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阎罗殿。 暗色石阶之上,虞胤负手而立,受万千魔众朝拜。 台下虞盏跪地谢礼。 “圣女此行有功。”虞胤缓声开口,浑厚的声音响彻整座阎罗殿,“赏淬魂丹一枚。” 淬魂丹乃魔界秘宝,由山野精怪之妖丹炼化而成,修魔道者服之,可淬炼魔魂,增进功力,堪称奇效。 虞盏伏着身子,眉心贴地:“叩谢魔尊恩赏。” “你且起身。”虞胤抬手示意,“厄劫玉一事,本座知你心有疑虑,如今回了阎罗殿,本座再讲与你,方不至于让仙门听了去。” “父尊的意思是……”虞盏不解。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她转头看去,是燕珏手握拳抵在唇边,极力忍耐,却仍然让声音从唇间漏了出来。 虞胤瞥他一眼,又看向虞盏。 虞盏会意,走到燕珏面前,温声道:“珏儿,可是身体不适?” 燕珏费劲压下喉头的干涩,勉强笑道:“让母亲担忧了,孩儿无事。” 这一笑,扯得右脸传来阵阵刺痛。 虞盏盯着他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爬着许多道伤痕,血迹斑斑,还沾了泥污。 她伸手去碰,却被燕珏下意识避了避。 “你躲我?” 燕珏垂了眼,没应声。 “为娘一时情急,伤了你,是娘的不对。”虞盏嘴角噙着笑,全无半分歉意。 “孩儿不敢。” “这才对嘛……”虞盏眼底闪过暗紫色光芒,指尖蓦地生出一只黑色小虫,“去。” 小虫得了指令,扒住燕珏的脸,在他的伤处爬来爬去。 燕珏只觉脸上瘙痒难耐,想要伸手去抓,却被虞盏按住。 “破了相,娘会心疼的。” “……”燕珏被她按住的那只手攥了又松,“是。” 他闭上眼,任那小虫将他脸上的泥污扒净,尔后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凉——小虫竟化作了一滩液体覆在他脸上。 刺痛感逐渐消失。 虞盏用手轻轻一抹,满意道:“还是这样好看。” 她右手虚握,将小虫化为的液体收入掌心。片刻后,那只小虫重又趴在她指尖,扭动着尾部,似乎在向燕珏示好。 燕珏抬手抚上右颊,光滑细腻,一如往常。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过于美丽的女人,自己的母亲,强自压下心头的悲哀,只恭敬道了句:“孩儿谢过母亲。” 好似轻飘飘地将先前事揭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她毫不留情地掐住他脖颈,然后将他踩在脚下的时候,他整个人好像无魂无魄的木偶,失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多可悲的母子情。 若非自己尚有用来要挟燕饶的价值,她才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吧。 燕珏这样想着,移开了眼神。 虞胤适时开口:“护法。” 殇和虺同时应道:“在。” “带珏儿下去休息。”虞胤微眯了眼,“没有本座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的寝殿。” 燕珏默然看向他,任由两位护法一左一右架了胳膊。 “你没有话要对本座讲吗?” 燕珏摇头。 “好,真是本座的好孙儿。” 虞胤气急反笑,稍一使力便自台上落在燕珏面前,黑色衣袍在身后荡开:“魔界屠城之计,是你透露给青鸾山那小子的,对吗?祝云梨能赶回来,也是你传了消息给她……” 他敛了笑意:“本座可有冤枉你?” 左右护法立时按了他的肩,逼他跪在地上。 燕珏垂着头,低声道:“是我。” 虞盏怒极喝斥:“孽障!谁给你的胆子背叛魔界?” 虞胤抬手让她冷静,继续问道:“如此说来,立冬那日,祝云梨能提前勘破护法身份,缠得他二人无法脱身前来助阵本座,也是你做的?” “本座记得,那几日,你刚好不在魔界,不知去了何处。” 燕珏又应下。 “让本座再猜猜,当初仙门百家围攻燕氏,饶儿凭空失了踪迹,随后便传出他身死魂消之事……此般种种,皆你所为。”虞胤盯着他,“不对,应该说,是你联合青鸾山那小子,骗了本座和整个仙门。” 他捏起燕珏的下巴:“本座不懂,你为何要这样做?” 燕珏轻笑一声:“魔尊您当然不懂,因为魔族是没有情的。” “情?” “不错。”燕珏看着他幽深的眼睛,“我自小便知晓母亲对阿饶做了什么,才拼了命也要阻止他落入你们手里。” “这便是情?” “血浓于水。” “若如此说,圣女于你而言乃生身母亲,你却叛了她。” 燕珏眸色泠泠:“这并不矛盾。我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母亲,但母亲所求,须得牺牲阿饶,我做不到。” 虞胤看了他许久,嗤道:“可笑。” “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这所谓的情,你成了本座要挟饶儿的最好的砝码。本座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看着同你血浓于水的兄弟变得面目全非。本座要看看,到那时,你可还会顾念这份情?” 他松开燕珏,站起身俯视着他:“真是无用的情感,白白将致命弱点暴露给敌人……带下去。” 殇、虺听令,押着燕珏离开。 虞胤重又站到高台之上。 “父尊……”虞盏跪地请罪,“还请父尊降罪。” “此事非你之过,你且起来。” 虞盏起身。 虞胤沉声开口:“我没有告诉苏檀的是,那时魔杵刺入饶儿体内,厄劫玉是自行引动。” “自行引动?”虞盏眼中添了几分惊喜,“父尊是说……” 虞胤接过她的话:“厄神灵识已于饶儿识海内扎根。” “所以父尊才告诉苏檀,让他有所顾忌,不敢对饶儿痛下杀手。而他不知道的是,厄神灵识既已扎根,父尊您便绝无可能将其召回……” 虞盏笑意森然:“他只能乖乖替我们养着厄神。” * 回到醉仙谷已有多日,祝云梨忙着巩固修为,闷在房里一步未出。她闭关的日子里,阿落便自己去溪边玩耍,和常在临溪亭内闲坐的苏仪渐渐混熟了。 这日,苏仪带了些阿落爱吃的果子来寻祝云梨,刚好碰见她推门出来。 “云梨。”她唤道。 祝云梨抬眸看她。 苏仪将果子放在阿落身旁,便走过去:“几日不见,我怎觉得你变了许多?” 祝云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抬起左右胳膊各看了几眼,自觉并无变化。 “姐姐这是何意?” 苏仪笑她:“自然不是这些表面的。” 她看着祝云梨的眼睛,捕捉到她眼底的湛蓝微光,只觉对视几眼,便不由为她明澈空灵的眼神所感染,心都静了下来。 “我是说,你给人的感觉变了。” 祝云梨懂了她的意思,浅浅笑道:“原来如此。” 她视线落在正大快朵颐的阿落身上,抿了抿唇:“姐姐可否告诉云梨,燕饶他如今可好?” 苏仪就知道她要问起这个:“我只知道他被关在醉仙阁的仙牢内,父亲不准任何人前去看望……” “姐姐也去不得吗?” “是,但父亲让我传话给你……”苏仪顿了顿,“待你出关,他有话要同你讲。” 祝云梨沉默片刻:“我这便去寻苏掌门。” “好。”苏仪犹豫,还是提醒道,“父亲的脾性我是清楚的,燕饶的事若谈不拢,便稍后再谈,切莫冲动。” “放心。”祝云梨抬步离开。 * “请进。” 苏檀坐于案后,看见祝云梨进来,放下手中书卷:“是你啊。” “不知苏掌门找云梨有何要事?” 苏檀上来便开门见山:“我只问你,你和你兄长是否一早便知晓燕饶身份?” 祝云梨坦然道:“是。” 她如此直接,倒让苏檀愣了愣:“……为何要瞒着仙盟,私藏燕氏余孽?” “这是兄长和燕珏做的交易。”祝云梨语气平缓,“燕珏做兄长在魔界的眼线,而兄长答应他不会将燕饶交给仙门处置。” “这便是你那日断定虞盏带人去了青鸾山的原因?” 祝云梨不欲隐瞒,点头道:“还请苏掌门见谅,当日云梨确说不得,否则非但救不了青鸾山脚的百姓,苏掌门还会将云梨和燕饶一同捉拿。” 苏檀轻笑一声:“你看人倒是看得很准。” 他起身,踱步至案前:“不错,若那时我知晓此事,定然先捉了你二人,再行求证。” “如此,便又让虞盏得手了。” “是。”苏檀叹道,“所以我很庆幸,我的女儿信了你。” 他看向她:“你将此事和盘托出,我才敢肯定,那日醉仙谷,也是因为你提前拖住了杨显和那二魔,仙门才得以合力挡下虞胤,不至于遭人暗算。” 祝云梨觉得自己此时应当说句客套话,便道:“苏掌门言重了。” “好了,既已知晓前因后果,你们也并没有做出有损仙门利益之事,仙盟不会为难青鸾山,你可以放心。” 祝云梨得他这话,松了口气。 她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苏檀看她面露迟疑,问道:“你来找我,想必还有一事吧?” 祝云梨实话实说:“是,我想向仙盟求个准允,去仙牢看看燕饶。” “你这是信不过我?” 祝云梨默了片刻:“不敢。” 苏檀笑了:“你敢。” “还请苏掌门准允。” “我本也想说这事来着。”苏檀抬步向门外走去,“你随我来。” * 仙牢内有些阴暗,零零散散地关押着一些山野精怪,皆是犯了些不大的过错,被诸位仙师顺手捉来关几天。 这只猴妖,跑到长渝集市上去,抓伤了一个书生的背。苏檀刚好路过,治好了书生的伤,将这只猴妖丢进仙牢以示惩戒。 那只山雀儿精,每日飞进村里一老太院里,偷吃老太辛苦种下的苞谷,被谢长空捏着回了醉仙阁,罚它每天比别的精怪少吃一顿。 还有蛇妖、猫妖、兔儿精……都是犯了些偷鸡摸狗的事,被关在此处教育。 作恶严重、害人性命的妖物,被关在更深的地方,剥去灵力,择日诛杀。 燕饶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内。 三面皆是铜墙铁壁,唯有朝向她的这面,手臂粗的栏杆上顶房梁下抵地面,将他关得严严实实。栏杆之间的缝隙仅可通过一只手。 燕饶盘腿坐在正中间,垂着头。 墙上油灯忽明忽暗,衬得他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五根锁仙链分别套在他的脖颈、手腕和脚踝,另一端深深埋入后方墙壁中,限制着他的行动。 “我须得同你说清楚,仙盟给他送了饭食,但他没吃。”苏檀手一挥,栏杆左右弯起,让出一条路来,“燕饶。” 燕饶闻声抬头,视线寻到门口的祝云梨,尔后便定在了她身上。 苏檀看见他面上总算有了情绪波动,这才像是个活人。 他不禁叹口气:“果然,他在等你。” “往后你可以独自一人进出此地,每日一次,莫要坏了规矩。” 祝云梨轻声道:“谢谢。” “还有,不要试图破坏锁仙链,会越来越紧,若他当真被勒紧了脖颈无法呼吸,我也无能为力。” “好。” 祝云梨应着,眼睛却一直看着牢里的燕饶。 右边墙上开着一方孔洞,月光自洞里透进来,照在燕饶身上,并穿过他额前散落的发丝,直直照进他眼底。 苏檀见状,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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