽种类繁多，品质却驳杂，上等仙草纯净无垢，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苏仪对其余弟子道：“组队全凭自愿，但须讲求先来后到。” 话音刚落，谢昭便拽着谢暄站到了裴越身后。 “我看好你，小裴兄。”他拍裴越的肩，“不过你也无须有太大压力，历练嘛，最重要的是增长实力。当然，若有幸能得一株上等仙草，自然更好……” 裴越等他说完，应声道：“尽力而为。” 他转头看见站在原地不动的戚柒，便唤她：“怎不过来？” 戚柒双手背在身后，两眼弯弯，虽是看着裴越，却悠哉游哉地站到洛笙身后。 “我要跟着洛姐姐。” “……”裴越转过头，“随你。” 待众弟子自行分为两队，苏仪下令，继续前进。 “荒境中灵气稀薄，是以修道者自身气息会更为突兀，定然会有妖兽循味而来。你们要做的便是在强敌面前学会自保，若有余力，可诛之。” “此行历练，你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身旁伙伴。非是危及性命，莫要指望我和衔月仙子会出手相助。所以你们最好收起玩闹的心思，这可是能要人命的，毕竟——” 苏仪扫了眼弟子们的神色，继续吓唬道：“断只胳膊少条腿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 众人面色沉重。 过了那阵由从从妖引起的风沙，四周倒是一片寂静。放眼望去，茫茫沙海，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荒境好生贫瘠，竟连丁点绿意都寻不到。” 戚柒跟在洛笙身后，自顾自感慨道。 洛笙以为她在同自己讲话，下意识解释：“这里自古便是大凶之地，寻常生灵难以存活。况且凶妖嗜杀，倘有气息异于它们的活物出现，定会被撕个粉碎。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般。” 戚柒小有惊讶，没想到洛笙会理她，愣了片刻。 毕竟自从这群弟子聚在一起，她就没见过洛笙开口说话。 洛笙没听见她应声，转头瞥见她面上讶色，只当是自己吓着她了，不由垂眸。 “原来是这样。”戚柒上前一步，熟练地挽起洛笙的胳膊，“谢谢洛姐姐……那此地寸草不生，凶妖又如何生存下去？” 她如此自然，让不擅长与人亲近的洛笙步伐顿了一下,然后任她挽着：“相残相杀，胜者才能存活。” “难怪它们如此嗜杀。”戚柒了然。 苏仪走在最后面，见这两人挽着胳膊走在一起，不由诧异，问祝云梨：“戚柒这丫头怎么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若我没记错，她二人应是刚认识不久吧？” 祝云梨倒是不觉奇怪：“挺招人喜欢的，不是吗？” “这倒是。”苏仪笑道，“洛笙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若能有个说上话的，也是件好事。”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隐了形迹。 * 前方不远处有一株枯死的矮树，孤零零的，好生突兀。 戚柒瞧见了，便又问道：“洛姐姐，那边怎还会有株矮树？” 洛笙却是摇摇头：“我也不知。按理说，就算是枯树，也不该出现在此处……” “那我们去看看。” 戚柒拽着她加快了步子。 未待靠近，洛笙反手抓住戚柒的手腕，稍一使力，将她拉到身后。 “不对劲。” 她转身去寻苏仪和祝云梨的身影，却没看见她们。 戚柒手中夹起一张符纸，警惕道：“哪里不对劲？” 洛笙重又看向那株枯树。 身后传来裴越一声疾呼：“小心——” 与此同时，洛笙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两指平放在眼前，聚起灵力以作抵挡。待那阵白光过去，她定睛一看，一根树枝正对眉心，堪堪停在她眼前。 那树枝极长极细，能把她眉心穿出一个血洞来。 身后裴越赶了过来，将那树枝击飞，然后拉着她和戚柒迅速后退。 “枯树有异。”他凝眸盯着那树，沉声道。 洛笙抽剑出鞘，同他并肩而立，挡在其余弟子身前：“多谢。你可知是何妖物？” “尚不能知。”裴越道，“然我感之，此妖非是先前从从妖群可以比拟。” “嗯。”洛笙应道，“两位仙子也已不见踪影，想来这便是第二场历练了。” “小心为上。” “枯树在动！”谢昭喊道。 众人纷纷定睛看去，那枯树当真是在轻微抖动着，连带着周围的沙土也被震起。 裴越试探着靠近了些，心头便闪过危机感，立刻止住步伐。 下一瞬，他脚尖前方的地面塌陷，形成深坑，松散的沙土缓缓涌入坑内。 洛笙将他一把拉到身旁：“别靠太近。” “那、那是什么？”身后有弟子颤巍巍道。 二人看向坑中，只见一庞然大物渐渐抖落身上黄沙，露出原本的玉色皮毛。它身似鹿，头上却生四角，挤在一处，同方才众人看到的枯树一模一样。 “真好看啊……”戚柒不禁赞道，“就像玉石一般。” 谢昭笑嘻嘻道：“好看吗？” 戚柒点头：“嗯！” “那真不巧，好看的通常都是很危险的——” “我又不傻。”戚柒白他一眼，“仙子教训过的，荒境之中处处是危险。” 谢昭被噎了一下，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嘛……这是夫诸妖，比那从从强了百倍不止。它最喜欢吃人的眼珠子了，若给它捉了，便会被一口咬下脑袋。它吸出你的两颗眼珠子之后，再把你的脑袋吐出来，狠狠踩烂。” 众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阵恶寒。 夫诸轻身跃起，落在他们眼前，眼神中透露着贪婪和杀意。它晃了晃头上枯树一般的角，似乎在遗憾没能骗到他们。 “上。” 洛笙抛下一个字，飞身而去。 * 祝云梨和苏仪隐了形迹停在半空中，远远观望这边的情况。 “还算警惕。”苏仪看到洛笙停下步子将戚柒拽到身后时，点评道。 洛笙率先冲上，其余弟子分散开来，成夹击之势。 “这夫诸妖虽不弱，但二十多名弟子合力，可以拿下。”祝云梨看了会儿，放下心来，“姐姐可还记得，我们入荒境历练时，也曾遇上过一只夫诸妖？” “自然记得……那只夫诸，可要比眼前这只强上不少。” “是啊。”祝云梨叹道，“兄长背上那道疤痕至今未能消去。” 苏仪定定地望着空中某处，没有接话。 许久，她轻声道：“他是因救我才受的伤。” 祝云梨愕然：“兄长他……不曾提过。” “所以我才觉得，他有时候还挺让人心疼的。”苏仪看向她，“他可以将你照顾得很好，自己的事，却从来不提。” “我一直以为，那时候是兄长躲闪不及。” 苏仪默然摇头。 明明是她躲闪不及，连累他。 “你没有看到，当时是我灵力耗尽，撑不住那道阵法，他看了出来，便飞身过来替我维持法阵。”苏仪谈起埋在心底的这桩往事，长睫扑闪，“而那夫诸早已觉出我这边的异常，狠狠撞来。” 纵使已过去多年，想到那时场景，她依旧会心颤。 “你兄长为了让我能离远些，躲也不躲，只聚起灵力作挡……被仙长救下时，背上血肉模糊。” 祝云梨静静听着。 兄长背上那道伤疤，竟是这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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